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者 小老板“社保戶”

訪問者：顧一、孫靜文 訪談?wù)恚侯櫼弧O靜文、佟新

打工者 小老板“社保戶”

訪問者：顧一、孫靜文 訪談?wù)恚侯櫼弧O靜文、佟新

這是第一代農(nóng)民工的故事。夫妻兩人從西安附近的農(nóng)村到城市打工，1990年代獲得了西安的城鎮(zhèn)戶口，2004年擁有了深圳市戶口。這對夫妻算是成功者，他們懷著夢想，努力工作。他們的成功在于技術(shù)的把握。他們大哥的技術(shù)發(fā)明，使他們致富，但在瞬息萬變的市場中，他們依然是脆弱的。2010年10月25日訪問者在深圳寶安區(qū)梅林關(guān)附近對李阿姨的訪談可以看到這一點，這是一個從農(nóng)民到城鎮(zhèn)居民、從打工者到小老板，又從小老板到“社保戶”的過程。這一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描繪出市場的殘酷性，市場中每步?jīng)Q策都是充滿風(fēng)險的；市場是嵌入在人們的社會關(guān)系網(wǎng)絡(luò)中的，保持和建立良好的關(guān)系網(wǎng)絡(luò)是發(fā)展的關(guān)鍵因素；同時，我們也看到政府在城市化過程中的開放政策，只是這一政策要有更為廣泛的社會支持相配套，而不僅僅是對弱勢群體的庇護(hù)。

——訪談主持人、評論人：北京大學(xué)中國工人與勞動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佟新

訪問者：李阿姨，您多大了？屬什么的？

李阿姨：我屬龍，1964年生的。

訪問者：您老家是哪里的？

李阿姨：我老家是西安大理縣的。我從前是地地道道的鄉(xiāng)下人。現(xiàn)在我老家的地，是我哥哥們在種。我讀過高中，但沒有念完。那時候家里窮嘛，就不想讀了。女孩子就是這樣，早點上班掙錢了。

我和我老公兩家離得很近，是同學(xué)，我們1985年結(jié)婚的。生完我家老大，孩子才一歲，我們就去西安了。我們老大屬牛，1985年生的，老二也屬牛，1997年生的。我老公的大哥1963年大學(xué)畢業(yè)，分到軍工廠工作，在河北那邊。后來，他哥調(diào)回西安來，他就跟著大哥在工廠的子弟學(xué)校上了一年多的學(xué)。考高中還是回農(nóng)村考的，考了兩年也沒有考上大學(xué)，就在西安打工了，為他哥的廠子加工印刷機，拿到外面去賣。我們從老家出來的時候，就帶了一張床，一輛自行車，還有一臺縫紉機。那時候才24歲。我們第一筆生意，賺了130多塊錢，把我高興得啊，沒見過這么多錢！

后來我們還開過舞廳，好像是1993年左右，一次性投資就幾萬塊錢，我們就不管了。后來那邊的舞廳越來越多，我們就不開了。反正沒賠也沒賺，本錢回來了。

后來我們就在縣城開了個塑料印刷廠。我小孩他大伯是高級工程師，1984年，他大伯設(shè)計了一個名片印刷機，是手動的，就這么大（手比劃，約牛奶紙箱大小），很小的。他大伯研制出這個以后，就叫我們干。就在火車站附近，我們就開始了印刷名片的工作。賺了不少錢。那時候開廠買機器，都是十幾萬十幾萬的。后來我們就給塑料上面印字，小縣城，人們的意識差，舍不得買，后來我們就賠了，虧死了。賠在設(shè)備上。賠了，我們就沒繼續(xù)做。

我一直在開店，印刷方面的機器基本都會用，從古老的鉛字，到后來手搖的那個，還有上海出的那個照排機我都會用，1992年的時候我就開始用電腦了。現(xiàn)在你看這是什么樣的包裝，什么材料，我都知道。

訪問者：哪年來深圳的？

李阿姨：1998年。老二才一歲零幾個月我們就來了。我們來的時候一個人都不認(rèn)識。我們拿了幾萬塊錢，在振華路弄了個地方，開了一個店，還是搞印刷。我老公早上起來在家管小孩，做點飯，拿過去吃，然后我回來帶小孩睡覺。老二快兩歲了，還不會講話。后來老二就上幼兒園，因為我兩個小孩上幼兒園都比較早，兩歲多一點就上幼兒園。不放心啊，那沒辦法，要賺錢。

干了幾年，說實話，真不應(yīng)該在深圳開店，房租那么貴，我們后來好幾次都想回去，但是回去連路費都沒有，很傷心。我們那個店賺的錢，只夠一家三口人的生活，什么也沒存下。當(dāng)時老大沒來，就老二和我們兩口子三個在這邊。

訪問者：那你們?yōu)槭裁春髞聿婚_店了？

李阿姨：我們那個店是店中店啊，那一家是兩個老板，他們不和了，就不干了，我們就跟著不干了。我們就干了兩年，一吃一喝就沒有了。我后悔呀。就買了車，五十鈴。老公開車給附近工廠送貨。我就在家?guī)Ш⒆樱⒆由蠈W(xué)了嘛。小孩剛上半個學(xué)期，我有了深圳戶口，然后我又上班了。

