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野 史愛兵[河北大學, 河北 保定 071000]
心的和樂
——馬一浮的藝術思想
⊙田 野 史愛兵[河北大學, 河北 保定 071000]
一代儒宗馬一浮融會儒釋道,首倡六藝之學。他認為六藝統攝古今中西一切學術又統于一心,心為萬物之源,是一切文化的中心所在,心的本然是人的善德。而藝術歸本于六藝中的《禮》《樂》,所以藝術為六藝所統,亦統于一心,心為藝術之源。就此他指出“藝術即禮樂”。本文從文化哲學的角度對其關于藝術的思想進行解讀,指出馬一浮的藝術即禮樂的思想是從藝術的最高的境界來談,也就是說藝術即心的和樂。
六藝 心 仁善 禮樂 和樂
馬一浮(1883-1967),學人之麟鳳,儒者之大宗。學識廣博,造詣高深,治學眼光銳利,極具超越精神。同時他擅書識畫、雅好音韻,對藝術的理解亦是直取本心,引人深思。與其哲學的思考一脈相承,馬一浮更注重探索藝術形式背后的精神意蘊,追求心的和諧與秩序。
馬一浮關于藝術的思想歸于其“六藝統攝一切學術”的主張中。六藝大旨盡在《禮記》和《莊子》之中。在人道的基礎上,馬一浮以六藝判教,指出:“世界人類一切文化最后之歸宿必歸于六藝。”他把一切學術、宇宙人生收歸于六藝之中,他給了六藝一個至高的地位,使它能夠俯視諸門,總攬全局,雖然有些地方有些牽強,卻給了人生世相一個明確的統類。六藝論正是追尋我國學術思想的經典源頭,回歸到中華文化的原典精神。其思想中心還是落在孔子之教上,他于泰和講論,首標宋儒張橫渠“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四句為講學宗旨。為天地立心,正是人的仁心、善德昭露;為生民立命則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儒者情懷;為往圣繼絕學則是學術道義的擔當;為萬世開太平則是以“德行仁者王”的博大氣象,馬一浮以張橫渠四句教為講學宗旨,不但說明其學術思想以儒家為皈依,又抒發了其“欲為青年更進一解,養成剛大之資,乃可以濟蹇難”的愛國情懷,赤子仁心。
以六藝統分明類,已經大大簡化了這個世界的復雜性,但是馬一浮認為必須為這個世界尋找一個更集中的源頭,他說:“一切道術統攝于六藝而六藝實統攝于一心,即是一心之全體大用。”馬一浮從三個方面對心進行解釋:首先心的本然即仁德、善。其次,心外無物。第三,心兼理氣,統性情。馬一浮賦予了心一種世界元體的意義,物隨心生,理隨心在,一切的文化、思想、信仰、道德、真理、藝術皆歸根于此。“六藝歸本于一心”顯然是在歷史的承繼上又有所開新,中國傳統的文化是“一種心的文化”(徐復觀語),圣賢思考萬物往往返求本心,在對心的理解上馬一浮不僅宗儒而且吸收了道釋家學說和西方的本體論思想。其哲學思想其實也是一種心本體論,在對中西思想兼容并蓄的基礎上給了心一個至高無上的地位,宇宙萬物統于一心,六藝之道統于一心,萬法源于一心。在此,我們不必探討他的本體論的合理性,但至少他的學說對人的心性的提升,人的心靈境界的構建大有裨益,他所向往的理想之國即普天下是一善德的自然流行,一切宇宙萬物都是仁善之心的發用。此善心正是天下大治的活機所在。所以,他看世界、看人生、看文化藝術都是源于這一本然仁善之心。
馬一浮認為心是萬事萬物之根本,藝術亦出于一心。他說:“夫依正果報,悉由心作,其猶埏堪為器,和采在人……以言藝術之原,孰大於此?”藝術之于心,如同萬法之于一,藝術是心的變化相,是心的顯現。他認為心物是一理的,就體用而言是心,就變化流行而言則是物,所以我們可以理解藝術即是心的變化流行。有心外無物所以有心外無藝,藝術歸本于心。他在詩文中也多次談到這個問題,如“臥游壁觀可同時,萬法生心即畫師”,“智者觀世間,如畫人觀畫。自心所現起,而有諸色聚”。又“《華嚴》家言:‘心如工畫師,能出一切象。’此謂心猶畫也。”馬一浮在此以畫說法,心生萬法,畫由心出,心即是畫,生從無相中幻出諸形相,猶如畫之五彩紛呈,所以說生亦畫。智者觀世間如觀畫,智者(心習去除,擁有善心仁德之上根之人)觀世、觀畫皆出于一心,所以說觀世如觀畫。
藝術源于心,藝術具有心之理。馬一浮說:“依于仁之后,始說游于藝。……以是而為藝,藝必精”,又“但須知最高藝術,當以胸中至美、至善之理想,改正現實之丑惡。”六藝之學皆為求仁,藝術亦是如此,根源于仁心的藝術才是馬一浮心中的藝術。他認為最高的藝術是以至美、至善的理想,藝術家須是獨具慧眼,美者存之,丑者去之,乃成不朽之作。這就是所謂的“釋回增美”,“釋回增美,實為教育根本,亦即藝術原則。”“釋”即舍,“回”,即不善,美即善。釋回增美即是去丑存美,去其不善,留其善,而這一去留的標準則是源于人性的仁善之心。
昔日在桐廬避寇,馬一浮有一段關于藝術的精典語錄:
