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明
所謂教育機構的責任,是指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和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在幼兒園、學校等教育機構學習、生活期間,因教育機構未盡到相應的教育管理職責,導致其遭受人身損害或者致他人損害時,教育機構所應當承擔的賠償責任。對教育機構的責任,一些國家的民法典也做了相應的規定,對此有兩種模式:一是將學校的責任與監護人的責任等同。例如《德國民法典》第832條規定了監護人的責任,該規定適用于學校的責任。①需要指出的是,在德國,公立學校的教師屬于公務員,因此,公立學校的責任是國家賠償的范疇。二是將監護人的責任與教育機構的責任區別開,單獨規定學校的責任。例如《法國民法典》第1384條第6 款規定,“小學教師與家庭教師及手藝人,對學生與學徒在受其監視的時間內造成的損害,負賠償之責任。”同條第8 款規定了對過錯的舉證應當由原告來承擔,據此可見,法國對學校的責任采取的是過錯責任原則。②參見曹詩權:《未成年人監護制度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 2004年版,第330頁。
校園是學生接受教育的主要場所,在這個場所中所從事的教育活動是人類特有的活動,其目的在于保障學生能夠追求自我的實現。③參見許育文、劉惠文:“教育基本權與學校事故的‘國賠’責任”,載《政大法學評論》,第113期(2010年2月),第189頁。而校園安全則是人類教育活動的目的得以實現的前提。④參見李柏佳:“校園安全面面觀”,載《臺灣教育》,第531 卷(1995年3月),第25頁。社會安全最重要的是人身安全,尤其是學生的人身安全。在校學生大都是未成年人,自我保護意識和能力都不強,且學校內人口密度較大,一旦有歹徒闖入,則極易在短時間內造成多人傷亡。近幾年來,雖然國家高度重視校園安全,制定了一系列的相關法律法規(例如 2002年教育部頒布的《學生傷害事故處理辦法》),但是,由于侵權責任的基本規則的缺失,以及相關制度的不配套,在出現校園安全事故糾紛之后,仍然缺乏可適用的基本法律規則。⑤需要指出的是,在《侵權責任法》通過之后,《學生傷害事故處理辦法》應該根據《侵權責任法》作必要的修改,在法律適用上不宜直接適用該辦法。針對校園安全事故,我國《侵權責任法》以三個條款專門規定了教育機構的責任,以全面保護學生的合法權益,督促教育機構盡到其管理職責。這在理論和實踐中都具有重大意義。
教育機構責任的主要特點在于:
教育機構的責任主體是幼兒園、學校或其他教育機構。此處所說的學校主要是指中小學,不包括高等學校。其他教育機構,包括聾啞學校、技術學校、職業學校等。正是因為考慮到責任主體的特殊性,我國《侵權責任法》才將教育機構的責任放在了《侵權責任法》第四章“關于責任主體的特殊規定”中。這種責任主體的特殊性主要表現在:第一,教育機構性質的特殊性。教育機構具有公益性,它主要是承擔社會教育職責,因此,不宜使其承擔過重的賠償責任。①參見張新寶:《侵權責任法原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05年版,第314頁。雖然在我國存在大量的民辦教育機構,而且隨著社會的發展,這些教育機構也將逐漸增多,但是,其仍然以教育為主要目的,具有濃厚的公益色彩。第二,教育機構對于學生的學習、生活環境具有一定的責任和控制力。學生在校學習、生活期間,因其脫離了監護人的監護,故而教育機構對其負有保護、看管等義務和職責;同時,也因為其對學生學習、生活環境具有控制力,因此有義務避免學生在學習、生活期間的危險因素發生。第三,教育機構對于學生所負有的教育、管理的職責也具有一定的特殊性。
教育機構的責任主要保護的是在校學習的無行為能力人或限制行為能力人的人身。具體來說,一是受害人必須是未成年人。只有在這些未成年人遭受了人身損害的情況下,教育機構才可能承擔責任。由于未成年學生往往社會經驗較少,識別能力較弱,辨別能力不強,尤其是其正處于成長過程中,自我保護能力較差,在脫離了監護人保護的情況下,《侵權責任法》對于學校等教育機構賦予了明確的教育、管理職責。《侵權責任法》中關于教育機構責任的受害人限于無行為能力人和限制行為能力人,其主要是未成年人,原則上不包括成年的精神病人。至于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如大學生在校期間遭受了損害,大學是否應當承擔責任?從立法的規定來看,已經將此種情況加以排除。在實踐中出現此種情況,即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在教育機構學習和生活期間遭受侵害時,可以援引《侵權責任法》第6條關于過錯責任的一般規定來確定教育機構的責任。二是受害人必須是在校學習的未成年人。如果是已經畢業離校的學生,或者是因輟學、退學、開除等離開學校的學生,就不屬于在校學習的學生,因為教育機構和這些學生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已經終止。三是教育機構責任是針對無行為能力人或限制行為能力人在學習、生活期間所遭受的人身損害承擔的責任。根據《侵權責任法》第38條、第39條、第40條的規定,教育機構的責任限于對人身損害提供救濟。所謂人身損害,是指受害人的生命權、健康權、身體權等人身權利遭受的損害。此種責任一般是指校園事故責任。如果是財產損害或精神性人格權的損害,例如,以公開學生考試成績或私拆信件等方式侵害學生的隱私權的,一般不構成此處所說的教育機構責任。
教育機構責任針對的是未成年學生在教育機構中學習、生活期間所遭受到的損害。首先,從時間上來看,損害必須發生在教育機構學習和生活期間。學習和生活期間不一定是指學生在校園內的學習期間。因為學校在寒暑假或周末等節假日也可能組織學生參加一些校外活動,因學校未盡教育、管理之責,使學生遭受的侵害也屬于教育機構的責任范圍。所謂學習,是指正常的教育、學習活動。而生活,主要指學習以外的活動,如住宿、飲食、在校園內的自主體育鍛煉等。只要是學校組織的活動,即使不是在校園內發生的,也屬于學校負責的范圍。例如,學校組織學生參觀博物館而發生的損害,也屬于學習、生活期間的損害。凡是處于學校所控制的范圍內,就應由學校承擔責任;超出該范圍,應由監護人承擔責任。①參見教育部人事司等:《校園安全》,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8年版,第261頁。例如,在一般情況下,學生在校園學習期間,學校對其負有保護的職責。但是,在學生放學回家的路上,除非學校提供接送服務,否則,學校對學生的安全很難承擔保護義務。學習、生活期間的界定,實際上區分了家長負責的范圍和教育機構負責的范圍。其次,從職責上來看,必須是在教育機構的監督管理范圍內。一般而言,只要學生處于學校的監督管理之下,無論地點在何處,均處于學校的監督管理范圍之內。這就是說,教育機構責任的范圍并不一定局限于特定的教育機構的相關場所。例如,學校組織學生走出校園進行郊游或畢業旅行,在空間上雖然超出校園范圍,但由于學生的活動仍然處于學校的監督管理和組織之下,因而仍然屬于教育機構的責任范圍。實踐中,也存在一些特殊的情形,學生是否處于教育機構的監督管理之下難以判斷。例如,當學生私自逃出校園而遭受侵害時,教育機構對此是否應當承擔責任?再如,午休期間中學生私自翻墻出去游泳而溺水身亡,教育機構對此是否應當承擔賠償責任?筆者認為,此時應當根據受害人的具體情況而定,如受害人是無民事行為能力人還是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以及教育機構是否盡到了對在校生的監督管理職責等來綜合考量。由于《侵權責任法》將教育機構承擔責任的時間范圍局限于在教育機構的學習、生活期間,如果未成年學生已經畢業或終止學習,則教育機構將不可能產生責任。
