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藝術的抽象與抽象的藝術

程愛霞

在辭書中，“抽象”一詞有多解。它的第一義被界定為是一種心理過程——撇開事物之原象，抽取其基本屬性。這是人類認識活動中有低級向高級發展的必由之路。它的第二義被解釋為一種思維方式，借助概念、判斷和推理的演繹取得結果。它的第三義表示一種藝術風格，包括局部夸張、變形和全無巨像。

一、藝術史上的抽象

藝術的本質究竟應當是再現生活還是表現情感，這個問題已經爭論很久了。由于這二種主張都有其合理部分和片面之處，因此，任何一方面都不能以偏概全，說服對方。事實上藝術是多維結構體，它即出于人們認識世界的需要，也出于情感發泄的沖動，再現性藝術和表現性藝術都起源于原始巫術文化，那時，原始人還不能運用概念進行抽象思維，因此，采用形象手段傳遞自己對世界的認識。當然，也同時在其中表示了自己對大自然的情感，當他們抓住形象這個核心，通過故事情節加工渲染時就形成了神話體系，而當他們撇棄情節，把種種巫術活動時的動作加以定型，并予以程式化處理時，就形成巫術禮儀。隨著人類對大自然斗爭能力的加強，巫術禮儀活動漸漸消亡，但它的形式卻被保留，人們習慣以此發泄自己的種種情感，這就形成了表現型的藝術門類，如舞蹈、音樂等，并由此與抽象形式結下了不解之緣。由此可見，藝術雖然發端于形象思維，但它的最終形成還得通過歷史進化中的抽象運動。

好多人覺得藝術的抽象作風是現代主義時興起來的，事實上，從藝術史的最初階段起，抽象與具象這兩種作風就不斷以交替變化的方式貫穿在整個發展過程之中，體現著表現與再現這二者相互對立和相互滲透的辯證關系。只是由于我們出于一個反映論和和再現主義占優勢的環境中，歷史家們有意無意地貶低種種具有強烈表現意識的、或是具有抽象意味的藝術，使我們產生錯覺。即便是受到西方藝術史家們推崇的希臘文化時期，也只是一個留有抽象痕跡的半具象作風時期。

巴拉克時期和古典主義時期的藝術，又轉向抽象的作風。例如文學作品中有出現了類似中古時期把抽象品質擬人化的寓言寫法，小說、戲劇里的人物總顯得概念化而缺乏光彩。由于這一次的抽象運動是在全具象作風形成的基礎上發生的，它雖然使文學作品的形象在鮮明性、生動性上受到影響，但它也是造型藝術在審美理想的表現上有了進一步的深刻提煉。

浪漫主義時代，就其精神而言，是中世紀追求崇高和完美境界的藝術特征的發揚，而就其內容來說，卻又是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的升華，它以強烈的個性化形象和真摯的情感發泄為特征。再現與表現這二條路線的匯合，使人類藝術史上出現了一個燦爛的高峰。

藝術的發展由抽象與具象這二條路線的逐漸分立又逐漸融合，完成了它的第一輪回。浪漫主義之后，這二條路線又開始新一輪的分立，傳統的均衡、和諧的形式美規范容納不了這二者日益獨立的發展，發生破裂。近代藝術家們經過浪漫主義的熏陶，個性得到充分的煥發，他們在藝術世界的二大體系——表現與再現，所形成的廣闊空間里尋找著自己的道路。綜上所述就可以明白，造成藝術史上風格變遷的原因、歷史背景只是外部條件，快變因素，而表現沖動和再現欲求這一對矛盾的相互對立、滲透和轉化是內部根據，慢變因素。因此，抽象運動又是藝術發展內部動因的主要驅動力，它的作用值得我們重視和深思。

二、音樂發展過程中的抽象運動

抽象運動對于藝術發展的積極推動作用，在音樂藝術中表現得尤為明顯。早期希臘音樂與生活仍然保持著極為密切的關系，如：祭祀和婚禮音樂、狂歡和競技時的酒歌、舞曲等等，這些音樂的集體性是顯而易見的。但自從希臘文化晚期專業演員和歌者出現以后，單聲部歌曲漸占優勢，直至中世紀時，音樂完成了原始即興多聲織體向單聲部的過度。表明看來，多聲向單聲的變化似乎是倒退，實際上卻是審美能力的深化，它是音樂的表現更為凝練，集中在音與音的橫向運動之中。和弦的出現，正是各種線條在縱向撞擊時偶然形成的多樣化音響的典型化結果。

