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女強人到強女人
——從話輪解讀《我的青春誰做主》中楊爾的形象嬗變

⊙鐘小佩［廣西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 南寧 530006］

從女強人到強女人
——從話輪解讀《我的青春誰做主》中楊爾的形象嬗變

⊙鐘小佩［廣西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 南寧 530006］

電視劇《我的青春誰做主》中的楊爾與前夫、女兒以及姐妹的一些會話樣本中的發話和控制話題變量、話輪長度的變量、話輪的引發和應答形式、控制話輪的副語言特征等，可以用于識別楊爾與他們之間的權勢關系，解讀楊爾的形象嬗變。

楊爾 話輪 權勢 形象

電視劇《我的青春誰做主》的楊爾是一位事業有成的企業家。在該劇前大部分的描述中，楊爾展現給人們的是一個十足的女強人的形象。她自恃優越，凡事我說了算。她一心想讓女兒實現她自己未竟的夢想——進入劍橋大學讀書，但是她的女兒卻對她撒了個彌天大謊——不但沒有進入劍橋，而且還偷偷回到北京開了個西餐廳，當起了“廚子”。在遭受打擊后，楊爾萬念俱灰，女強人形象轟然崩潰。通過深刻的反思、與女兒和前夫的溝通以及雷力來的開導，她重新認識了自己以及身邊的人，學會了理解別人、珍惜感情，她的形象也逐漸從“女強人”嬗變成了“強女人”。

雖然“女強人”和“強女人”這兩個偏正結構的詞組擁有相同的詞素，但是它們的中心詞一個是“強人”，另一個是“女人”。從楊爾的“女強人”形象中我們看到，她的強勢壓抑了她作為女人的天性，剛性有余溫柔不足，缺乏女性的魅力。從“強女人”的形象，我們看到一個具有女人味的妻子、母親和女人的光彩。本文選擇了楊爾與李博懷、霹靂、姐妹楊怡和楊杉以及雷力來的六個會話樣本，從話輪理論的視角，分析會話中的發話和控制話題以及話輪長度的變量、話輪的引發語和應答語形式以及控制話輪的副語言特征等幾個方面，識別他們之間的權勢關系及其變化，解讀楊爾的形象嬗變。話題一、三、五的樣本選自楊爾變化之前，話題二、四、六選自變化之后。

一、話輪理論框架

在美國著名人類學家Hymes的言語民俗學理論的啟發下，美國加州大學的Sacks與他的同行以及學生Schegloff和Jefferson采用了民俗方法論的方法來研究社會，1974年他們共同撰寫的論文，創立了會話分析理論，并首次提出了話輪轉換理論。①話輪理論認為，會話是通過話輪進行的，話輪的分配是有序的，話輪在言語的交際中起重要作用。人物發話次數越多，控制話題的欲望越強烈。

話輪可以是一個句子、一個短語、一個詞語甚至一個小品詞或一個手勢。話輪長度就是每個話輪的詞的總數，話輪引發和應答主要是指其語言形式，控制話輪的副語言特征既包括面部表情、頭部運動和手勢，也包括諸如語調、音量和語速等這些可以表示說話者的說話態度的聲音特征。

語言是人際交往的重要功能之一，人們借用語言表達身份，并建立和保持其在社會的地位。在我們的社會里，由于官位、出身、財富、職業等因素，決定了人們不同的社會地位，從而人與人之間產生了社會差距。我們可以將這個差距稱為“等級”。當兩個人之間存在等級，就會存在一種“權勢”。Brown與Gilman將“權勢”定義為:至少兩個人以上的不對應的關系。②這是一種社會距離。由于兩者之間不對應，他們之間就存在著一種支配與被支配的關系。在語言使用中，這種權勢概念會通過現實社會中每個人社會地位以及與他人構成一定的社會關系被編碼和解碼，而這種權勢關系勢必反映在他們之間的會話中。話輪的分布、控制、長度體現了會話者的社會權勢關系和說話者的性格。俞東明提出，話輪作為話語分析的重要范疇常常被用來解釋人物間的權勢關系及人物的性格。③

二、從飛揚跋扈的女權主義者到善解人意的妻子

由于兩位劇作者均為女性，故事具有女性主義傾向。楊家從姥姥到三個媽媽，到三個表姐妹個個精明能干，都是強勢的角色。楊爾更是典型的女性主義代表。通過父母的包辦，她嫁給了身為博士但卻與世無爭的李博懷。讓楊爾覺得“我一鴻鵠，也找了個燕雀”，這形成了女強男弱的格局，使得李博懷婚姻生活里喪失了自我，在楊爾的女權主義高壓下處處受氣，沒有話語權。話題一和話題二反映了楊爾從一個飛揚跋扈的女權主義者到善解人意的妻子的形象嬗變。

