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尼爾戲劇《瓊斯皇》中瓊斯皇多重身份的解讀

⊙王淑俠［商丘師范學院外語學院， 河南 商丘 476000］

尤金·奧尼爾是美國文學史上最杰出的戲劇家，也是美國第一位在國際上享有如此盛譽的戲劇大師。他不僅榮獲了諾貝爾文學獎，而且四次榮獲普利策獎。奧尼爾一生共創作了五十多部戲劇，其中很多作品在國際上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并多次被搬上舞臺，為英美現代主義戲劇的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瓊斯皇》創作于1920年，是奧尼爾早期的代表作之一，它使奧尼爾在文學界為大家所認識，也是他對戲劇革新的開始。在這部作品中奧尼爾首次使用了表現主義技巧來描寫人物的內心世界，是美國表現主義戲劇藝術的一個成功典范。

奧尼爾筆下的瓊斯是一個性格極其復雜的人物。他既是種族的背叛者，又是白人統治的犧牲者和反抗者。為謀得權力和攫取金錢，他不斷出賣自己的良心、殺害無辜的黑人同胞，并用白人壓迫黑人的手段來統治同種族的部落，并最終被黑人和白人兩個世界同時拋棄，在逃亡中被殺害。瓊斯的一生是從黑奴到皇帝，在逃亡的過程中又回歸黑奴的過程。他的毀滅不僅是他個人的悲劇，也是其種族和人類歷史的悲劇。

一、善良本分的黑奴

主人公瓊斯是一位具有純正黑人血統的美國非洲后裔，他有著典型的黑人特征和獨特氣質。劇中這樣描寫：“他身材高大，體格魁偉，正當中年。有著一副典型的黑人面容，但臉上有一種明顯的獨特氣質——潛在的毅力，這使我肅然起敬。他舉止精明，神態自若，讓人難以捉摸。”

瓊斯原本是勤勞善良的普通黑人，歷經了種種的艱辛和苦難，嘗盡了種植園主的皮鞭之苦，后來在火車上做了十年的搬運工，勉強度日。在火車上他不斷地穿梭于眾多白人中，忍受著白人的欺壓，卻盲目地崇拜白人的生活方式，因此染上了白人的賭博惡習，也學會了他們欺詐、虛偽的處世哲學。為了生存，他一時惱怒用剃頭刀殺死了賭博作弊的黑人同事杰夫；被判入獄后，又殺死了白人獄卒，陷入了白人世界的追捕，最后逃至西印度群島。他也曾經棲身于一個古老的黑奴的船上，這條船可以說是他的避難所，這段時光成為逃亡過程中最溫暖、最快樂的一段回憶，因為那時他的身份還是黑人，他以自己真正的身份和自己的同胞共同抗爭，雖然深受壓迫，但是能找到歸屬感和靈魂的依托。

二、白人統治的反抗者

美國的黑人是作為奴隸，像牲口一樣從非洲被販賣到美洲的，在當時美國的現實生活中，黑人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是最低等的賤民，他們長期忍受白人的歧視和剝削。瓊斯內心對白人懷有極度的怨恨和深深的恐懼，為了逃離監獄殺死了白人獄卒，這是對白人世界的暴力和強權的宣戰，也表達了他不甘于忍受白人統治的強烈渴望，這可能也是他后來不擇手段地成為統治者的一個原因。就像他在第五場里對這件事用內心獨白的方式為自己開脫：“聽我禱告吧!我是一個非常可憐的罪人，一個可憐的罪人！我知道自己犯了罪，我知罪!杰夫用灌了鉛的骰子欺騙我，我一時火性發作就殺了他！”

反抗種族壓迫本來應該是件正義的事情，但是，他卻試圖擺脫自己的黑人身份，企圖通過白人的方法來反抗白人的壓迫，這并不能改變黑人的悲慘境況。另外，他還通過改變自己的服飾來反抗白人，企圖通過服飾的各種鮮艷的顏色來掩蓋自己黑色的皮膚，樹立自己在白人心中的新的形象。

