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敏
失語的現實主義
——關于當代藝術現實主義的幾點反思
曾 敏
現實主義在藝術史上具有較廣維度,交織于各個時代、各種思潮中。它在各種話語權爭奪中以其特有的精神在歷史語境中留下印跡。本文試圖窺探現實主義隨著社會發展的變形及其在當代藝術中的角色。
現實主義 革命現實主義 當代藝術
西方藝術史上的現實主義是一個運動或流派,19世紀末,庫爾貝和尚弗勒里等人用“現實主義”指稱“研究現實”、“不美化現實”、描寫普通人生活的新型文藝。其批判精神使之有別于古典的理想主義、事無巨細的自然主義和幾近亂真的錯覺主義。
在中國,完成中國文論從古典到現代轉型的梁啟超與王國維是現實主義最早的倡導者。但現實主義引入中國后經歷了艱難曲折的本土化轉型,基本遵循著“接受與選擇、變異與本土化、從一種方法到地位獨尊的過程,最終形成了被納入意識形態尤其是政治意識形態特殊軌道”。本來,中國新文學史上的現實主義也不缺乏批判精神,但因“救亡壓倒啟蒙”和“政治對文學的遮蔽”,上個世紀30年代以來,文學界對現實主義的理解逐漸滑入偏狹狀態。延安整風時期,觸動解放區“不完美” 現實的丁玲《三八節有感》、王實味《政治家?藝術家》及《野百合花》等“暴露黑暗”之作就受到了無情打擊。此后,堅持主觀戰斗精神的胡風派和提出 “現實主義深化”和“寫中間人物”論的邵荃麟無一幸免。尤其是“反右”到后來的文革,現實主義逐漸成為一種政治武器,要求藝術家從現實的革命發展中真實地、歷史地和具體地描寫現實,同時必須與用社會主義精神從思想上改造和教育勞動人民相結合。現實主義成為“革命現實主義”,直接影響了后來的傷痕、回憶。80年代前后,“傷痕”、“鄉土”的興起,以及進入全球語境的論調不斷地在那個年代提起,現實主義也由“傷痕”、“鄉土”的開始走向了另一個維度的發展,無論是哪一個,毫無疑問它是一種人本現實主義。人本現實主義中的“人”,在歷史語境中充滿了變數,造就了中國當代藝術中的現實主義。中國當代藝術對故事性、情節性的熱衷,成就了現實主義藝術成為直接呈現現實問題與現實矛盾的美學形式。
現實主義在當代藝術中幾乎已經過時,淪為與寫實主義并提的地位,而在當代藝術中寫實主義往往遭受奚落。但在官方藝術形態中,現實主義又是另一番內涵。因此,當代藝術中現實主義的因素更為復雜,地位更為尷尬。以集權形態出現的現實主義,當代修正的現實主義,仍然是一種理想化的現實主義,屬于精神制勝法,強調“社會責任”。它作為反現代主義、批判后現代的武器,以寫實的清新自然或者“原生態”對抗當代中國語境中的后現代藝術,使用主流話語權進行追憶、呼喊,批判當代藝術界的“浮躁”和社會道德淪喪,頗有螳臂擋車的行為。這樣的現實主義在表層批判現實,諷刺浮躁的現代社會文化,展現同情審美情緒,賦予弱勢群體或邊緣人物希望,遮蔽了其對后現代文化的無可奈何、對消費社會的膽怯、在探索后現代文化中的現實主義藝術新形式的“滯脹”。所謂構建“真善美世界”,到底是“避世”還是“入世”?
經歷80年代的瘋狂之后,去政治化的現實主義藝術卻在90年代進入了玩世主義的階段,冷靜地戲謔成為其關鍵態度。用夸張、怪誕的手法著力渲染藝術家自身脆弱、敏感、無聊、自怨自艾、神經質的內心世界,透露出小資的苦悶,這類作品從內容到表現形式大都與大眾疏離,是一種閉門造車式的“精英化”形式概念。在玩世現實主義中集結了一大批藝術家,他們更是代表了當下的一種生活方式。
“現實主義”一詞固有意義之一即直面真實、表現真實,尤其是關注被主流文化、高雅文化所漠視和遮蔽的社會邊緣群體。從這個意義上說,現實主義強調的應是藝術內容而非形式,它在任何時候都應是一種潛在的社會革命力量,貼近真實,掃蕩粉飾與遮蔽。對現實的焦慮,對社會的不滿,民工、礦工、城鄉二元對立、拆遷、環境污染、動物保護、城市化、城市變遷、全球化等問題在社會生活中不斷地凸顯,加之權力話語的歸屬,這樣的語境使現實主義失語,即便是有寓意的圖像符號,也多數無奈地龜縮在反駁現實主義的“寫實”外殼下。零度寫實、冷現實主義、軟現實主義也隨之而生,這些分支的最大特點在于對現實無奈而選擇一種犬儒主義,將自身的藝術表達為“什么都不是”,大行中庸之道。代表為軟現實主義的“不批判”、“不妥協”、“不逃避”、“不代表”,撇清所有與現實的直接聯系,而又不否認其積極作用。
別林斯基認為:“按照生活的全部真實性和赤裸裸的面貌來再現現實”而今,生活的真實性還存在否?“赤裸裸的面貌”還有嗎?真實被消解,談何現實!現實主義形式被后現代文化摧毀或雜糅,只剩下一種精神內核或是碎片,其軀體幾乎蕩然無存。筆者認為現實主義的最后底線是入世與否。在“仿像先行”的時代,如何去摧垮、打破這種“圓形監獄”是其必須思考的問題,在這個意義上,現實主義藝術是“先鋒藝術”而不是“超先鋒藝術”,即反先鋒藝術、回歸的藝術。
(曾敏: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