教育機構責任主要包括三種類型,即:無行為能力人在教育機構學習、生活期間遭受損害時教育機構的責任;限制行為能力人在教育機構學習、生活期間遭受損害時教育機構的責任;無行為能力人或限制行為能力人遭受學校以外的人的損害,教育機構承擔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責任。這三種責任在歸責原則、構成要件和責任范圍上均有不同,發生的原因也不相同。例如,在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情況下,損害并非直接因教育機構的過錯造成的,但其責任主體都是教育機構,故《侵權責任法》將它們全部納入教育機構責任的范疇。
教育機構與學生之間的關系的性質的界定,直接關系到教育機構的責任的認定,以及應將其納入何種法律調整的范圍。如果教育機構和學生之間是行政關系,則教育機構的責任屬于行政法的范疇。而如果教育機構和學生之間是民事關系,則教育機構的責任屬于民法的范疇。另外,教育機構與學生之間是否存在監護關系,也影響到其責任性質的認定,即是否要承擔監護人責任。關于教育機構與學生之間的關系,學界存在幾種看法:
一是行政關系說。此種觀點認為,教育機構與學生之間是一種行政關系而非合同關系。即學校和學生之間的關系不是一種監護關系,而是一種法定的教育、管理關系。①參見張新寶:《侵權責任法原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05年版,第316頁。
二是準行政關系說。持此觀點者認為,幼兒園、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與在校學生的關系,其基本性質是依據《教育法》成立的教育關系,不是依據合同而是依據《教育法》而成立,《教育法》是幼兒園、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與在校學生發生法律關系的基礎。②參見楊立新:《侵權責任法》,法律出版社 2010年版,第287頁。
三是監護關系說。此種觀點認為,教育機構作為未成年學生在校期間的監護人,應當對未成年學生承擔監護責任。一旦監護人將未成年學生送到學校,則監護職責就此發生轉移,就應當由教育機構承擔監護職責。
四是教育、管理關系說。此種觀點認為,學校不是行政機構,學校與學生之間不完全是行政管理關系,但也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民事關系。學校對學生承擔著教育、管理和保護的職責,這一職責是一種社會責任。在教育教學活動期間,學校對學生負有進行安全教育、通過約束指導進行管理、保障其安全健康成長的職責,學校與學生的關系應為教育、管理和保護關系。只有在教育機構違反教育管理職責時,才對因為自己的過錯而導致未成年學生的損害承擔侵權責任。③參見張新寶:《侵權責任法原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05年版,第314~331頁。
五是安全保障義務說。此種觀點認為,教育機構基于教育管理關系而產生的法定的保護性義務,與經營者的安保義務屬于同一性質的義務,特別是在第三人直接侵權時都只承擔補充責任,二者是非常類似的。
筆者認為,教育機構與學生之間的關系既不是行政關系,也不是準行政關系。即便是公立的教育機構,其也不是行政機構,而是從事教育活動的事業單位。學校只是組織實施教育教學活動的機構,并不享有公權力,因此,不能認定其與學生之間是行政關系或準行政關系。所以,因教育機構違反其教育管理職責導致在校學生損害,原則上不適用行政法。教育機構和學生之間也不應當認定為存在監護關系。盡管未成年人脫離監護之后,教育機構對其負有保護、管理等職責,但是,這種職責并非監護義務。另外,教育機構被認定為委托監護人,應當以委托合同的存在為前提,由于在法律上很難認定教育機構與學生的監護人之間存在委托合同關系。因此,在發生損害以后,不能適用監護人責任制度。
筆者贊成教育、管理關系說,理由主要在于:
第一,從現代社會分工背景下教育機構的社會職能上看,教育原本只是家庭的職能,此后,隨著社會的發展,逐步轉化為專業人員(教師)和專業機構(學校)所從事的活動。學校教育是家庭教育的延伸和發展,學校基于家長的委托,對未成年人負有教育、管理的職責,①參見尹力:“試論學校與學生的法律關系”,載《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科版)》,2002年第2期。如果學校未盡到職責而造成學生損害,則應當承擔相應的責任。在具體內容上,教育管理職責包括以下幾個方面,即教育教學工作應當符合教育規律和學生身心發展特點,面向全體學生,教書育人,將德育、智育、體育、美育等有機統一在教育教學活動中,注重培養學生獨立思考能力、創新能力和實踐能力,促進學生全面發展。①參見《義務教育法》第34條。學校也對學生負有保護的職責。②《義務教育法》第24條規定:“學校應當建立、健全安全制度和應急機制,對學生進行安全教育,加強管理,及時消除隱患,預防發生事故。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定期對學校校舍安全進行檢查;對需要維修、改造的,及時予以維修、改造。”一般而言,學校的教育管理職責在很多情況下都是通過教師的行為來實現的,因此教師的行為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視為學校職責的具體承擔。③參見曹詩權:《未成年人監護制度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 2004年版,第342頁。從現實來看,教育機構與學生之間既沒有形成行政關系,也沒有形成委托監護關系,兩者之間只存在教育和管理的關系。
第二,從現行立法來看,也主要是以教育、管理關系來構建教育機構與學生之間的關系,根據我國《教育法》、《義務教育法》、《人身損害賠償司法解釋》等相關規定,教育機構并非行政機構,也不是委托監護人,只是負有教育管理職責的機構。教育機構在實踐中發揮的功能也主要是傳道授業,培養對社會有用的人才,其并沒有扮演監護人的角色。
第三,從教育機構在生活實踐中發揮的作用來看,教育機構也主要發揮著教育、管理的作用。此種定位有利于平衡教育機構和學生之間的利益。如果將兩者之間的關系定位為行政關系或監護關系,就必須依照相關的規則,如國家賠償、監護人責任等制度確定教育機構的責任。而通過教育、管理關系的認定,可以妥當地設計教育機構的責任,實現學生和教育機構的利益平衡。
根據教育、管理關系說,教育機構對未成年學生依法負有教育、管理和保護的義務,但因為其不是未成年學生的監護人,所以不應承擔監護人的責任。只有在違反了教育管理職責時,教育機構才對因自己的過錯而給未成年學生造成的損害承擔侵權責任。④參見張新寶:《侵權責任法原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05年版,第314頁。我國《侵權責任法》第38條至第40條采納了這一學說。