訪問者：是不是有了戶口找工作就比較容易？

李阿姨：是啊。我們現(xiàn)在是政府管，社保什么的也是政府管。我們是就近安排工作，我現(xiàn)在是在電子廠上班。戶口下來以后我就不開店了，不想做生意了。

訪問者：當(dāng)時是怎樣的程序入戶口的？是通過考試嗎？

李阿姨：考試。就是小孩上一年級的時候。我當(dāng)時考的是電腦，我還有個證呢，就是全國計算機什么考試，我還得了81分呢！呵呵，就是排版嘛，所以我會。當(dāng)時考試的時候，我歲數(shù)算大的，就有點自卑。我沒帶表，就問一個戴表的小孩，結(jié)果她特別牛氣，我就想這個小孩怎么這么牛氣。考試的時候我挨著她。她看我答得那么快，打字那么好，就有點不好意思了，好像剛剛看低人了似的，說：“大姐你打得那么快。”結(jié)果她都沒考上。我當(dāng)時想說，這些題我全部都會。呵呵。當(dāng)時600多人呢，就考上一百多，我是前十二名。

訪問者：當(dāng)時是什么政策？讓外來人口入戶的？

李阿姨：當(dāng)時只要在這里上有社保、有工作、高中畢業(yè)就可以考。高中畢業(yè)就要考高級，大專畢業(yè)就考中級，大學(xué)本科就不用考了，直接錄。我考的就難一些。這是2004年的事吧，2004年我就有深圳戶口了，我老公他們是隨遷過來的。

訪問者：現(xiàn)在你工作的廠子是什么性質(zhì)的啊？

李阿姨：是私人的，但是政府可以隨時來檢查，是政府扶持辦的。保險啊什么的都給上。簽合同了，那他就不敢亂來。我們一天工作八小時，但有時周六、周日也有活兒，周一又會不上班，補假。沒準(zhǔn)的。

我工資是兩份，政府給一份，老板給一份，政府每個月給八百，企業(yè)不一定。你干多少活，老板給多少。

訪問者：那您現(xiàn)在就不去工作，也能領(lǐng)到這八百塊錢？

李阿姨：嗯，對。但是讓政府知道了不行。那是政府政策，就是老板雇工用我們低保的，政府要獎給他200元，給我們800元。還有那個80%的社保錢都是政府補給我們的。老板原來也是個失業(yè)人員，現(xiàn)在發(fā)得，嗨！這個廠正在整頓。孩子和老公都是隨我遷入戶口的，他們就不能有這個福利了。

訪問者：您還記得搬過幾次家嗎？

李阿姨：我還真沒搬過幾次。一開始住在酒店，每天是150元，后來換到100的，再后來50。后來住那個招待所，一個月800元。又租過他們保安住的房子，很小的，就放一張床，那個水管啊、廁所啊什么都有，一個月才300。但是以后，那里要拆了，要改造護(hù)城河，沒辦法，我們就搬到這里來了。

訪問者：房租是多少錢？

李阿姨：900。房價在漲嘛，我們在這住了6年了。剛開始600元。

訪問者：你們老大一直沒來深圳？

李阿姨：也來，但是后來就不好好念書了。讀到初中就不讀了。那時候他的叛逆心很強的，你一說他，他就跑回西安去，十六七歲，搗蛋得很。他20歲的時候吧，我家以前的那個運貨的車讓他去開。后來就開出租車，那是承包的。以后他就自己給自己規(guī)劃吧，想待在這邊就待在這里，不想在這里就回西安。我們在西安買了房，六十多平方米，三千多一平方米，不貴，二十一萬多。回去他有房住。他不愿意來深圳，他的戶口還在西安。他不喜歡這里，他在西安長大的，他覺得還是西安好，以后還會回去的。

訪問者：你倆退休了都有退休金嗎？以后一個月能拿多少錢？

李阿姨：有，但一個月也拿不到多少錢。退休金也是根據(jù)養(yǎng)老保險買多少給的。我們買的是最低的，我交社保一個月200多元，有的人最高的就買一千多塊錢的。我估算以后一個月可以拿1200或1500。具體的，我也不知道。

訪問者：那您除了這份工作，還做其他的工作嗎？

李阿姨：還兼了一份職。我給人家送快餐。也就干一會兒，一個月也就幾百塊。

訪問者：您愛人一個月能掙多少錢？

李阿姨：三千多吧，還行。他運貨，逢年過節(jié)就沒有生意了。

訪問者：您不上班的時候，在家里一般都干什么呀？

李阿姨：我愛上網(wǎng)，喜歡看新聞。我不愛看電視。我也有QQ，都有十年了，但是我很少掛。像我這個年齡，有QQ號的人不多，我加的都是我的親戚，他們有聊的就會找我，給我發(fā)信息。有時候想看我媽，因為我?guī)啄瓴换厝チ耍覌屧诰司思遥麄儸F(xiàn)在家里都有網(wǎng)，可以通過視頻看一下。

訪問者：您家現(xiàn)在四千多的月收入，花銷最大的是什么？

李阿姨：小孩上學(xué)不要錢。書本也是免費的。上高中要錢，看他能不能考上吧。

訪問者：您在這邊有朋友嗎？主要是老鄉(xiāng)啊，還是工廠里面的工友？

李阿姨：同事比較多一點，主要就是住在梅林這片，附近的。像我們這些困難的失業(yè)人員都是就近安排。他們80%是廣東人，江蘇、海南、甘肅的也有，都是深圳戶口。

訪問者：現(xiàn)在農(nóng)村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再出來創(chuàng)業(yè)就沒那么容易了。

李阿姨：那是，好的時候過去了。呵呵。

欄目主持：胡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