仫佬族民間故事中的生態智慧

■李大西

仫佬族民間故事中的生態智慧

■李大西

仫佬族是我國南方一個擁有悠久歷史與燦爛文化的少數民族。仫佬族人民在長期的社會生產生活實踐中，創造了許多在民間流傳的故事，用以反映他們對生活的理解以及對曾經輝煌的歷史的獨特記憶。這些故事無論從內容還是形式上講，都極具特色，而其中所蘊含的生態智慧更令人敬佩。

同神話一樣，民間故事也是仫佬族文學的重要形式。但無論從數量，還是從質量看，它都遠比神話更具影響力。它們以豐富性、多樣性，一方面向世人展現了仫佬人生生不息的生存發展史；另一方面又以獨特的視角為人們打開了一扇看世界的窗戶，讓人在富于民族個性的故事中領略仫佬人所構建的精神世界多么具有創造性和生態智慧。

一、仫佬族民間故事的主要內容

仫佬族流傳的民間故事非常豐富，內容涉及成仙說、英雄傳說、機智人物傳說等。其中英雄傳說最具代表性。羅義傳說與“稼”傳說，是英雄傳說中的代表。

羅義傳說講的是仫佬族先民在羅義的帶領下開創基業的故事。故事的大致內容是：

相傳很久以前，仫佬祖先經歷千辛萬苦，在九萬大山南麓開墾出了大片的田地，種上了莊稼。但莊稼還未有收成，就被鳥獸糟蹋了，辛苦的勞動到頭來是一場空，大家的日子苦不堪言。九頭山上有個叫羅義的青年，力大過人，能射一手好箭。為制服鳥獸，他帶領村中青年日夜狩獵。但因勢單力薄，鳥獸之害仍不能除。一天，羅義在山上狩獵，看到一個鳳凰窩，老鳳凰被毒蛇咬死了，窩里有兩枚鳳凰蛋。羅義便將鳳凰蛋帶回家讓母雞孵化。不久孵出了兩只小鳳凰。在羅義和他的女兒羅英的精心照顧下，小鳳凰很快長成了大鳳凰。羅義天天帶著它們去巡田狩獵。它們在田野上展翅飛翔，昂首高叫，百鳥便乖乖地躲進山林，不敢再出來糟蹋莊稼了。

百鳥給制服了，但野獸之害仍不能除。一位老者告訴羅義，獅子是百獸之王，只要有獅子幫忙，百獸就不敢猖狂了。還說，平日不容易見到獅子，立冬那天是獅子的生日，它們喜歡在頭一天出來捕捉食物，為第二天的生日作準備，只有那個時候有機會抓住它。羅義聽了，就在立冬前一天的下午帶上鳳凰和弓箭，埋伏在密林里。傍晚，獅子果然出現了，經過一番搏斗，羅義戰勝了獅子，獅子乖乖聽羅義的話，來到村子幫助看守田園，從那以后，野獸們也再不敢來糟蹋莊稼了。仫佬人開始過上了安穩的日子。后來，羅義、羅英父女還把野牛馴化，幫人犁田耙地，勞動效率高了，生活更幸福了。人們為了紀念羅義羅英父女的功德，學習他們不屈不撓的精神，在每逢閨年的立冬日，各村各寨都舉行祭拜活動，這就是后來“依飯節”的由來。

“稼”的故事說的是：

從前仫佬山鄉的犀牛潭邊的犀牛寨，有一對青年夫婦，靠種幾畝田地為生。寨主為了霸占這幾畝田地，硬說那個年青的丈夫砍樹做犁架，破壞了龍脈風水，把他捆在豬籠里，丟下犀牛潭淹死了。他死后陰魂不散，每晚都變成一只黃猹，進家后再現人形與妻子團聚。后來妻子懷孕，寨主見了，說她傷風敗俗，逼她講出奸夫來，否則就要將她剝皮抽筋。她為了保全肚里的孩子，被迫道出實情。寨主暗中布置打手圍屋，逮住黃猹，殺來吃了，骨頭扔進犀牛潭里。孩子生下來了，寨主說他是怪胎野種，喊他叫“稼”。

“稼”漸漸長大了，母親把他父親如何被害的事情經過告訴了他，要他有朝一日為父親報仇雪恨。“稼”把仇恨深深地埋在心底。

一天，“稼”潛到犀牛潭底，一心要找回父親的遺骨拿到山上去安葬。在潭底遇到了一頭身上長著三根又粗又長，閃閃發光金毛的犀牛。這犀牛正是他爸爸的化身，他叫“稼”從自己的身上拔下一根金毛，拿回去放進米缸里，今后母子倆就不用愁沒飯吃了。“稼”拿回來一試，果然很靈驗。