監護人責任和教育機構的責任都屬于特殊主體的責任。在大陸法系國家,通常認為教育機構負有監管義務,在違反該監管義務的情形下可能會承擔監管責任。根據德國的法律實踐,教育機構的責任區分公立教育機構和私立教育機構,前者的責任適用《德國民法典》第839條關于公務員違反職務義務時的責任,①BGH 13,25,28=NJW 1954,874,875;MünchKomm/Stein,1999,§832,Rn 6而后者的責任適用該法典第832條。②參見[德]馬克西米利安·福克斯:《侵權行為法》,齊曉琨譯,法律出版社 2006年版,第180頁。但大多數國家并沒有嚴格區分未成年人在校學習期間遭受損害與其在校外遭受損害的責任。我國民法區分了未成年人在校學習與非在校學習而遭受損害的情況,并確立了不同的責任。《民法通則意見》第160條規定:“在幼兒園、學校生活、學習的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或者在精神病院治療的精神病人,受到傷害或者給他人造成損害,單位有過錯的,可以責令這些單位適當給予賠償。”這是我國關于校園事故責任的最早規定。在該規定中,已經將教育機構的上述兩種責任作出了區分。2002年教育部頒布的③《學生傷害事故處理辦法》已經放棄了教育機構完全承擔監護責任的立場。該辦法第7條規定:“未成年學生的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以下稱為監護人)應當依法履行監護職責,配合學校對學生進行安全教育、管理和保護工作。學校對未成年學生不承擔監護職責,但法律有規定的或者學校依法接受委托承擔相應監護職責的情形除外。”《人身損害賠償司法解釋》第7條規定:“對未成年人依法負有教育、管理、保護義務的學校、幼兒園或者其他教育機構,未盡職責范圍內的相關義務致使未成年人遭受人身損害,或者未成年人致他人人身損害的,應當承擔與其過錯相應的賠償責任。”這就對未成年人在校學習期間遭受損害或致他人損害的責任作出了專門的規定。雖然該司法解釋并沒有就監護人責任作出特別規定,但是該解釋專門規定教育機構對在校學習的未成年人遭受損害的責任,已經將其與監護人責任區別開來。我國《侵權責任法》正是在總結這些立法和司法審判經驗的基礎上,區分了教育機構的責任和監護人的責任,對其分別作出了規定。
在我國,過去理論上曾經長期認為學校等教育機構是一種監護人,其和未成年學生之間的關系也是一種監護關系,對于學生遭受的損害應承擔監護人責任。應當看到這兩者之間確實有一定的聯系,當家長將被監護人送至教育機構之后,家長的監護責任確實存在相應減輕的情況,從被監護人進入教育機構開始,教育機構承擔了教育、管理職責,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監護的性質和特點。但我國《侵權責任法》明確規定了教育機構和學生之間不是監護關系。一方面,《侵權責任法》將教育機構的責任從監護責任中分離,兩者雖然都被規定在第四章之中,但作為兩項不同的制度分別規定,表明了教育機構與學生之間并非監護關系。另一方面,《侵權責任法》在第38條和第39條中沒有采嚴格責任,而是采過錯責任和過錯推定責任,表明立法者也否定了教育機構的責任是監護人責任。具體來說,監護人責任和教育機構責任之間的區別表現在:
第一,歸責原則不同。監護人責任適用的是嚴格責任;教育機構責任則是一種過錯推定責任和過錯責任。根據《侵權責任法》第38、39條的規定,對于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教育機構承擔的是一種過錯推定責任;而對于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教育機構承擔的是一種過錯責任。因此,只要教育機構盡到了教育、管理職責就不承擔責任。
第二,保護的對象不同。教育機構責任是直接保護未成年人的,即當未成年人在教育機構受到侵害后,教育機構應當承擔相應的民事責任;而監護人責任則主要是賠償未成年人對他人造成的損害。因此,二者保護的對象截然不同,教育機構責任保護的是未成年人本人的利益,而監護人責任保護的是未成年人侵害的他人利益。
第三,責任基礎不同。監護人的責任都是替代責任,監護人承擔責任的前提是被監護人實施了侵權行為,并不需要考慮監護人的過錯。即便監護人過錯較輕甚至沒有過錯,其也要對受害人的損失承擔全部或部分賠償責任。而教育機構責任通常都是一種自己責任,是教育機構未盡到教育、管理職責所應承擔的責任。①參見奚曉明:《〈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條文理解與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 2010年版,第282頁。只有在第三人侵權造成未成年學生傷害,且無法追究第三人責任時,教育機構方才需要根據過錯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
第四,責任發生的原因不同。監護人的責任并沒有時間和空間的嚴格限制,只要是被監護人造成他人損害,監護人就應當承擔責任。其責任的時間范圍包括了未成年人在達到成年之前的所有時間,貫穿于未成年人成長的每一時間段。而教育機構的責任是有時間和空間范圍限制的,即限于未成年人的在校學習和生活期間。這一期間具有明顯的起點和終點的時間界限,而且也具有空間上的限制,通常限于學校的管理范圍之內,以及學校組織的校外活動的范圍。尤其需要指出,監護人的責任是對未成年人致他人損害所承擔的責任,而教育機構的責任主要是指對未成年人在校學習、生活期間因教育機構的過錯所致的損害所承擔的責任。
第五,責任承擔不同。就監護人責任而言,如果被監護人自己具有責任財產,首先應當由被監護人承擔責任;只有在被監護人沒有責任財產或責任財產不足以清償時,才需要以監護人的財產承擔責任。而對教育機構責任而言,其對被監護人的財產并不存在監督關系,因無行為能力人或限制行為能力人致人損害需要承擔責任時,如果其具有過錯,則應當以自己的責任財產承擔責任。
應當看到,在教育機構因為未成年學生之間相互傷害而承擔賠償責任的問題上,存在著教育機構責任和監護人責任并存的情況。如果某個在校學生傷害另一個在校學生,加害人的監護人應當對受害人承擔責任,但如果教育機構未盡到教育管理職責,其也應當承擔責任。因此,監護人的責任和教育機構的責任可能會交織在一起。而如果教育機構沒有過錯而被免責,或者教育機構因為僅僅承擔部分責任而導致受害人未得到完全賠償時,則應當由致害的未成年學生的監護人承擔監護責任。
所謂用工責任,是指因被用工人在用工期間造成他人損害,用工人所應當承擔的責任。應當看到,教育機構責任和用工責任具有一定的類似性。例如,某教育機構的工作人員體罰學生,造成學生的傷害,此時教育機構對學生所承擔的責任既可能是教育機構對其工作人員的用工責任,也可能是典型的教育機構的責任。
但教育機構責任與用工責任是存在區別的,主要表現在:第一,歸責原則不同。用工責任是嚴格責任,用工者承擔責任不以其具有過錯為前提。而教育機構的責任或者是過錯責任或者是過錯推定責任,都以教育機構的過錯為前提。第二,責任的對象不同。用工責任是用工者對被用工者造成他人損害的責任,而教育機構的責任是教育機構對未成年學生所受損害承擔的責任。第三,責任基礎不同。用工責任是因用工關系而承擔的責任,這種用工關系實際上是用工者利用他人來實施活動,并獲取利益。教育機構的責任是因教育機構對未成年學生負有教育、管理職責而產生的責任,責任的產生并非基于“利之所在,損之所歸”的法理。第四,承擔責任的主體不同。在用工責任中,被用工者不必承擔責任。而在教育機構的責任中,除了教育機構之外,未成年學生的監護人也可能要承擔監護人責任;在第三人侵權的情況下,第三人也要承擔侵權責任。
