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志斌
曹雪芹一生經歷了從南京到北京,從城里到城外的遷居過程,據我們所知曹雪芹故居有五處之多:南京江寧織造府、崇文門外十七間半、正白旗營房、碧云寺外北上坡和白家疃兩處私宅。可惜的是,除正白旗營房外,曹雪芹的其他四處故居已了無痕跡,無處尋覓了。喜歡曹雪芹、《紅樓夢》的人,無不關心這處營房與曹雪芹的關系。
1963年,文化部在故宮舉辦紀念曹雪芹逝世200周年活動。
3月初,中國新聞社的黃波拉到臥佛寺側的龍王堂看望同鄉好友馮伊湄。閑談之間,黃波拉向馮伊湄談及城內紀念曹雪芹的事情。馮伊湄告訴黃波拉,自己的先生司徒喬有個學生叫張家鼎,其父張永海知道很多關于曹雪芹的故事,可以一起談談。
回城后,黃波拉便將這個消息告訴相關朋友。3月17日,《文學遺產》編輯委員會委托著名紅學家吳恩裕到香山訪問張永海。為了記錄方便,吳恩裕還約了吳世昌、周汝昌、陳跡冬、駱靜藍一同前往。
關于曹雪芹的住處,張永海告訴專家,曹雪芹先在正白旗居住,乾隆二十年以后,搬出正白旗,遷到鑲黃旗側的公主墳居住。曹雪芹在正白旗的舊居位于“四王府的西邊,地藏溝口的左邊靠近河的地方,那兒今天還有一棵二百多年的大槐樹”。正白旗的檔房位于曹雪芹舊居的后面。
張永海還提到,曹雪芹在正白旗的時候,他的一位叫作鄂比的朋友曾經贈送給他一副對聯,云:遠富近貧,以禮相交天下有;疏親漫友,因財絕義世間多。這副對聯因涉及曹雪芹的性格和朋友交際情況,受到學界的重視。
1971年,張永海所謂的鄂比贈給曹雪芹的那副對聯被發現在正白旗的一處老屋墻壁上。當時,這處老屋內住著的是北京27中退休語文教師舒成勛夫婦。
4月4日,舒成勛有事進城,他的太太陳燕秀在家打掃房屋,在挪動靠墻的木床時,床上的鐵鉤將墻上的白灰刮下一塊來。陳燕秀發現,脫落墻皮內還有一層墻皮,內層墻皮上似乎還有斑斑墨跡。陳燕秀沒有文化,不知道墻上寫的是什么內容。出于好奇,她將外層墻皮慢慢揭下來。結果,發現正面墻面上寫滿了墨字,寫有字跡和繪有蘭花的墻皮占據了整個墻壁面積的60%。
晚上,舒成勛從城里回來,在墻壁中央發現了那副久被口傳已久的對聯,它被寫成了菱形。
“題壁詩”發現的第二天,舒成勛把外甥郭文杰找來,讓他給墻上的詩文墨跡照了像。
當時,正值“文革”,人人唯恐自身不保。隨后,舒成勛向海淀房管所和香山街道反映了自己家發現題壁詩文的情況。舒家西墻上發現古人詩文的消息,不脛而走,附近很多村民都知道了這個消息,來舒家觀看題壁詩。
1975年農歷八月二十九日,著名文物鑒賞家張伯駒與夏承燾、鐘敬文、周汝昌等人,到正白旗三十九號老屋訪問舒成勛。舒成勛將當年照下的“題壁詩”的照片給他們觀看。
張伯駒看過旗下老屋“題壁詩”照片后說,我不是紅學家,只是一個文物工作者,考文物以證歷史,題壁詩“詩格”斷為乾隆時代無疑。其后,張伯駒有《浣溪沙》詞記載當日之事,云:
秋氣蕭森黃葉村,疏親慢友處長貧,后人來為覓前塵。
刻鳳雕龍門尚在,望蟾臥兔硯猶存,疑真疑幻廢評論。
其詞注中寫道:“按發現之書體、詩格及所存兔硯,斷為乾隆時代無疑。”張伯駒對“題壁詩”的鑒定,不僅否定了題壁詩造偽的可能,也為研究題壁詩的書法、題壁詩的抄錄者身份、素養與曹雪芹的關系提供了堅實的基礎。
正白旗三十九號院位于民間傳說中曹雪芹正白旗故居的范圍內,其間又出現了友人贈送給曹雪芹的對聯,這就提出了一個邏輯,在曹雪芹故居范圍內發現了曹雪芹生活時代友人贈送給曹雪芹的對聯,因此,正白旗三十九號院應該就是曹雪芹在正白旗的居所——這是人們目前所知唯一與曹雪芹有著直接關系的清代實體建筑。
