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聰
音樂與巫術同是中華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二者在早期階段關系異常密切,在音樂的萌芽與形成過程中烙下了深深的巫術印跡。
音樂一詞最早見于成書于戰國的《呂氏春秋》:“音樂之所由來者遠矣。”“凡音樂,通乎政而風乎俗者也。”但原始音樂其實包含了音樂、舞蹈和詩歌等內容,而且在當時稱“樂”而非“音樂”,如《周易·豫》曰:“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尚書·舜典》也載:“帝曰:‘夔,命汝典樂。’”說的都是這個意思[1]。
原始音樂自誕生之日起,就與巫術結下了不解之緣。法國音樂學家孔百流主張音樂是從原始巫術中產生出來的。國學大師王國維也認為:“歌舞之興,其始于古之巫乎?”[2]可見,巫術對音樂的起源起到了重要的促使作用。
在原始社會,由于生產力極其低下,人們對大自然認識不夠,于是便期望通過法術來達到一些愿望,這便導致了巫術的產生和盛行。其中音樂是烘托和構成巫術的重要內容之一,而巫術也是原始音樂的重要源頭和特征之一。
早期文獻中保留了許多關于音樂起源的記載。《呂氏春秋·古樂篇》載:“昔古朱襄氏之治天下也,多風而陽氣蓄積,萬物散解,果實不成,故士達作為五弦之瑟,以來陰氣,以定群生。”這里的士達創造了具有五弦的樂器瑟,用來求雨,安定人民的生活。音樂在這里就具有巫術般的功能。《古樂篇》還載:“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闕。”這正形象地描述了原始人用歌舞來表達感謝天地賜予的場景,而這種歌舞帶有明顯的巫術色彩。《山海經·大荒西經》載:“祝融生太子長琴,是處榣山,始作樂風。”《海內經》載:“鼓、延是始為鐘,為樂風。……帝俊生晏龍,晏龍是為琴瑟。帝俊有子八人,是始為歌舞。”《世本》也記載說:“伏羲作瑟,神農作琴,伶倫造律呂,女媧作笙簧,隨作竽,夷作鼓,無句作磬,夔作樂。”《尚書·益稷》曰:“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從這些文獻可以看出,最早的音樂和舞蹈總是合而為一,并且帶有濃郁的巫術色彩。
值得注意的是,在考古出土的許多早期音樂實物上都能看到明顯的巫術特征,而且這種特征體現了一個漸變遞進的規律。
在新石器時代早中期,距今9000至7800年前的河南舞陽賈湖遺址出土了一批骨笛,有五孔、六孔、七孔、八孔幾種,以七孔為主。音孔分布規律,經測試,七個音孔各發一個音,加上七個音孔全閉發出的筒音,正好八個音,組成一完整的音階結構[3]。《淮南子·天文訓》曰:“律之初生也,寫鳳之音,故音以八生”。這種說法恰與賈湖骨笛可吹出八音相吻合。“八”在我國古代歷史上產生過重大影響,律以八生,易有八卦,還有八方、八荒、八風等概念。從賈湖遺址的出土遺物來看,說明“八”的數量概念,可能開始形成于賈湖文化時期。伏羲是傳說中中華民族的人文始祖,《尚書序》說伏羲“畫八卦、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其生活年代大約與賈湖遺址相當。伏羲氏創始八卦,發明八音,用以通神明,類萬物。這時的音樂與八卦巫術相結合,用來溝通神明和天地,類比和解釋萬物。
