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神話同西方神話之比較

⊙郝曉靜［鄭州大學歷史學院， 鄭州 450001］

作 者：郝曉靜，在讀博士，鄭州大學歷史學院世界史專業。

神話英文為“myth”，源于希臘文“mythos”。在學術上，學者們所謂的神話是指敘述人類原始時期，也就是人類演化初期所發生的單一事件或故事。神話并非現實生活的科學反映，而是由于遠古時代生產力水平很低，人們不能科學地解釋自然現象和原始社會文化生活的起源和發展，而以他們貧乏的生活經驗為基礎，借助想象和幻想把自然力和客觀世界擬人化的結果。神話故事一般可以分為三種：即靈物神話（包括江河、山石、花草樹木、各種動物等靈物故事），世事神話（社會故事、常人常事體現神的力量），歷史神話（以歷史事件或人物為題材來追溯歷史起源）。越南及希臘神話發源于距離遙遠的亞歐兩洲，兩地居民生存的地理環境、生活方式和心理特征都不同。兩者除了在神話內容上不同外，還在神話觀念、神話體制、神話流傳上有各種區別，本文總結出越南神話和西方神話的特點，從而對兩種文化進行比較。

與越南古代神話相比，古希臘的神話產生較早，產生于公元前11世紀左右。從遠離圖騰崇拜時代到口頭傳播再到文字記載，大概不過幾百年。其作為氏族社會的精神產物，先是在希臘原始初民中長期口口相傳，隨后荷馬、赫西德等人才以文字作品的形式表現出來。預言者、詩人與悲劇家以及歷史學家的共同努力，使希臘神話內容豐富、保存完整并形成一個內容繁多的系統。“由于其特定的島國地理條件，古希臘人多是在海上靠經商、做海盜或到海外開辟殖民地以謀求生存，因此他們創造了不同于越南的海洋文明。希臘建立起奴隸制城邦國家之后，島國之間貿易往來、文化交流，相互影響、不斷融合，最后形成完整統一的以宙斯為主神的奧林匹斯神系。”①而越南神話產生較晚，原因為越南“從13世紀之末始有國史，至陳圣宗時，才有翰林學士黎文休編成《大越史記》，記述自趙武王至李昭皇時期的歷史。二百五十年之后，又有黎圣宗之禮部侍郎吳士連重修《大越史記》，起自鴻龐氏，止于黎太祖。也就是說，從吳士連開始，自15世紀以后，越南的歷史才記述了有關上古時代的傳說”②。《嶺南摭怪》《越甸幽靈集》中的上古神話故事也是在封建時代形成文體，從口頭到文本，內容難免發生變化，但情節上保留上古傳說內容，加入新元素，突出越南民族獨立意識和封建倫理道德觀念。

一、從兩種史料看越南神話特點

《嶺南摭怪》《越甸幽靈集》中包含大量的越南神話故事。“不少越南學者依據這兩部書中的傳說故事，對其上古時代所謂文郎國、甌雒國津津樂道，描繪得有聲有色，并曾據此宣稱越南有四千年的歷史”③。越南人在敘述上古史時，都會強調這兩部傳說的價值。我們可以以其為基礎對越南神話特點進行總結。

1.緊密聯系歷史

在越南有文字記載歷史以前的部分歷史是傳說和神話交結在一起的。如安陽王、扶董天王、二征夫人這些古代的英雄和領袖，既是傳說中的歷史人物，也是神話中的重要角色。

2．反映古代習俗

《嶺南摭怪》一書中的《檳榔傳》《木精傳》等篇，均反映出古代習俗及傳說。《木精傳》講述古時有大樹成精為害及古代越南人的辟邪習俗，《檳榔傳》敘述關于“檳”、“榔”兩兄弟的故事，以及古時越南人婚禮使用檳榔的習俗。

3.渲染英雄主義

《魚精傳》講述上古時沿海地區有一“魚精”為害，“貉龍君”將之鏟除的故事，《狐精傳》是關于升龍附近有“狐貍精”危害人間，“貉龍君”派水族軍團將之剿平的故事，都體現出自我犧牲的英雄精神。

4．謳歌民族精神

在《龍眼、如月二神傳》中，黎桓得到龍眼江、如月江上兩位仙人協助而擊敗宋軍，體現了反抗壓迫的精神。

5．宣揚勸善懲惡

志怪小說中這是個重要的主題。可能是作者受儒家關于“仁義道德”的教導和佛家“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思想的影響，越南神話故事有“人皆應做好事，不應做壞事”的寓意。例如《西瓜傳》中梅安暹勤勞、誠懇，對雄王衷心，所以最后得到善果，而那些做壞事的人、鬼、怪，到頭來都自作自受。

這些特征，也許可歸結為一個總的特點：越南的神話，不論遠古的還是后人創作的，都富有人情味。許多神怪、英雄都被描寫得有人的氣質和人的情感。他們多數善良，少數兇惡。在許多故事中，神怪和人有割舍不斷的聯系。他們變成人，和人在一起過人的生活。總之，越南的神話創作者通常用肯定的方法來描寫神怪：善神高于人，具有人的一切優點，惡神鬼怪則窮兇極惡，具有人的缺點。