話題一發生在霹靂因為不能接受父母已經離婚的事實夜不歸宿。楊爾和李博懷在這個話題的發話和控制話題次數分別是6和3；話輪長度分別是265和90。楊爾在話題一的絕對優勢，反映了他們夫妻之間的權勢關系。話題二發生在霹靂在父母結婚紀念日給他們安排了浪漫二人晚餐。楊爾和李博懷在這個話題的發話和控制話題次數分別是13和15，話輪長度分別是414和581。從兩個話題的發話和控制話題以及話輪長度來看，楊爾與李博懷之間的權勢關系發生了變化。在話題二里，由于楊爾的逐漸軟化，環境寬松了，以前沒有話語權的李博懷才有可能暢所欲言，因此有了大段的獨白。而且，他不僅敢指出楊爾的缺點，竟還用了一串排比句表達同一個意思。例如，“你以前太專橫、太霸道、太唯我獨尊……”這是他的話輪變長的另一原因。控制話題和話輪長度的“量”的根本變化反映了楊爾形象“質”的變化。

在這兩個話題中，楊爾話輪的引發語和應答語的語言形式也有明顯的不同。在話題一里，楊爾的話輪的引發語，多以一種斥責的口吻反問，而且用了11個反問句來表明自己強烈憤怒，從而加強她譴責的氣勢。對楊爾氣急敗壞的指責，李懷博話輪的對答類型頂多也就是溫和的辯解或找借口，而且楊爾話輪的對答類型除了猙獰的爭辯外，還有諸如“注意你連人帶窩被霹靂端了”、“統共幾天，不見面會死啊”等挑釁性語言。李博懷唯唯諾諾的窩囊樣與盛氣凌人的楊爾形成鮮明的對比。而在對話二里，楊爾有了善解人意的表現，她體諒和認同李博懷天性知足、自得其樂的性格。在談到霹靂費盡心機讓他們復婚時，楊爾征求李博懷的意見，李博懷將問題拋回給楊爾，說道：“你說呢？”這時她臉上泛起罕見的溫柔，說道：“別把難題推給我，我是女人。”這在劇中極為罕見，一句“我是女人”的臺詞，體現楊爾由衷地想做一把小鳥依人的女人。楊爾讓李博懷決定，除了不好意思做出肯定的回答外，還有“我聽你的”的潛臺詞。她不再把自己擺在強勢的位置上。

在控制話輪策略的副語言特征上，楊爾在話題一里，語速如同連珠炮，不讓人插話和喘氣，一種秋風掃落葉的粗暴風格。李博懷則服帖地接受責罵。在話題二里，楊爾聲音柔和，李博懷也變得更輕松，一反以往點頭哈腰，畢恭畢敬的樣子，居然開起玩笑，還有一些諸如模擬拉小提琴等俏皮的副語言特征。他們溝通順暢,相處和諧，李博懷享受到妻子親情的溫柔。

三、從獨斷專行的家長到開明通達的母親

一開始，楊爾在和霹靂的母女關系中也是處于絕對的強勢。一句“你的任務就是考劍橋，必須給我考上，沒有萬一”的臺詞，將她的獨斷專行的家長的形象暴露無遺。她將自己的價值觀當標尺，強加于女兒。上劍橋不是霹靂的理想，是替楊爾掙面子。但是她必須走長輩規劃的宿命道路。霹靂感覺被楊爾強權鎮壓，曾經發出“撼山易，撼楊爾難啊”的無奈感嘆。因此就有了叛逆和一系列的謊言和錯誤。最終霹靂沒有走楊爾指引的“康莊大道”，而是在父母離異的謊言中，追求自己的理想！后來楊爾學會了理解女兒和尊重女兒的選擇，從獨斷專行的家長逐漸轉變成開明通達的母親。

話題三是霹靂在北京開餐廳的事情敗露之后進行的。楊爾和霹靂在這個話題的發話和控制話題次數分別是10和3；話輪長度分別是221和92；楊爾占有絕對的話語權勢。后來，楊爾尊重霹靂的意愿，給她自由的空間后，母女關系和諧了。而且在楊爾和雷力來共同努力下，餐廳有了起色。在此過程中，霹靂體會到母親的辛苦。話題四就是在這個背景下進行的對話。在話題四里，楊爾和霹靂在這個話題的發話和控制話題次數相等都為4，話輪長度分別是158和211，而且霹靂的話輪明顯長于楊爾。