教育機構責任也可能會發生與物件致人損害責任的競合。例如,學校校舍的玻璃掉下,致學生損害。在校園事故中,也可能發生因校園內的物件導致損害的責任,如教學樓玻璃墜落、教學設施倒塌、管道管線不合格造成損害等。當前,教育機構賠償案件中,許多責任的產生是因為教學設施存在安全隱患而造成損害。依照《侵權責任法》的規定,對于這些損害,教育機構也可能因其未盡到管理職責而應當承擔責任,由此就涉及教育機構責任和物件致人損害責任的關系。依據《侵權責任法》的規定,兩者的區別主要體現在:
第一,歸責原則不同。物件致人損害責任采取了過錯推定原則,而教育機構責任采取了多重歸責原則,包括《侵權責任法》第39條規范的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受害的過錯責任、第38條確立的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受害的過錯推定責任。歸責原則的差異將直接導致侵權行為人和受害人舉證責任的差異。
第二,責任主體不同。物件致人損害的責任主體包括建筑物的所有人、管理人等,其并不區分是否是教育機構。而教育機構的責任主體是特定的,即負有教育、管理職責的教育機構。如果因為教育機構的設施等物件致未成年學生損害,可能構成責任競合,既可能符合《侵權責任法》關于教育機構責任的規定,也可能符合該法關于物件致人損害責任的規定。在此情況下,應當允許受害人選擇行使一種責任請求權。
第三,保護的權益范圍不同。物件致人損害責任制度保護的權益范圍是廣泛的,包括因物件引起的各類人身權益和財產權益損害。而教育機構責任制度側重于保護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和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的人身權益。
第四,責任類型不同。物件致人損害的責任是過錯推定責任,如果同時有第三人原因導致損害,物件的所有人、管理人等也應當與第三人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而在學生傷害案件中,因第三人直接侵權導致損害,教育機構承擔的是相應的補充責任。
教育機構責任可以分為校外人員侵害責任和校內人員侵害責任。所謂校外人員侵害,是指教育機構以外的人或物所造成的損害。這里所說的教育機構以外的人,不包括該教育機構內的人員,而是指教育機構以外的人員。這里所說的物是指不屬于教育機構所有或管理的物。例如,某人在校園外拋擲物品,導致學生被砸傷;再如,校外的施工車輛墜落的物件,造成放學回家的學生的損害,都屬于校外人員的行為或物致害。所謂校內人員侵害,是指未成年學生在教育機構內,因教育機構內部的人或物的因素而遭受的損害。在校內人員侵害中,大多是學生相互致害,即學生在學習、生活期間,因學校內其他學生的行為遭受損害。一般而言,學生相互致害的,由無行為能力人和限制行為能力人的監護人承擔侵權責任,但校外人員致害的,由校外人員承擔侵權責任,學校僅在沒有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范圍內承擔相應的責任。此外,在學生相互致害的情況下,如果學校存在過錯,學校也必須承擔侵權責任。
在《侵權責任法》中區分這兩類損害的意義在于:一是責任主體不同。在校外人員侵害的情況下,直接侵權人要承擔責任,教育機構也可能要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而在校內人員侵害的情況下,直接侵權人不承擔責任,僅由教育機構承擔責任。二是責任形態不同。在校外人員侵害的情況下,教育機構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而在校內人員侵害的情況下,教育機構承擔一般的侵權責任。另外,教育機構只是因其不作為而導致了損害的發生,其也不應當承擔直接侵權的責任。三是損害的發生原因不同。在校外人員侵害的情況下,只有在教育機構以外的人員導致學生傷害的,教育機構才承擔責任。而在校內人員侵害的情況下,無論是因人員還是因物件導致損害,教育機構都要承擔責任。
此種分類主要是依據引起損害發生的原因進行的分類。因教育活動引起的責任,主要是指在教學過程中因教育機構沒有盡到教育、管理的職責造成無行為能力人和限制行為能力人的損害,由教育機構承擔的責任。嚴格地說,因教育活動而引起的責任,是教育機構在實施教育活動過程中因其過錯而導致在校未成年學生遭受損害,從而應當由教育機構承擔的責任。在此種責任中,過錯是教育機構承擔責任的依據,如果教育機構在實施教育活動中沒有過錯,則不應當承擔責任。因教育設施引起的責任,主要是指因教育設施存在瑕疵甚至缺陷,導致在校未成年學生的損害,由教育機構承擔的責任。此種責任的承擔,必須是損害由教育設施本身的瑕疵引起。比如操場上的活動器械存在質量缺陷,因此造成學生的損害,此種情況即為因教育設施引起的責任。但是,如果學生的損害并非由教育設施的瑕疵造成的,則不承擔此種責任。
在《侵權責任法》中區分這兩類責任形態的主要意義在于:第一,過錯的判斷不同。因教育設施導致損害,可以直接推定教育機構具有過錯。但因教育活動導致損害,教育機構過錯的認定比較復雜,要確定其是否盡到了教育、管理職責。第二,是否發生與物件致人損害責任的競合。因教育設施導致損害的情形,可能發生與物件致人損害責任的競合;而因教育活動導致損害的情形,則沒有前述競合的可能。
所謂作為的侵權責任,是指教育機構的工作人員實施積極的侵權行為造成學生的人身傷害,教育機構應當承擔的責任。例如,教師體罰學生、某個教職工毆打學生等造成學生損害。不作為的侵權責任,是指教育機構因其消極不作為的侵權行為造成學生的人身傷害,所應當承擔的責任。教育機構的責任大多是不作為侵權責任,因為教育機構本身是教育、培養學生的,其不太可能實施侵害學生的行為。雖然個別工作人員可能實施侵害學生的行為,但是,這在實踐中是比較少見的。大多是因為教育機構沒有盡到教育、管理職責而導致學生在學習、生活期間遭受損害,或者因教育機構以外的第三人侵害學生造成損害。按照《侵權責任法》第40條的規定,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或者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在幼兒園、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學習、生活期間,受到幼兒園、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以外的人員人身損害的,由侵權人承擔侵權責任;幼兒園、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未盡到管理職責的,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該條實際上規定了典型的不作為侵權責任。
作為的侵權責任和不作為的侵權責任的區別主要在于:第一,作為義務的確定不同。在不作為侵權中,教育機構必須負有作為義務,違反了作為義務才構成侵權。而在作為侵權中,教育機構的積極行為可以直接被認定為侵權。第二,責任范圍不同。在作為侵權中,教育機構要對其行為負責。而在不作為侵權中,可能會存在第三人的責任、監護人的責任等。如果因第三人侵權導致損害,教育機構僅負有相應的補充責任。