二、越南的城隍信仰

除去《嶺南摭怪》等史料中大量的越南神話，在從古至今越南民間信仰方面，也包含了越南神話的一些內容。越南自古信奉多神，民間信仰包含了城隍信仰和祖先崇拜。由于越南在歷史上一千多年屬于中國版圖，其城隍信仰也受到中國的影響，尤其是在鄉村中，城隍信仰作為一種非常重要的傳統信仰延續至今。

城隍作為村莊的保護神，大概始于15世紀。為加強封建王朝的統治，后黎朝時期，朝廷令各地上報城隍的神跡、神譜，對其進行精心刪改和審定，并將各地城隍根據不同的情況敕封為上等神、中等神和下等神。而神跡、神譜之類多是從民間傳說搜集而來，所以有許多奇異和神話的成分，其內容無非包括投胎、出生、形狀、功績、化神等部分。城隍信仰的內容繁雜，內容有古有今，信仰的對象包括自然神和人神。不僅包括《嶺南摭怪》中所涉及的天神、自然現象神、山川河湖神、古代帝王、民族英雄、忠臣義士，還有廉潔官吏、著名舉子及行業名人等。此外一些鮮為人知的神也在一些地方被奉為城隍，例如乞丐神、拾糞神、無頭神，噎死神、淫神、邪神等。

從宗教信仰的角度來看越南的城隍，有些信仰對象起源于古代的原始信仰（圖騰崇拜，生殖崇拜等）。另外，佛教神和道教神作為越南城隍信仰對象的來源，也反映出佛、道兩大宗教對民間信仰的影響。越南民間的城隍信仰有兩個明顯的特點：“1.具有突出的功利性。作為一種民間信仰，城隍信仰的實質是求吉、禳災。其所有的信仰活動，都是從現實生活需要出發的。供奉和祭祀，目的無非是趨吉避兇。只要能實現這一目的，其他的都在其次。這一點在奉祀妖神、邪神上體現的最為明顯：明知妖神、邪神的本性是害人，卻仍照祀不誤。無非是想通過奉祀獲得神的好感，使自己免遭禍殃而已。2.具有極強的包容性。我們看到，城隍信仰的對象兼收并蓄，無奇不有。凡為我所用者，都被加以供奉。佛道神、民間俗神、遠古神、現代神、本地神、外來神，互相容納，并行不悖。這是由其功利性決定的，也是受多種文化影響的結果。”④

三、對比分析西方神話的特點

追本溯源，西方神話人物源于希臘神話，所以兩者間特點大致相同。希臘神話有三個基本特點：其一，神人同形同性；其二，神人同性；第三，英雄主義色彩濃厚。

1.神人同形同性

希臘的神靈在肉體上和人是一樣的，甚至在一定意義上比人更發達、更美。希臘神話的基本特點：神人同形和同性。所謂“同形”就是神和我們一樣，有人的形態和肉體。

希臘的神之所以被崇奉為神，不是由于他道德崇高，甚至也不是因為他比人更有智慧，而是因為他比人具有一副更加健美的肉體。男神之所以為男神，是因為他比男人更健壯；女神之所以為女神，也是因為她比女人更柔美。正是因為美，所以人們才將其奉為神靈。因此，無論是希臘神話中的神明，還是希臘傳說中的英雄，都具有人的形體，甚至比人更像人。正是由于希臘諸神在肉體上具有典范性的特點，具有人類所沒有的美感，所以才被人們所崇拜。

2.神人同性

“神人同性”意思是說神和人一樣，有著人的情感表達方式。神之所以受到希臘人的景仰，也是因為他有人的七情六欲。在古希臘神話中，我們所看到的各種天神都是世俗的：宙斯，作為眾神之王，卻在神界與人間到處拈花惹草、肆意妄為。天后赫拉，雖然是眾神的表率和人間的神母，但她卻經常為嫉妒和仇恨而迷失本性做出一些不道德和無神格的事情來，為人所詬病。主神手下的眾神也都有著極為相似的品性。“在希臘軍隊與特洛伊的戰爭中，阿喀琉斯讓阿伽門農把搶來的女俘克里塞斯送還到他的父親阿波羅的祭司身邊，因此時阿波羅正為他的祭司的女兒被劫而用瘟疫來消滅希臘軍隊，阿伽門農認為自己受到了侮辱，硬是將女俘克里塞斯留在了自己的身邊，阿喀琉斯憤而帶領他的軍隊撤出了戰斗，使特洛伊大將赫克托很快地殺掉了還沒有死于瘟疫的希臘士兵。希臘人的這次慘敗只是因為一個女人，這種結果是東方人無法理解和原諒的，也是東方神話中的尚德精神所不允許的。”⑤可見，在希臘神話中，神與人除了力量上的差別外，在情感上卻是相同的。如果他們失去了神力，同世俗的人并沒有差別。