犀牛潭四周除了大山石外，田地都被寨主霸占了。鄉親們種地，要交很重的租子。“稼”想，米缸里的犀牛毛是個寶物，何不拿來編成趕山鞭，趕開石頭，讓沒田沒地的人家種上地？于是，他砍來一根金竹，纏上犀牛毛，做成一條“神鞭”。然后到石山旁，揮舞“神鞭”大聲喝道：“大石山，快讓開，空出地面變良田，好讓眾人把秧栽。”話音剛落，眼前的石山就動了起來，向四旁退開。從此鄉親們自己有了土地，再也不用交地租了。寨主十分惱火，硬逼“稼”交出“神鞭”。“稼”一氣之下，把“神鞭”折斷了，投進了地爐里，化成了一道青煙。寨主又說“稼”趕開石頭開出來的地是他家的，誰種誰就得交租。“稼”領著鄉親到縣衙、州府、京城去告狀。那些貪官污吏收了寨主的賄賂，結果都向著寨主，反讓“稼”他們吃板子。“稼”想：原來他們都是一個窿里的蛇，一個廟里的鬼，只認錢不認理，不造他們的反，就不會有好日子過。

一天夜里，“稼”又潛到犀牛潭底，向犀牛訴說了自己的遭遇和造反的決心。犀牛稱贊他有骨氣，有志氣，讓他拔下第二根金毛，并對他如此這般地教導了一番。“稼”上岸后，依照犀牛的話，用石灰在地面畫一匹馬，因為心太急，少畫了一條腿。接著他口含犀牛毛，向那馬噴出三口水，那馬便奮蹄騰空，直奔京城而去。

三腳馬飛到京城，見到皇兵就咬，見到官員就踢，鬧得京城一片混亂。皇帝驚得六神無主，連忙出榜告示天下：誰有能耐抓住三腳馬，皇位讓他坐十年。消息傳到犀牛村，“稼”高興極了，告別媽媽，帶上弓箭，去到京城，揮手招回三腳馬，揭下皇榜，敲開宮門，去見皇帝。皇帝自食其言，反罵“稼”是妖怪，放出妖馬為禍京城，派全城的兵將圍捕“稼”，要將他斬首，滅他九族。“稼”單槍匹馬，怕吃虧，說了聲“昏君，你等著瞧！”飛身上馬，奔回仫佬山鄉。

“稼”回山鄉后，用白布拉過九十九個山頭當跑道，用犀牛毛做弦，制成一把大弓和三支響箭，天天練習騎馬射箭，練就了神功。一天，他把三支響箭射出，響起三聲炸雷，閃過三道閃電，響箭直飛京城，一支落在皇城門上，城門塌了；一支落在皇宮房頂，琉璃瓦全被掀翻；一支射落皇帝頭頂上的皇冠，嚇得皇帝臉色蠟黃，昏倒在地。他醒來后，看見支支箭上都有“稼”字，立即派人四處明察暗訪，查明了這三支箭就是曾放出三腳馬大鬧京城的仫佬仔“稼”射出的。于是就派大軍日夜兼程來討伐犯上作亂的“稼”。

“稼”要抵抗，但沒有兵將可使，他又潛到犀牛潭底，向犀牛求救。犀牛讓他拔下身上最后一根金毛，并教他扎草成兵之法，說：只要用七七四十九天扎成四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草人，用芒葉作刀，用芒桿作槍，然后用這寶毛灑上水，草人就會變成聽你指揮的真正士兵了。

“稼”來到牛糞嶺如法扎草兵。正當時日快到，草兵快扎夠數的時候，大批官兵來了。他們施詭計得知“稼”的行蹤，立即包圍了牛糞嶺，從四面八方放起火來。“稼”急忙用寶毛給草人灑上水。但因時辰未到，草人只動了動，還不能走，被大火一把燒掉了。“稼”也氣得昏倒在嶺上。官兵以為他也給大火燒死了。就在村子里設宴慶賀。

其實，“稼”并沒有死，三腳馬用身子護著他，他隨身帶的大黑狗也在護著他。大火剛過去，“稼”從昏迷中醒來，看見草人已被燒光，怒火萬丈，跨上馬背，殺回村里。此時皇兵們正在喝酒慶功。“稼”騎著三腳馬從天而降，左砍右殺，三腳馬又踢又咬，大黑狗也東奔西突，奮勇殺敵。殺了三天三夜，直殺得皇兵尸橫遍野。但終因皇兵太多，三腳馬被毒箭射死，“稼”奮力殺出重圍，用弓箭在地下一戳，戳出個深水呇，縱身跳到呇里。皇兵在呇口架起大刀，把大黑狗捉到呇邊，打得它汪汪直叫。“稼”聽到狗的叫聲，從呇中探出頭來，頭被皇兵砍掉了。皇兵去后，他媽媽趕到水呇邊。“稼”的頭滾到媽媽懷里，說：“媽，別傷心，把我的頭裝進壇子里蓋好，九天九夜之后再打開，我還要報仇！”