我國《侵權責任法》根據學生屬于無行為能力人還是限制行為能力人,對于教育機構因校內人員侵害的責任類型,分別規定了兩種形態。區分這兩種責任的主要原因在于:一是由于無行為能力人和限制行為能力人在認識能力、自我保護能力等方面存在差異,教育機構對他們的教育、管理職責不同,由此所承擔的責任也不同。顯然,教育機構對于無行為能力人所承擔的責任要更重。二是歸責原則不同。考慮到無行為能力人的年齡、智力等因素,要求受害方對教育機構是否盡到了教育、管理職責進行舉證是比較困難的,因此,教育機構對無行為能力人的損害的責任采過錯推定責任。而限制行為能力人的年齡、智力等決定了受害人具有一定的舉證能力,要求其對教育機構是否盡到教育、管理職責舉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輕教育機構的責任,從而避免教育活動受到較多的妨礙。三是針對不同年齡的學生,教育機構所應當承擔的職責也應當存在區別。《學生傷害事故處理辦法》第5條第2 款規定:“學校對學生進行安全教育、管理和保護,應當針對學生年齡、認知能力和法律行為能力的不同,采用相應的內容和預防措施。”因此,《侵權責任法》區分無行為能力人和限制行為能力人設計不同的責任,體現了教育機構對兩者的教育、管理職責的不同。
我國《侵權責任法》區分無行為能力人和限制行為能力人而規定了兩種不同的責任形態,這并非意味著兩者存在本質差異。筆者認為,這兩種形態具有很多共同之處,尤其是在責任構成要件上,兩種責任的成立都必須滿足如下構成要件:
第一,損害后果。根據《侵權責任法》第38條的規定,教育機構的責任必須是基于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在幼兒園、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學習、生活期間受到了人身損害。這些未成年人作為學生在校園內受到人身損害,就構成了校園事故。如果不是在教育機構學習、生活的人,或者該人不屬于無行為能力人或限制行為能力人遭受損害,不能適用該條規定。對人身損害有兩種理解:一種觀點認為人身損害就是指人身權益的損害,即因侵害人身權益(包括身份權益和人格權益) 而遭受的損害。①參見王利明等:《中國侵權責任法教程》,人民法院出版社 2010年版,第447頁。另一種觀點認為,人身損害就是對物質性人格權的侵害,即對生命權、健康權的侵害,而不包括對其他種類人格權如肖像權、隱私權等權利的侵害,也不包括對身份權的侵害。筆者認為,《侵權責任法》對各種侵權責任所要救濟的損害的規定是不完全一樣的,凡是規定人身損害的,就表明此種責任在救濟的范圍上已經排除了財產損害。人身損害是指侵害人身權益所造成的損害,它主要是指生命權、健康權和身體權等受到侵害所造成的各種損害,例如,因受害人死亡而支付的各種費用(如醫療費、交通費等)。根據《侵權責任法》第38條的規定,應對損害的概念作限制性的規定,即只限于人身損害。這就表明,未成年人遭受財產損害,不能適用該條規定。
第二,具有因果關系。即受害人必須是在教育機構學習、生活期間因教育機構未盡到教育、管理職責而遭受人身損害,受害人的損害與教育機構的過錯之間具有因果關系。以因果關系為要件,表明不能以客觀的損害為歸責的惟一依據,事實上,許多校園內發生的事故往往并不是因教育機構未盡到教育、管理職責而造成的,一些損害也是學校或教師所不能夠防范的,對于此類損害,學校或教師不應當承擔損害賠償責任。①參見許育文、劉惠文:“教育基本權與學校事故的‘國賠’責任”,載《政大法學評論》,第113期(2010年2月),第189頁。
第三,教育機構沒有盡到教育、管理職責。根據《侵權責任法》第39條的規定,教育機構未盡到教育、管理職責的,應當承擔責任。所謂教育職責,是指依法進行保護未成年人自身以及避免其侵害他人的教育所應盡的職責。此處所說的教育并非泛泛的傳授知識方面的教育,而主要強調在安全防范、事故防范以及不損害他人等方面的教育。所謂管理職責,是指教育機構對未成年人的人身安全有關的事務依法應盡到的妥善管理的職責。管理職責主要是針對未成年人的人身安全所實施的,其不僅要求教育機構建立各項安保制度,防范第三人侵害未成年人的人身,還要求其提供各種安全的場所、設施,以及在各種組織活動中要盡到安全保護的義務。②參見奚曉明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條文理解與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2010年版,第277頁。
如何判斷教育機構沒有盡到教育、管理職責,進而認定其過錯?這里首先涉及教育、管理職責的界定,對于此種職責的內涵,有兩種觀點:一是法定說。此種觀點認為,所謂教育、管理職責都是由法律明確規定的,如果法律沒有明確規定,教育機構就不負有相應的職責。二是注意義務說。此種觀點認為,教育機構的教育、管理職責就是其注意義務,法律的規定只不過是認定其注意義務的依據之一。筆者認為,應當結合這兩種觀點來界定教育、管理職責。原則上,應當以法律的規定為依據確定教育機構負有的教育、管理職責。如果沒有法律依據,則應當以善良管理人的標準來確定其教育、管理職責(即注意義務)。教育機構沒有盡到教育、管理職責就應當認定其具有過錯,在實踐中具體如何判斷還應當從如下幾個方面考慮:一是教育機構的設施是否安全。學校應當提供達到安全標準的校舍、場地、其他教學設施和生活設施。①參見 2002年教育部《學生傷害事故處理辦法》第4條。學校如果因其校舍、場地和其他公共設施不符合國家規定的標準或者具有明顯不安全的因素而造成學生損害,就應該依法承擔責任。②參見 2002年教育部《學生傷害事故處理辦法》第9條。二是教育機構是否違反了相關的規定。國家在有關校園門衛制度、校車制度、危險物品管理制度、消防安全制度等方面,都有一些明確規定。違反這些規定造成損害,應當承擔責任。③參見教育部人事司等:《校園安全》,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8年版,第261頁。例如,學校應當建立校內安全定期檢查制度和危房報告制度,按照國家有關規定安排對學校建筑物、構筑物、設備、設施進行安全檢查、檢驗;發現存在安全隱患的,應當停止使用,及時維修或者更換;維修、更換前應當采取必要的防護措施或者設置警示標志。學校無力解決或者無法排除的重大安全隱患,應當及時書面報告主管部門和其他相關部門。④參見教育部人事司等:《校園安全》,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8年版,第269頁。教育機構違反了相關的規定,就表明其沒有盡到管理職責。三是教育機構是否盡到必要的注意義務。在實踐中,有關法律法規的規定可能未必詳細周全,應當結合具體情況考慮其是否盡到了必要的注意義務。例如,學校組織學生從事校外游泳活動,未對學生進行相應的安全教育,也沒有采取相應的安全防范措施,以致學生溺水身亡,就應當認定學校未盡到必要的注意義務。四是教育機構是否盡到必要的保護義務。例如,學生突發疾病,應當及時救治,不能以學校沒有義務為由拖延救治。當然,在某些情況下,教育機構是否負有教育、管理職責,應當依據具體情況考察。例如,學生從家庭到學校的上學途中和放學之后回家途中是否屬于在校學習和生活期間?對此,應當考慮學校是否負責接送學生上下學,還要根據放學回家的路上是否經常發生危險和意外事故等多種因素來考察,以確定學校是否未盡到教育、管理職責,并應當承擔責任。
需要指出的是,如果是因為學生相互之間的侵權行為導致損害,教育機構也沒有盡到教育、管理職責,教育機構和在校學生的監護人是否應當負責?筆者認為,教育機構和監護人應當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教育機構是因其教育和管理職責而負有責任,而監護人是因監護關系的存在而負有責任。監護人和教育機構是因偶然原因而對同一損害負責,符合不真正連帶的法理。