3.英雄色彩濃厚

神話是講神的故事，傳說是講英雄的故事。我們東方人傳說中的英雄與希臘神話傳說中的英雄是不同的。英雄的英文是“hero”，而在希臘語中的原意是“半神”，即有一半血緣是來自于神。在古希臘的神話里，神與神相結合所生的是神，人與人相結合所生的是人，但是只要神與人相結合，生下來的都是英雄——“hero”。

事實上，在希臘神話傳說中，英雄往往比神更受人尊敬，這也給我們受到東方文明影響的人們造成困惑：因為英雄本身在某種意義上就是神不道德的結果，但是正因為神的不道德，才有這些比神更加道德的英雄。比如說，英雄往往是臨危不懼、視死如歸，更加重視與周圍人的感情，對國家也很忠誠。而神，往往總是在奧林匹斯山貪圖享受，或是到人間惹是生非，在危險關頭沒有神威。在這個意義上說，神并沒有英雄偉大，而英雄恰恰又是神與凡人結合的結果。而現在東方人對希臘神話的接受也是由于神的這些特點更貼近于真實的人，正如維納斯的斷臂，有了缺憾的“完美”才會真實。

通過越南神話與古希臘神話特點的比較可以看出：第一，在神話觀念上，越南神話中的神是具有強大力量的神怪，是抽象道德概念的化身，人與神的區別和分界比較明顯。希臘神話則強調神與人的結合，將神高度人格化，體現出以人為本的傾向，強調的是人的活動、人的才智、人的精神。第二，在神話所傳達的思想含義方面，希臘神話有著豐富而樸素的哲理內涵，比如《伊利亞特》。越南神話則比較多的是簡單地傳達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比如《嶺南摭怪》里的故事內容，與越南人們生活中的傳說故事息息相關。學者戴可來說，它是“一部越南古代的民間傳說、故事和神話集”⑥，雖然并非真實史料，但卻可視為越南歷史里的一些“史影”，對于研究越南文學史、文代史有重要的參考價值。第三，越南與希臘神話在體制與流傳上也有很大區別。希臘神話內容豐富，有系統性，如《伊利亞特》《奧德賽》等史詩。而且希臘神話對后世文學藝術影響極大，不少內容和形象成了歐洲文學藝術的溫床。相比之下，越南神話則零亂短小，對后世的影響也小，沒有希臘神話對世界文明的影響那么大。

越南神話與希臘神話之所以造成差別，首先，與東西方的自然環境、人民當時的生活方式和水平、神話產生及流傳的時間，都是有關系的。越南文化的搖籃在紅河流域和湄公河流域，先民們世世代代以稻米農耕為業。生產工具的落后，土地的束縛，使他們生活區域相對固定，而單調、艱苦的農業勞動，使越南古人同中國人一樣比較缺乏幻想。而希臘地處歐亞非交通要沖，發達的航海與貿易使古希臘人的流動性很大，他們思想活躍，富于幻想。四處流浪的詩人，對加工神話傳說十分感興趣，他們不斷吸收各個民族部落的冒險故事，使遠古神話更完整、生動。其次，從產生時間上來看，希臘神話產生的時間比較靠近文字產生時間。神話創作出來之后，在民間吟唱不久便用文字固定下來，由于期間距離不過幾百年，保存也就容易，內容也相對穩定。而越南神話距離文字產生十分遙遠，無法系統加工、保存，到封建時代才形成文體。再次，越南神話同希臘神話所表達的想象力是不同的，越南神話受中國及其他國家影響，想象力雖然也是豐富的，但是受到倫理道德情感的約束，神界高于人界，在道德上更符合人的道德理想，而神話正是這樣一種道德理想的體現。這樣看來，越南神話不如西方神話更具想象力，會受到傳統倫理學的影響。而西方神話的想象力代表著西方人的熱情探索，總在虛構一個超越現實的神話世界。希臘神話和史詩中的天神們也是具有惡劣的品質與性格，他們同人一樣，有放縱的行為、動作，也有各種貪念、殘酷、自私，仇恨等情緒和特征。

綜合以上分析，越南神話和希臘神話由于各自的生長環境而具有各自鮮明的特點，都會作為民族傳統文化受到各族人民的傳頌和弘揚，在東西方文化中煥發出璀璨的光芒。

① 李銀霞.中西方神話差異性探析[J].殷都學刊，2009（3）：146.

② 陳重金.越南通史[M].戴可來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2：16.

③ 戴可來，于向東.越南早期傳說與古代史跡，越南歷史與現狀研究（論文集）[M].香港：香港社會科學出版有限公司，2006：47.

④ 孫衍峰.越南民間的城隍信仰，面向新世紀的中國東南亞研究回顧與展望（論文集）[M].香港：香港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575-576.

⑤ 閻德亮.論上古神話的尚德精神——兼與西方神話比較[J].中州學刊，2003，11（6）：91.

⑥ 戴可來.嶺南摭怪等史料三種[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前言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