從話輪的引發語和應答語的語言形式看，楊爾在話題三的話輪引發語中用了“你老實交代”這種警察審問犯人的口吻，顯示出家長的絕對威望，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此外，在指責中，楊爾還使用了語言暴力，將霹靂攻讀的烹飪專業貶損成“廚子”、“做飯的”，將霹靂開的餐廳稱為“水坑”，呵斥霹靂是“劊子手”和“敵人”，似乎他們之間有不共戴天之仇。霹靂完全處于劣勢，對所有指責毫無辯解。而話題四楊爾的話論語言全然沒有顯現出家長的威風。

在副語言特征上，在話題四里，由于關系融洽，楊爾沒有使用以往教訓人的口氣和反唇相譏來控制話輪，她的口氣和語勢等都很平和，甚至還幫女兒捏腿，幽默地稱女兒“李總”，使母女交流更融洽，雙方話輪的控制權也就更均衡。最后霹靂竟恣意地像對小同志一樣拍打母親的肩膀，贊揚和感謝母親一番，控制了話題和感情的交流。

四、從恃“財”傲物的企業家到從善如流的“小女人”

楊爾在姐姐楊怡和妹妹楊杉面前也具有話語權。她信奉“經濟基礎決定家庭地位”，認為自己是家里的主心骨。無論是在她父親病危就醫的醫院的首次亮相，還是隨全家人給父親選擇墓地，在控制話輪和話輪長度上占有很高的比例，占據了絕對的話語優勢，而其姐妹楊怡和楊杉則以較弱的姿態面對楊爾的剽悍。

話題五是父親去世后誰來陪伴母親。在話題五里，楊爾的發話和控制話題次數是6，而楊怡和楊杉僅為1和2。她們的話輪長度分別是楊爾275，楊怡57，楊杉55。楊爾占有絕對的話語權勢。但是在話題六里，楊爾和雷力來發話和控制話題的次數相等都為5，但是雷力來的話輪長度410，明顯超過楊爾的196。

在話題六里，楊爾話輪的引發語不再是以前在公司和家里那種盛氣凌人的質問，而是虛心的請教。如果說經受了打擊和反思使楊爾變得開始有女人味了，那么在她生命的歷程中，接觸到的屈指可數的“大男人”雷力來的出現，是使她向“小女人”轉變的另一個重要因素。這里的“小”是褒義詞，指的不是低賤，而是溫柔，具有女人味。由于雷力來無論在經營事業，還是處理生活問題都堪稱楷模，都令楊爾這個“大女人”心服口服，甘拜下風。此外，每當雷力來一個話輪結束，她必定給以積極的反饋。她贊揚雷力來五次，贊同兩次。在RobinLakoff1973年和1975年發表的以《語言及女性的地位》為標題的論文和著作里，她提出了女性語言男女使用的六個不同處：其中之一，就是女性喜歡用，主要是用于表達佩服和贊同情感，而含意義信息較少的形容詞。④楊爾從女強人的外殼走出來后，女性語言特征也更明顯了。例如，在話題六里，她多次用“相當”、“偉大”、“太”等形容詞和副詞。她的女人腔強化了她的女人身份。

楊爾在副語言方面的變化也很明顯，在話題六里，她語調恭順，目光柔和，鼓勵對方控制話語權，雷力來的話輪超過楊爾的一倍多。在這個對話里，我們看到的不再是不可一世的大女人，而是一個從善如流的小女人。

綜上所述，在話輪理論視角下分析戲劇時，量化分析會對人物形象提供數理依據，控制話題和話輪長度的“量”的變化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物形象“質”的變化，但如果我們還進一步分析話輪的引發語和應答語的方式、控制話輪的副語言特征等方面，就可以避免量化分析的局限性。

① Sacks,H.,Schegloff,E.A.&Jefferson,G.A.(1974).“A Simplest Systematics for the Organization of Turn-Taking in Conversation.”Language,50,696-735.

② Brown,Roger and Gilman,Albert.1972 The Pronouns of Power and Solidarity.In:P.P.Giglioli(ed.),1972:252-81.Language and Social Context.Harmondsworth:Penguin.

③ 俞東明.英語戲劇文體學的范圍、性質與方法[A].王德春.英語百人百論[C].四川科學技術出版社.1993.

④ Fasold,R.W.The Sociolinguistics of Language[M].Oxford:Blackwell 1990.

作 者：鐘小佩，廣西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社會語言學，認知語言學。

編 輯：錢 叢 E-mail:qiancong081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