無行為能力人在教育機構學習、生活期間遭受損害,教育機構未盡到教育、管理職責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這主要是指幼兒園和小學中的學生遭受損害的責任。在國外,有些國家根據未成年人的年齡和智力水平等因素,并結合損害的具體程度,綜合確定學校的責任。例如,上課期間,一個幼兒園的兒童離開幼兒園走到大街上受到傷害,學校顯然未盡到管理職責,因此應當承擔責任。但一個 17歲的學生在上學期間離開學校,貿然進入某個危險場所,因此遭受損害,則學校對此并無過錯。①參見譚曉玉:“美國法院如何認定校園傷害事故”,載《人民法院報》2001年8月15日。我國《侵權責任法》也采納了這一經驗,其第38條規定:“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在幼兒園、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學習、生活期間受到人身損害的,幼兒園、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應當承擔責任,但能夠證明盡到教育、管理職責的,不承擔責任。”此類責任的特點主要表現在:
第一,受害人必須是無行為能力人。無行為能力人包括兩類:一是不滿 10周歲的未成年人,二是完全不能辨認自己行為的精神病人。而此類責任的無行為能力人僅限于第一種情形,不包括第二種情形。這里只是強調受害人必須是無行為能力人,至于加害人是否是無行為能力人則不予考慮。從實踐來看,加害人可能是無行為能力人,也可能是限制行為能力人或完全行為能力人,當然,加害人不應當是教育機構以外的人員,否則,就應當屬于《侵權責任法》第40條的適用范圍,而不屬于該法第38條的適用范圍。
第二,在歸責原則上采用過錯推定原則。這就是說,無行為能力人在教育機構學習、生活期間遭受損害,首先應推定教育機構具有過錯,但如果其能夠舉證證明自己確已盡到教育、管理職責的,則可以免除責任。采用過錯推定的方式,一是因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或監護人要證明學校的過錯幾乎是不可能的。①參見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民法室編:《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條文說明、立法理由及相關規定》,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0年版,第165-166頁。因為無行為能力人年齡較小、社會經驗不足,缺乏足夠的識別能力,很難對于遭受損害的原因和過程進行舉證。二是因為無行為能力人的年齡尚小,教育機構對其承擔更重的保護職責,不能通過由無行為能力人或監護人證明自身無過錯的方式,而應將舉證責任置于教育機構一方。三是因為過錯推定原則有利于督促教育機構采取更為完善的安全措施來維護學生的人身安全。從這一點考慮,為了更好地保護未成年學生,維護社會和諧和穩定,《侵權責任法》采用了過錯推定原則,由教育機構承擔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舉證責任,以免除自己的責任。
第三,救濟的對象為人身損害。依據《侵權責任法》第38條的規定,只有在在校的無行為能力人遭受人身損害時,才適用該條規定。這對于督促教育機構加強對在校的無行為能力人的人身保護、防范損害的發生十分必要。
限制行為能力人在教育機構學習、生活期間遭受損害,教育機構未盡到教育、管理職責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對于限制行為能力人的責任,主要是指中小學學生遭受損害,學校所應當承擔的責任。《侵權責任法》第39條規定:“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在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學習、生活期間受到人身損害,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未盡到教育、管理職責的,應當承擔責任。”這一類責任的特點在于:
第一,受害人必須是在校學習的限制行為能力人。限制行為能力人包括兩類:一是 10 周歲以上不滿 18 周歲的自然人。其中,16 周歲以上不滿 18 周歲的自然人,以自己的勞動收入為主要生活來源的,視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二是不能完全辨認自己行為的精神病人。從實踐來看,受害人主要是中小學在校學習的未成年學生。
第二,在歸責原則上采用過錯責任。與無行為能力人不同,《侵權責任法》對于限制行為能力人遭受損害,采用了過錯責任原則。這主要是因為限制行為能力人已經具有一定的識別能力,具有一定的社會經驗,能夠對于事件的性質和原因作出判斷和理解,換言之,其具有一定的舉證能力。他們應該能夠理解行為的性質和后果,并對事情的原因進行判斷,從而證明相關主體的責任。因此,在限制行為能力人遭受損害后,仍然應當由受害的限制行為能力人就教育機構的過錯承擔舉證責任。如果限制行為能力人及其監護人不能證明教育機構的過錯,則將免除教育機構的責任。顯然,教育機構對限制行為能力人的責任較之于對無行為能力人的責任要輕。例如,5歲的兒童在幼兒園學習期間擅自跑到門外,在門口被自行車撞傷,應當直接推定幼兒園具有過錯,除非其能夠證明是因第三人行為等造成的。但如果是已滿 14歲的中學生在上課時離開教室從校園中走出,在門口被自行車撞傷,學校原則上不應當承擔責任,除非受害人能夠證明學校確實具有過錯。
第三,造成了人身損害。從《侵權責任法》第39條的規定來看,其保護的權益客體是有限的,即只有在受害人遭受了人身損害以后,才可要求教育機構承擔責任。如果受害人的財產遭受了侵害,則不能依據該條規定請求教育機構承擔責任。
教育機構對校外人員侵害的責任,主要是因教育機構的師生以及工作人員以外的第三人進入教育機構造成學生的人身損害,教育機構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所應當承擔的責任。例如,某人因報復社會,闖入校園,嚴重傷害學生。近年來所發生的校園安全重大事故,大多涉及外來人員在校園內侵害學生的權益。震驚全國的“南平 3·23 校園慘案”等,都屬于此種情況。①2010年3月23日早晨,鄭某攜帶一把尖刀竄至福建省南平市延平區文體路 108 號南平實驗小學門口持刀行兇,造成 8 名小學生死亡,5 名小學生重傷。鄭某后被判處死刑。參見《福建南平重大兇殺案罪犯鄭民生被執行死刑》,新華社報道。《侵權責任法》第40條規定:“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或者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在幼兒園、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學習、生活期間,受到幼兒園、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以外的人員人身損害的,由侵權人承擔侵權責任;幼兒園、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未盡到管理職責的,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由此可見,我國《侵權責任法》只是規定教育機構以外的人員的侵害行為導致損害的情形,至于不屬于教育機構所有或管理的物導致損害,應當適用物件致人損害的責任。