“稼”的媽媽如法做了。但她報仇心切，第七天就打開壇蓋。“稼”的頭變成一窩黃蜂，但因未到時辰，翅膀還嫩，只有三只飛去蜇死了寨主，三只飛去蜇死了縣官，三只飛去蜇死了州官，另有三只飛到皇宮要蜇皇帝，但因飛得太遠，翅膀又嫩，被皇帝周圍官僚撲落踩死了。其余的黃蜂不能遠飛，便飛到山上采花釀蜜，獻給家鄉人民。

兩個故事都充滿神奇，也曲折動人。故事中始終透露著仫佬人對自然、社會的理解，張揚著一種不屈不撓的斗爭精神，可以說是仫佬人在其漫長的歷史發展進程中，與天斗，與人斗的真實寫照。通過對這些故事進行分析，我們很容易感悟到其中蘊藏著仫佬人獨到的生態智慧。

二、仫佬族民間故事中的生態智慧

（一）體現了人們對自然事物之間整體關聯的直覺與體認

生態智慧最基礎的元素，是人們關于自然界各種事物間關聯的認識。在仫佬人的民間故事中，盡管“階級斗爭”意識非常明顯，但從故事的內容和深層意識形態看，他們對人類生存所仰仗的環境，以及環境中各因素之間的彼此關聯性的認識是深刻而獨到的，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對自然界生物鏈整體關聯性的洞察。在“羅義”傳說中，仫佬先民不但用自己的睿智對自然事物進行了明確的分類，還對各種事物在生態系統中的生態位進行了確立，比如，動物分為鳥類與獸類，類之中又各有秩序，秩序之中，低等動物受制于高等動物，智力不發達的動物，受制于智力發達的動物等。鳳凰統管百鳥，鳳凰一出，百鳥盡藏；獅子為百獸之王，獅子揚威，百獸無不為之喪膽。而人則是人與鳥獸關系系統中的絕對統治者，人可以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掌控生態系統中的任何成員，并使之為人服務。這種認識，與生態系統的客觀存在相吻合，體現了仫佬先民對自然事物之間整體關聯的直覺與體認，而正是這種超人的智慧讓仫佬先民在極其艱苦的生存環境中，找到了處理人與自然關系的策略，為族群繁衍發展樹立了信心，找到了出路。

（二）人尊重并善于利用環境，可以創造奇跡

自然生態系統是一個自在自為，自給自足的系統，事物之間的關系在自然化生萬物之初早已設定，為此，所有的生物只要適應環境，能充分利用環境的各種因素為自己提供服務，就可以比較好地獲得自身發展所需要的能量。人利用了植物的果實，解決了食物問題；人利用了樹木、洞穴，居住便有了保障；而人善于利用周圍的鳥獸，生產生活便有了更高的效率……“羅義”故事中，人們借助鳳凰、獅子、野牛的力量，不僅體現了人與動物的友善關系，也大大地提高了生產效率，給生活帶來了穩定與保障；“稼”故事中，平凡的人正是憑借了金犀牛毛、三腳馬、黃蜂的力量，才有了超越平凡本領，最終能大顯神威。這些例子都以極其生活化的形態證明了人在自然環境中生存，不管環境的原初狀態如何，無論是住在高山、平地，自然資源是富饒還是貧瘠，環境是優異還是惡劣，只要人們能夠尊重并善于利用環境，就一定能創造奇跡。這也是一種樸素而充滿睿智的生態觀。

（三）人與自然互惠觀

現代生態學的科學理念強調，生態系統是一個彼此關聯的整生系統。生態系統中各因子之間的關系是相輔相成，彼此肘制，又互惠互利的關系。任何一個因子如過分地強調或張揚自已的利益，同時忽視其他因子的利益，勢必會造成生態系統各因子關系的緊張，從而導致生態系統和諧的破壞，而最終導致自已想得到的結果不能實現。“羅義”故事中，人因為能夠幫助牛擺脫困境，并給予牛相應的尊重，將牛當寶貝看待，才有了牛對人無限依賴和俯首貼耳；“稼”故事中，因為“時機不成熟”（對自然規律運用不當），最終導致了“稼”用草兵對抗官兵的失敗，“媽媽”讓兒子重生的愿望落空。故事雖然簡單，但見解卻十分深刻，而且具有超凡智慧。它表明，即便在生產力極不發達，人們對世界認識還處在極端落后的狀態下，仫佬人卻憑借自己對世界的獨特感悟，在有意無意之中，以超乎想象的靈光，洞悉到了宇宙最樸素，也最精妙的運行法則，并將它們以故事的方式傳承給了后人，成為他們民族的一種文化和精神，實在難能可貴！

[1]李干芬,胡希瓊.仫佬族[M].民族出版社,1991.

李大西（1964.1-），男，壯族，廣西隆安人，文藝學碩士，教授，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文藝學和生態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