沈洪溥
近日,北京市教委一口氣關閉了50多所打工子弟小學和幼兒園,理由是“辦學資質”存在問題。盡管,教委給出了問題解決的主要辦法,比如在辦好暫住證、實際住所居住證明、務工就業證明、戶口所在地鄉鎮政府出具的在當地沒有監護條件的證明和全家戶口簿等所謂“五證”基礎上,可以進行學生分流安置。但此舉仍引起了相當大的社會爭議。
一方面,有觀點相信教育是天賦人權,《憲法》優先于《義務教育法》,因此為受教育設定條件是“反社會”的做法。另一方面,還有觀點認為壓根就應該排除教育資質認定的行為,認為那些打工子弟學校盡管條件落后,但實際上承擔了本應由政府承擔的為社會邊緣人口提供教育公共品的作用,強行關閉它們的做法是“恩將仇報”。
在關停打工子弟學校的問題上,我同情打工子弟的處境,但認為其中至少有五個方面的問題需要謹慎評估、全面理解,并不宜輕易給出否定結論。
一是是否需要起碼的辦學資質。從北京市教委方面采取行政執法行為的動機看,打工子弟小學場地設施不完備、存在安全隱患是主要原因。我國義務教育機構有一整套的辦學評估體系,這套體系立足強制性和公益性特征,對機構的教學硬件、師資狀況等有明確要求,并非人人可以為之。這樣做的原因在于,確保了義務教育的起碼品質水準,讓孩子們至少有一個相對公平的起跑線。在現階段,我國義務教育資源領域的問題是分布不平衡,而不是總量不均衡,對部分存在安全隱患的打工子弟小學進行整理,生源進行歸并,也有利于對孩子們提供更高品質的教育,而不是相反。
二是異地入學是否需要審批。在北京市教委的安排規劃下,從打工子弟小學分流出去的學生,要進入其他公辦小學需要提供“五證”文件,這五證都是外地人員來京打工所必備的身份證明文件,是一個大的社會管理制度體系的一部分。客觀上,教育部門其實并未提出額外要求,而僅僅是依托現有社會管理制度體系來設定條件。這樣做的一個基本的動因是,接納一個新同學,教育機構總是需要了解這個孩子從哪里來、家庭狀況如何。反對戶口制度是一個問題,反對公辦機構要求入學兒童提供基本信息和身份證明是另一個問題,不宜混淆。
三是教育管理部門是否為所有辦學機構提供所有必需的援助。有一個理想的說法是,只要教育管理部門應打工子弟小學所需,提供必需的援助——安全不達標,就對打工子弟小學進行必要的修繕;教學硬件不達標,就提供必要的儀器設備;師資不達標,就提供培訓,或者干脆將所有師資納入公辦體系,為打工子弟小學輸送師資資源……問題在于,錢從哪來?經濟學也好,社會學也罷,面對的根本問題是資源約束問題,以及在此基礎上的最優化問題。眾所周知,我國教育經費占GDP4%的目標已經喊了多年,卻至今未能成真。假設教育部門一手管掙錢、一手管花錢倒也罷了,偏偏是個需要仰仗財政部門預算的執行單位。在這種情境下,一味按照理想化狀況,大談“應該”怎么樣,不免脫離實際。
四是關閉打工子弟小學是否妨礙自由受教育權利。據說印度海德拉巴就有61%的孩子在未接受政府資助的私立學校上學,所謂“窮人上窮學校”符合國際經驗。《憲法》設定的受教育權利,顯然是立足于教育的公平。但這種公平到底是起點公平,還是過程公平,抑或是結果公平,并未進行明確設定。在此背景下,如果放任打工子弟小學自由辦學,不加以規范,則可能發生教學質素顯著低于其他小學,導致起點不公平問題;教學設施和課本內容也存在較大差異,導致過程不公平問題;如此,更遑論將出現明顯的不公平結果。事關教育,在自由受教育的權利與教育的公平性之間,更應注重平衡。
五是關閉打工子弟小學是否是濫用權力。筆者能夠理解社會公眾對權力干預生活的警惕和戒懼心理,這也是社會保持應激性的必要條件。但是,是否有必要就此從根本上否認實施資質管理的必要性,可能是需要審慎權衡。從打工子弟小學的資質管理引申,例如對代課教師進行必要的資質認定,未必不是一種必要的行政準入行為;在鼓勵民間興辦幼兒園滿足基礎教育需求的同時,強化準入門檻,未必不是一種確保學生健康成長的重要手段。
關閉打工子弟學校,有多方面的原因,根子是戶籍制度的弊病在教育領域的表現。要解決這個問題,也仍需在推動取消戶籍制度上下功夫。將對各種不自由和不公平現象的怨氣,統統投射到教育領域中來,恐難解決問題。
(作者為經濟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