三、專橫的“黑皮膚”的白人皇帝

在西印度群島，欲望主宰了他的意志，蒙蔽了他的雙眼，使他忘記了自己的黑人身份，處處向白人靠攏，欣然接受白人文化。例如，他皇宮的議事大殿四壁潔白，地面由白瓷磚砌成，外接有白色圓柱的門廊。一個黑人皇帝在如此潔白的房間里，色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可見瓊斯皇內心對白色的向往與渴望。另外他在對自己在美國白人世界所受的熏陶大肆炫耀：“你干的是小偷的勾當，我干的是大盜的行徑。小偷免不了進監獄，大盜則可以當皇帝。死后還可以在名人館里占一席之地。”瓊斯皇對白人的頂禮膜拜和對他們談話的尊崇，預示著他的靈魂已經被白人洗禮了，僅有的黑人文化和淳樸善良的民族特性已經徹底消失了。瓊斯皇已經完全變成了一位“黑皮膚”的白人，他可以任意地鄙夷和嘲笑自己的黑人同胞們，甚至稱呼他們為“卑賤的黑奴”。他還無情地搜刮自己同胞的錢財，并把錢存入一個外國銀行，為他回到西方做準備。

瓊斯用從白人統治者那兒學到的狡詐手段，依靠倫敦的一位白人商人史密瑟斯的幫助，登上了統治自己黑人同胞的王位。瓊斯統治期間，到處散布著銀彈的謊言，他說只有銀彈才能打死他，還把自己塑造成神的形象，愚弄人民。土著黑人對此深信不疑，忍受著這個專橫跋扈的皇帝，還向他進貢大量的金銀財寶。瓊斯沒有成為黑人種族的救命稻草，反而成了殘酷的剝削者，不斷地欺騙那些善良無知、尚未開化的土著黑人，榨取他們的血汗錢，最終使自己陷入絕境，開始了艱難的逃亡之旅。

四、狼狽的逃亡者

瓊斯皇在逃亡中不斷地產生各種各樣的幻影，自信慢慢消亡，恐懼不斷加深，身上那層白人的外衣被一層層剝掉，最終以死亡回歸真實的身份。瓊斯堅信只有銀鑄的子彈能夠射死他，而這寶貝銀彈只有他一人擁有，所以他還是相信自己是安全的。可是他并沒有想到，正是這顆隨身攜帶的銀彈要了他的命。在逃亡的最后時刻，瓊斯皇用最后一顆銀彈射殺鱷魚神時，追逐者聽到了槍聲，發現了他藏身的地方，并用自制的銀彈結束了他的生命。

在第二場，當瓊斯皇因為饑餓去尋找那些事先埋藏好的食品時卻沒有找到，開始心慌意亂，各種各樣的恐懼也開始襲來。在第五場、第六場中瓊斯皇在幻覺中仿佛看到了黑人們被拍賣和販運的情景、海上起伏顛簸的販奴船、非洲大陸上不斷念著咒語的老巫師、神圣的祭祀儀式以及令人恐怖的鱷魚神。這些不斷出現的幻覺使他狂亂不安，像被施了催眠術那樣昏昏欲睡，仿佛看見了黑人民族集體悲歌的情景，并且不自覺地加入了他們的哀歌隊伍。第七場中又出現了剛果的老巫師手里搖著撥浪鼓、拿著魔術棒來到瓊斯面前又歌又舞，同時水中出現了兇猛的鱷魚神，最后當巫師憤怒的尖叫聲和劇烈的鼓聲響起時，瓊斯皇的心理底線被徹底摧毀了。瓊斯皇腦海中不斷浮現的這些幻影表明他正在痛苦地尋找著自己真正的身份和本民族的精神根源，以重建本民族的文化。

瓊斯皇在森林里轉了一圈又一圈，最終還是又回到了原地，這個過程正是他蕩滌心靈、尋找“本我身份”的心理過程。最后回到原地，象征他找回了原本的普通黑人奴隸的身份。瓊斯在美國由于殺死了白人獄卒，被白人世界通緝，開始了最初的逃亡，來到了西印度群島。在島上由于他背叛了自己的種族，對當地的土著黑人進行殘暴的統治，受到了黑人世界的追捕。他成為被黑白兩個世界拋棄的人。他向往白人的生活，卻不能真正被他們的世界接受；他背叛了自己的庇護之所，雖然在不斷地覺醒，不停地掙扎著尋求自己真正的身份，結果還是遭到了黑人社會的拋棄。他已經無力抗衡這個世界，最終只能以死來解決這種尷尬的境地，償還自己的罪惡。

瓊斯的悲劇是必然的，是由他無盡的欲望造成的，但這絕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悲劇，更不僅僅是一個黑人的悲劇，而是整個人類的悲劇的縮影。人的欲望會促使人忘記一切，甚至拋棄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從而導致自我毀滅的結局，而人類在這種結局面前卻顯得如此渺小、無能為力。因此，對瓊斯的人物形象的解讀不能只局限于他的某一方面，還應該分析他的多重身份，以便真正透徹地理解奧尼爾的經典劇作《瓊斯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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