經查證,正白旗三十九號老屋西墻上的題壁詩多抄自他書。如墻壁上的《六橋煙柳》、《漁沼秋蓉》、《瓶湖秋月》、《柳浪聞鶯》皆出自《西湖志》;其中“有花無月恨茫茫”詩出自唐寅的《六如居士全集》;“甘羅發早子牙遲”句出自《水滸傳》;“吳王在日百花開”詩、“富貴途人骨肉親”詩出自《東周列國志》;“蒙挑外差實可怕”詩出自子弟書《書班自嘆》。
有專家認為,墻壁上所書諸詩水平低劣,但是,當查清了這些詩的來源后,可以質疑這些專家的鑒定。還有人以為,老屋西墻上的題壁詩文錯字眾多,所以,題壁詩文的抄錄者文學修養很低,絕對不能是曹雪芹。
實際上,仔細分析題壁詩的內容,就能發現事情絕對沒有那么簡單。墻壁上的詩文出現的很多錯字,并非抄錄者不懂平仄、隨意改動,而是抄錄者有目的的改字。
題壁詩文上的《六橋煙柳》寫道:“赤欄桿外青【清】陰滿,曾見蘇公過馬蹄。”此詩為明人凌云翰作,收入清傅王露修《西湖志》。“題壁詩”將“清蔭”更為“青蔭”,似有避“文字獄”之意。
又如其中的《魚沼秋蓉》一詩云:放生池畔摘湖船,夾岸芙蓉照眼鮮。旭【麗】日烘開鸞綺幛【障】,紅云裹作鳳雛【羅】纏。低枝亞水翻秋月,叢曇【萼】含霜弄晚【曉】煙。更愛赤欄橋上望,文鱗花低【底】織清漣。
括號中字為原詩用字。題壁詩文改字如此之多,很明顯,并不是抄錄者的誤記所致。又如,題壁詩對明初名士高啟《百花洲》詩的改動,更讓人感覺作者對原作的改動是有意為之。
高詩原作“吳王去后百花落,歌吹無聞洲寂寞”。題壁詩則更為“吳王去后百花落,歌吹長島洲寂寞。”“無聞”、“長島”之別是何其大也,如何能夠輕易記錯呢?
該詩被馮夢龍、蔡元放編的《東周列國志》收錄,題為《錦帆涇》。題壁詩云“偶錄《錦帆涇》”。既云抄錄,如何能有如此舛誤呢?
從題壁詩的抄錄內容來看,主要集中在吟誦西湖美景,感慨生不逢時、世態炎涼,可以知道,抄錄者對杭州西湖或清漪園西湖這樣的水鄉風景很有感情,而且胸有抱負,由于某種原因不能施展。又從他抄錄唐寅《花月吟效連珠體十一首》中詩可知,他是羨慕唐伯虎之為人的。這與曹雪芹的經歷和審美都是一致的。
1977年,北京城內一對題有“芹溪處士”款書箱的發現,再次吸引了人們的關注。
書箱為一名叫作張行的工人所有,據說是他的祖上傳下來的。經故宮博物院研究員王世襄先生鑒定,認為確為清代乾隆中期之物。
這只書箱蓋上繪有蘭草、怪石等圖案,其中一個上面刻有《題芹溪處士句》,云:并蒂花呈瑞,同心友誼真。一拳頑石下,時得露華新。另一書箱則有“拙筆寫蘭,乾隆二十五年歲在庚辰上巳”字樣。“拙筆”二字與正白旗三十九號西墻上的“拙筆”出自同一人之手。該只書箱箱蓋背后寫有“為芳卿編織紋樣所擬歌訣稿本”等樣的五條書目及一首悼亡詩。
五行書目為:為芳卿編織紋樣所擬訣語稿本;為芳卿所繪彩圖稿本;芳卿自繪編錦紋樣草圖稿本之一;芳卿自繪編錦紋樣草圖稿本之二;芳卿自繪織錦紋樣草圖稿本
曾經目睹并抄錄曹雪芹佚著《廢藝齋集稿》的孔祥澤指出,這五行書目筆跡與自己在1943年雙鉤的《廢藝齋集稿》文字完全一致,這一點也為專家所認同。可知,《廢藝齋集稿》與這對黃松木書箱都是曹雪芹的遺物。
既然正白旗三十九號老屋題壁詩為曹雪芹親書,而《廢藝齋集稿》和書箱都是曹雪芹的遺物,則三者之間的筆跡應該完全一致,如果有一種與其他二者有別,則此種物件與曹雪芹的關系即可排除。
2009年,公安部物件專家對五行數目與題壁詩的文字筆跡進行了鑒定,證明確實出自一人之手。
由此,可以認定,正白旗三十九號院為曹雪芹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