《侵權責任法》將教育機構對校外人員侵害的責任與對校內人員侵害所造成的未成年學生損害的責任,都置于教育機構責任的范圍內,在比較法上是較為獨特的。在國外,這兩種責任常常沒有嚴格的區分。比如,歐洲各國侵權行為法中有類似的規定:“對學生在課間(不僅包括課堂,也包括課間休息)實施的侵權行為的責任也屬于對未成年人侵權行為之責任的范疇。”①[德]馮·巴爾:《歐洲比較侵權行為法》(上),張新寶譯,法律出版社 2002年版,第215頁。我國《侵權責任法》對這兩種責任集中進行了規定,表明立法機關對校園安全和未成年人保護的高度關注。嚴格地說,這兩種責任類型是存在明顯區別的。與教育機構因其過錯所造成的未成年學生損害的責任相比較,教育機構對校外人員侵害的責任具有自身的特殊性。主要表現在:
第一,它是對校外人員侵害的責任。《侵權責任法》第38條和第39條所規定的責任是對于校內人員侵害的責任,是因教育機構未盡到教育、管理職責而造成損害;而該法第40條所規定的責任是對于校外人員侵害的責任,即教育機構以外的人員侵害在校學生的人身導致損害,教育機構因未盡安全保障義務而應承擔的責任。
第二,它是教育機構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責任。通常教育機構承擔的管理職責是基于其與學生之間的法定的教育關系而產生的一種義務,教育機構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責任,在性質上仍然是安全保障義務的一種類型②參見張新寶:“我國侵權責任法中的補充責任”,載《法學雜志》,2010年第6期。,更確切地說,是安全保障義務中場所責任的一種。嚴格地說,此種責任可以包括在《侵權責任法》第37條之中,但考慮到教育機構對未成年人的管理職責,與一般的安全保障義務有所區別,尤其是教育機構的管理職責大多是法律法規明確規定的,所以,《侵權責任法》對其單獨作出規定,表明了對校園安全的高度重視。
第三,它是由數個主體負責的責任。教育機構以外的人員導致損害,直接侵權人要承擔責任,教育機構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要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而教育機構對于校內人員侵害的責任,通常是僅由教育機構自身承擔責任。
如前所述,《侵權責任法》第37條規定的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責任也可以適用于教育機構的責任。根據《侵權責任法》第37條的規定,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責任之一是場所責任,盡管《侵權責任法》第37條關于場所的規定中沒有明確地列舉學校,但該條采用“等公共場所”的表述,表明其中可以包括教育機構。第37條規定的場所也可能是學校、幼兒園等教育機構控制的場所,在這些場所中如果教育機構沒有盡到安全保障義務,也應承擔侵權責任。問題在于,既然教育機構對校外人員侵害的責任也是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責任,對于此類責任為什么不簡單適用《侵權責任法》第37條的規定,《侵權責任法》是否有必要在第40條單獨就教育機構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責任作出規定?對此問題有必要作進一步探討。
筆者認為,《侵權責任法》第40條單獨設立教育機構對校外人員侵害的責任是必要的,雖然從廣義上說,教育機構的教育管理職責也屬于安全保障義務的范疇,從體系解釋上看,《侵權責任法》第37條和第40條之間形成一般規范與特別規范的關系;但是,《侵權責任法》第40條與第37條的安全保障義務的一般規則之間存在如下區別:
第一,安全保障的對象不同。雖然教育機構對未成年學生的教育、管理義務的內容和公共場所管理人的安全保障義務的內容具有相似性,一般都體現為對他人人身安全的保護;但是,兩者保護的對象是不同的。第37條的保護目的比較寬泛,所有類型的民事主體都可以成為其保護的對象,包括了成年人和未成年人。而第40條是專門為了保護學生而設立的制度,主要是針對在校學習的未成年人的人身安全強調應給予特別的保護,從而體現對校園安全的高度重視。
第二,保護的權益范圍不同。《侵權責任法》第40條保護的權益范圍限于人身權益,該條特別強調“人身損害”,而第37條保護的權益范圍并沒有特別的限定,解釋上可以包括人身權益和財產權益。第40條如此規定,主要是為了強化對在校學生人身安全的保護,當然,也要適當減輕教育機構的責任,以免其負擔過重的責任,以致影響正常的教育教學活動。
第三,安全保障義務的內容不同。一般認為,安全保障義務主要體現了對他人的注意義務。教育機構所負有的義務雖然也是安全保障義務,但是,其保護的對象是特殊群體,即在校學習的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或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正是為了對他們實行特殊的保護,法律上往往也明確地規定了教育機構所負有的教育、管理職責。從義務產生的區域來看,一般的安全保障義務產生的區域限于公共場所;而教育機構的義務產生于其負有教育、管理職責的特定區域,其發生的場所具有特定性。在這一特定教育機構學習期間發生侵害,才適用《侵權責任法》第40條的規定。而教育機構所負有的責任不僅僅局限于學校范圍內,只要是由教育機構組織的正常教學活動,無論是在校內或校外,教育機構均需要承擔安全保障義務。
問題在于,教育機構承擔場所責任和組織責任時,究竟應適用《侵權責任法》第40條,還是適用該法第37條?筆者認為,應當適用《侵權責任法》第40條。主要理由在于:第一,教育機構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責任是特別規定,而安全保障義務制度是一般規定。我國《侵權責任法》針對教育機構的責任專門對此作出了規定,因此,應該適用法律的特別規定。第二,《侵權責任法》第37條關于場所責任的列舉沒有規定教育機構。第三,在判斷標準上,《侵權責任法》第37條是以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為責任前提的。而教育機構的責任是以違反教育、管理職責為責任前提的。應當看到,這兩者之間也存在一定的聯系,在涉及第三人侵害時,教育機構應當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
第一,損害事實。教育機構對校外人員侵害的責任,其所保護的權益范圍限于人身權益,與此相應,損害必須是在教育機構學習和生活的未成年人所遭受的人身損害。一方面,遭受損害的受害人必須是幼兒園、中小學等學校的學生,根據《侵權責任法》第40條的規定,必須是學生“在幼兒園、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學習、生活期間”遭受損害,才適用該條規定。如果是非在校學生遭受損害,則不屬于在“教育機構學習、生活期間”遭受的損害,因此,不應該適用《侵權責任法》第40條的規定。另一方面,必須是未成年人遭受了損害。因為根據第40條的規定,必須是 “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或者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 在教育機構遭受損害,才應當由教育機構承擔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責任。如前所述,“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或者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主要是指未成年人,只有在特殊的精神病學校才有可能是精神病人。還需要指出的是,根據第40條的規定,此處所說的損害僅限于人身損害。《侵權責任法》第40條將損害的概念作了限制,即只限于人身,不包括財產。但未成年人因遭受人身損害而支出的各種費用,也應當予以賠償。例如,學生遭受第三人的侵害而受傷,其支出的醫療費屬于財產損害,當然,除了人身損害之外,還包括因人身損害而遭受的精神損害。