在新石器時代中晚期,距今約5800—5000年前的青海大通縣上孫家寨墓地馬家窯時期的墓葬中,出土了一件內壁繪有“舞蹈”花紋的彩陶盆。這個彩陶盆5人一組,手拉手,面向一致,頭側各有一斜道,似為發辮,擺向劃一,每組外側兩人的一臂畫為兩道,似反映空著的兩臂舞蹈動作較大而頻繁之意。人下體三道,接地面的兩豎道,為兩腿無疑,而下腹體側一道,似為飾物,也可能象征著生殖崇拜[4]。這一彩陶紋恰與《呂氏春秋·古樂篇》中的葛天氏的“八闕”有關。這組原始樂舞實際上是“豐收祭”或者是“祈年祭”,是與農業生產有關的祭祀禮上表演的歌曲。甲骨文、金文中的“舞”字寫成“像人兩手拽牛尾而舞”的樣子,其字義也是從“葛天氏之樂”中推斷出來的。彩陶盆的年代大約相當于傳說中的炎帝到黃帝時期[5]。《左傳·昭公十七年》載:“昔者黃帝氏以云紀,故為云師而云名。”傳說黃帝氏以云為圖騰,而傳說中的《云門》正是黃帝時期一種崇拜云圖騰的樂舞。這一階段的音樂與巫術結合得更為緊密,帶有巫術色彩的樂舞表達了人們在生產和生活中的種種美好愿望。
在新石器時代末期,距今約4500—3900年的山西襄汾陶寺墓地的一座大型墓葬中,出土了一件鼉鼓和特磬。鼓內散落鱷皮骨板,鼓框利用天然樹干挖空制成,呈上大下小、略帶錐度的圓筒形。體表施粉紅或赭紅底色,上施白、黃、黑、寶石藍等色彩繪,惜圖案已漫漶。鼓體中上部可辨寬約22厘米的圖案,下部有帶飾,帶飾上下有數道弦紋[6]。這件鼉鼓就是文獻中的“靈鼉之鼓”。《詩·大雅》曰:“鼉鼓逢逢。”李斯的《諫逐客書》和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中都有“靈鼉之鼓”的記載。在神權統治的上古社會,鼉鼓逢逢如雷的洪大聲響,可產生一種強烈的威懾力量。同出的石磬利用黑色天然角頁巖打制而成,磬角有明顯的麻點和裂面。無倨句,約略可辨鼓、股,但鼓、股上邊連成一條弧線。鼓端內凹,股端圓突。磬體厚重,懸掛時呈60°傾角,穩定性較好。倨孔長圓形,兩面對鉆而成。孔內有繩索磨痕,應為實用樂器。音高為#2f-23音分[7]。《世本·作篇》載:“無句作磬。”鼉鼓與特磬組合在一起,聲音洪亮而特別,禮儀森嚴而莊重,是宗教禮儀或巫術活動中的重要工具。此時的音樂與巫術已達到了深度融合。巫術在音樂的烘托下逐漸脫去蒙昧的外衣,巫術與音樂逐漸表現出程式化、禮儀化的特點。陶寺遺址后期已進入夏代紀年的范圍。而這種逐漸程式化、禮儀化的音樂也為夏商周三代禮樂制度的正式形成奠定了基礎。
巫術是中華先民為了認識大自然而創造的一種法術,這種法術寄托了人們某些不易實現的愿望。而為了幫助實現愿望,為了法術的靈驗,人們往往規定了許多程式,跳起特定的舞蹈,口頭或借助某種特制的工具發出特定的聲音。這樣,原始音樂就完全融入了巫術中。在當時,實施這種巫術的人,則是氏族社會中地位極高的巫師,他們本身也是氏族首領。新石器時代早中期,音樂與巫術初步結合,用以溝通神明,解釋萬物;到了新石器時代中晚期,音樂與巫術結合得更為緊密,帶有巫術色彩的樂舞表達了人們在生產和生活中的種種美好愿望;新石器時代末期,音樂與巫術已達到了深度融合。巫術在音樂的烘托下逐漸脫去蒙昧的外衣,巫術與音樂逐漸表現出程式化、禮儀化的特點。到了夏商周時期,隨著等級制度的逐漸建立,原始的音樂就逐漸演變為具有固定程式的禮樂制度。伴隨著禮樂制度的形成,巫術在其中仍發揮著一定的作用,但這種作用則逐漸禮儀化、制度化,逐漸融入了中國古代禮制的范疇。由此可見,巫術是原始音樂的重要源頭,伴隨著原始音樂的形成和發展,巫術在音樂中得到了不同程度的體現。
[1]高國藩.中國巫術史[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99.
[2]王國維.宋元戲曲考[Z].
[3]舞陽賈湖.北京:科學出版社,1999.
[4]青海大通縣上孫家寨出土的舞蹈紋彩陶盆[J].文物,1978,(3).
[5]金維諾.舞蹈紋陶盆與原始樂舞[J].文物,1978,(3).
[6]1978-1980年山西襄汾陶寺墓地發掘簡報 [J].考古,1983,(1).
[7]李純一.中國上古出土樂器綜論[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