辜鴻銘譯‘禮’為Arts,用字頗好。Arts所包者廣。憶足下論藝術之文,有所謂‘多數的統一’者,善會此義,可以悟得禮樂,譬如……樂譜必合五音六律,抑揚往復而后成,然合之有序,自然音節諧和,鏗鏘悅耳。序、和同時,無先后也。禮樂不可斯須去身,平時如此,患難中亦復如此……見得義理端的,此心自然不亂,便是禮。不憂不懼,便是樂,縱使造次顛沛,槁餓以死,仍自不失其為樂也。……善會此義,而用之于藝術,亦便是最高的藝術。
這段文字非常重要,是馬一浮對藝術的理解的精華所在。他在六藝統一切學術之中把藝術歸為《禮》《樂》,而悟得禮樂,用之于藝術,便是最高的藝術。禮樂之教為何?“禮者,天地之序。樂者,天地之和。”禮主別異,樂主和同,禮是大序,樂是大和,合序與和,即是至美。
這個“大序”即是《易》中的自然之序也。《禮運》曰:“圣人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聽,長思,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馬一浮認為禮樂大義盡在于此,行此大義,人人親其親,長其長,從而天下平。這種序就是宇宙天地間的一種自然之序。流行于天地間的理,落實到人生社會中正是一種源于血緣親情為基礎的父子夫婦之序,推而廣之為君臣長幼之序,這種人本性之中的東西,千百年來為我國社會所認同。《禮記》中有“禮,周流無不遍也”,“禮所以制中也”。馬一浮說,事無不該謂之遍,運行周匝而不滯為周流。理無不得之謂中,以義裁之是為制。這個理、義也即是儒家之仁德、善義。以仁心善德去實事,人的內心自然會無有雜念,心凈清明,呈現大和之象。《中庸》說,“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而禮正是此發而皆中節之和。所以馬一浮贊同藝術為“多數的統一”,雖群山層巒疊嶂然而其自然調和,雖然樂譜五音六律,然其統之有聲,繪畫五彩斑斕,然其合之有序,這無疑是符合天地之序的。
馬一浮論禮樂大義推本于孝悌。孟子說:“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樂之實,樂斯二者。”(《孟子》)可見,歸原于孝悌之禮樂依然是本于仁心,根于仁心之樂即是:“行而樂之,樂也。”樂其所志,然后其行而中節,謂之樂。禮與樂是相隨的,這個樂也是人的心性中的東西,發源于仁心之樂是人的天性呈露是和之至也。故曰:“樂者,天地之和。”樂是對人性中仁德的徹底呈露,有此仁德在,則孔子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不改其樂,馬一浮于困處仍不失其享,前方炮燈震天之時,仍于桐廬的冬陽下負暄。這也就是提婆之色法可毀而心法不可毀者,這正是一種不憂不懼心的和樂狀態。
馬一浮看來,如果把握了理之精髓,禮樂實在是平常之致,禮樂就是言行“行之順理者謂之禮,言之足以感人者謂之樂”。以至于“凡取一種方式行之者,其方式便是禮,做得恰好便是樂”。禮樂從說教落實到現實中,得法便是禮,樂此便是樂,如寫字,識得筆法是禮,氣韻便是樂,其根本是追求人的內心的一種和諧與秩序。儒家講仁是全德,禮樂合德,以此言藝術,藝術自然是心的和樂。
馬一浮不愧為一代大儒,他對藝術的理解是哲學上的思考超越了直覺意識,他在更廣博的宇宙、哲學、人生的基礎上對藝術進行思考。這似乎是與通過色相來表達的藝術距離遠了一點,但是他關注的正是超越了形式意味的藝術的永恒價值,是藝術精神層面本質性的東西。宗白華曾說,藝術家往往以“形式”為藝術的基本,因為他們的使命是將生命表現于形式之中。而哲學家則往往靜觀領略藝術品里心靈的啟示,以精神與生命的表現為藝術的價值。馬一浮關于的藝術理解則透露出了一位儒者關于藝術的一個生命的心靈。
[1] 劉夢溪主編.中國現代學術經典·馬一浮卷[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2] 馬一浮.馬一浮集(第一冊)[M].丁敬涵校點.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1996.
本文為河北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項目《馬一浮藝術思想研究》成果,項目編號2009XSK049
作 者:田 野,河北大學教師,碩士,研究方向為環境藝術設計、景觀設計、設計文化;史愛兵,河北大學教師,博士,研究方向為藝術理論、藝術文化。
編 輯:錢 叢 E-mail:qiancong081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