第二,第三人的行為造成損害。根據《侵權責任法》第40條的規定,未成年人“受到幼兒園、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以外的人員人身損害的”,教育機構承擔補充責任。所謂教育機構以外的人員,就是指第三人。例如,校外人員擅自闖入學校毆打學生,或者學校組織校外活動時遭遇第三人引起的交通事故等。界定第三人,關鍵是要確定區分兩種關系:一是必須是在教育機構學習、生活的無行為能力人或限制行為能力人以外的人。如果是在校學生侵害他人,導致受害人的損害,并不屬于第三人造成損害,應當按照校內人員侵害處理。例如,因在教育機構內培訓的學員打傷另一名學生,盡管該行為人是短期培訓的人,但是,其仍然是教育機構內的人員,因此,教育機構不能證明自己沒有過錯時應當承擔責任。二是必須是教育機構的教師和工作人員以外的其他人。如果某人與教育機構存在用工關系,因其行為造成在校學生的損害,也不屬于校外人員侵害。例如,在教育機構內施工的人員,因施工中的過錯導致學生遭受損害,如果其與教育機構存在用工關系,也不屬于校外人員。除了上述兩類人員以外的侵權人,都屬于《侵權責任法》第40條所說的“教育機構以外的人員”。
第三,教育機構未盡到管理職責。雖然損害的發生是因為第三人的原因引起的,但如果教育機構盡到了自身的教育、管理職責,其也可能避免類似損害的發生。例如,就因學校組織郊游而遭受第三人交通事故而言,雖然是因為第三人交通肇事引起的,但如果學校能夠做好相應的組織、安排工作,也許完全可以避免損害的發生。只要教育機構沒有盡到其管理職責,就表明其具有過錯。此種過錯在性質上屬于一般的過錯,不適用過錯推定原則。①參見張新寶:“我國侵權責任法中的補充責任”,載《法學雜志》,2010年第6期。
如何判斷教育機構未盡到管理職責?這里所說的管理,主要是指為了保護未成年人人身而采取的各項管理措施。判斷教育機構是否盡到了管理職責,首先,要依據其是否遵循了有關管理性規定來確定教育機構是否盡到了注意義務。雖然管理性規定不是確定其是否盡到管理職責的決定性標準,但是,可以作為重要的參考性標準。一般來說,凡是違反了有關法律、法規、規章所確立的義務,就應當認為未盡到管理職責。例如,學校按照有關規定應當設置門衛,而沒有設置,就沒有盡到管理職責。其次,在不能按照有關管理性規定確定管理職責時,應當借鑒合理人標準、善良管理人標準等,在法律法規沒有相關規定的情況下,確定其合理的保護義務。通常,關于教育機構是否盡到管理職責,應當由受害的學生一方負擔舉證責任。
依據《侵權責任法》第40條的規定,因第三人的行為造成無行為能力人或限制行為能力人人身損害,首先應當由行為人承擔責任。受害人應當向直接侵害人提出請求,要求其承擔責任。但是,如果教育機構沒有盡到其管理職責,也要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教育機構的義務類似于安全保障義務。盡管學校負有積極的保護義務,但是,其對于外來的侵害難以完全防范,在出現損害之后,首先要由直接的行為人負責。在這一點上,其與安全保障義務適用共同的原則。
所謂相應的補充責任,是指如果無法查明侵權人或者侵權人沒有足夠的賠償能力的,應當根據補充責任人的過錯程度和原因力大小承擔的侵權責任。這就是說,首先,應當由第三人承擔責任,如果侵權人不能承擔責任或者不能全部承擔責任,教育機構應當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例如,某歹徒酒后尋釁滋事,闖入學校,學校沒有設置保安,結果該歹徒在校園內當眾毆打一名學生,導致該學生受傷。在本案中,確定相應的補充責任,首先要確定補充責任的范圍,如果行為人承擔了一部分責任,剩下的一部分責任都屬于補充責任的范圍;如果其完全無力承擔責任,則所有的責任都屬于補充責任的范圍。其次,要確定學校的相應的責任的比例。如果學校因沒有設置保安而沒有盡到管理職責,根據其過錯程度,應當承擔一定比例(如 10%)的責任,那么其相應的責任就應當根據該比例來確定。最后,相應的補充責任是在補充責任的范圍內,按照“相應”的比例來計算,也就是補充責任乘以相應的責任比例,最終確定相應補充責任的范圍。
作者名錄
1.王利明,男,中國人民大學副校長,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法學會副會長,中國法學會民法學研究會會長,100872/北京市海淀區中關村大街59號。
2.胡弘弘,女,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教授,430074/湖北省武漢市洪山區南湖南路一號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學院。
3.王丹丹,女,中南財經政法大學2009級法律碩士(法學),430074/湖北省武漢市洪山區南湖南路一號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學院。
4.劉瑛,女,中國政法大學民商經濟法學院副教授,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5.陳榮飛,男,西南政法大學法學院講師,401120/重慶市渝北區回興鎮寶圣路。
6.肖敏,女,北京師范大學刑事法律科學研究院博士后研究人員,西南石油大學文法學院講師,610500/四川省成都市新都區新都大道8號。
7.田士永,男,中國政法大學民商經濟法學院民法研究所副教授,102249/北京市昌平區府學路27號。
8.胡靜,男,漢族,中國政法大學民商經濟法學院副教授,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9.劉兆敏,女,中國政法大學社會學院講師,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10.楊飛,男,中國政法大學民商經濟法學院講師,102249/北京市昌平區府學路27號。
11.張麗英, 女,中國政法大學國際法學院教授,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12.尚寬,男,中國政法大學國際法學院研究生,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13.齊湘泉,男,中國政法大學國際法學院教授,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14.姚廣宜,女,中國政法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15.程朝陽, 男,煙臺大學法學院講師,264005/山東省煙臺市萊山區清泉路32號。
16.和洪,男,河南省鐵道警官高等專科學校講師,450053/鄭州市農業路3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