至古典主義末期，音樂的程式化、格律化的進展已基本完成，其稱之為初級抽象，它形成了一套符號體系。雖然初級抽象后的音樂具有不確定性，然而，人們可以從這套符號分析慣用語法中得到某種與具象有關聯的幻想暗示。作曲家還能通過音符在時間、空間、音色等多維方向上的運動方式向聽眾傳遞某種語義信息。一連串向上疾馳的音符能夠喚起聽眾情感的飛騰，徐徐下行的半音引起欣賞者的悲哀情緒，總之，初級抽象的符號體系仍然可能與客觀世界保持某種朦朧的、微妙的聯系。

三、抽象藝術的休息系統

藝術作為一種符號體系，一般說來總是載有三種信息。欣賞者根據約定成俗的符號語法，從中了解到藝術家的意趣——即語義信息，指作品中所描繪的事物、景象。對表現藝術來說，這也可以是指某種社會狀況、文化價值等；情趣——即表現信息，指作品中藝術家所流露的情感狀態；諧趣——即符號信息，指作品所顯示的自身特征，如： 結構、比例、程式等。但這三種信息在作品中占的比重卻很少是均衡的。不同門類、不同流派的藝術會作出不同選擇，通常情況下，文學美術重視語義信息，音樂舞蹈注重表現信息。在注重藝術認知作用的時代背景下，交響樂也會努力向聽眾敘述一則他們喜聞樂見的故事，然而，在強調藝術即表現的現代美學思潮影響下，畫家們毫不顧忌筆下的抽象似人似鬼，而是按照自己對原型的愛憎涂抹色彩。

一般人總習慣于把自己弄不明白的藝術稱為抽象藝術，而現代所說的抽象藝術，實際上是指經局部變形處理的二級抽象和全無具象的三級抽象，由于最深度的抽象摒棄了語義，打破了傳統藝術中三類信息并存的格局，因而，又可被稱作非傳統抽象。在上世紀五十年代之后出現了一種以符號信息規律絕對化為其創作宗旨的抽象派，在音樂藝術中則可以全面序列主義為代表。在他們的作品中，全方位的嚴格數學邏輯編成一層篩網，濾凈了作曲者的表現信息。

四、抽象藝術的技巧運用原則

現代藝術中的各種抽象藝術流派，無論它們彼此之間有著種種截然不同的差異，然而，卻有著一個共同的哲學背景，那就是現代的過程主義思潮。哲學范疇中“結果”和“過程”是二個對立面。由于人生是短暫的，我們能夠感到的一切是稍縱即逝的，因此，“感性”被劃入“過程”范疇；與此相反，理想是永恒不滅的，彼岸是終極境界，因此，“理性”被劃入“結果”的范疇，當人類的生產水平還不能滿足維持自身生存需要時，克制欲望便是一種高尚的美德，推崇理性也就成了傳統觀念的總傾向。

五、抽象藝術的審美機制

隨著科學的日益發展并逐漸滲透到藝術領域，一種堪與自然美、社會美、生活美和藝術美并列的美的形狀——科學美，已經逐漸被人們逐漸認識并接受。形式美的一些特征，如對稱、和諧、均衡、對比、統一、層次感、生長性等，不僅在藝術中，在自然界和社會事物中，而且也在科學中存在著。例如：正數與負數的對稱與互補所構成的均衡性，這正是一種通過抽象而是的美感形式體現了宇宙之間和諧秩序。因此，當藝術家把自由的藝術美感形成與這種必然的抽象美感形式結合時，就有可能使欣賞者從中頓悟隱匿在萬物背景后的共相之真諦，從而獲得審美愉悅。當然，目前很少欣賞者能達到這一境界，這是因為我們現有的認知結構還未有足夠接納抽象美這一新客體的本領，還缺乏通過聽覺識別數碼順序變化的技巧，缺乏把時間秩序與空間秩序互相轉化的能力，但事情不會永遠這樣。倘若人類有朝一日具有這種聽覺分析能力的話，他們一定會為展開在時間中的種種活動圖案所呈現的美感所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