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診所教育與律師培養

劉 瑛

隨著近幾年中國法學專業畢業生人數的激增，就業狀況不容樂觀，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中國法學教育、律師培養本身可能存在的問題。全球化時代如何培養更富競爭力的律師人才？法學教育如何處理好理論傳授與實務能力培養的關系？如何進行律師的職業訓練？律師素質的提高為法學教育模式提出了怎樣的要求？這些巨大而難以遽然回答的問題，是所有心系中國法治未來、中國法律職業共同體未來、中國法學教育未來的人們共同關注的話題，也是新的時代背景下法學教育改革與律師培養轉型及發展的主調。

一、現行法學教育檢討及法律診所模式的借鑒

高等法學教育是我國教育事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擔負著為市場經濟建設與民主法制建設培養高層次專業人才的重要任務。然而，我國法學教育向來是把法律作為科學理論來講授，不注重法律職業教育和法律執業技能的訓練，造成法科學生應用能力差，往往畢業后要兩三年才能適應司法實際工作，法學教育已受到了實務界的批評，也引起法律教育學者關于我國法律教育改革的思考。學習現代法治國家的法學教育經驗，探索我國法學教育新模式，重視法律職業技能的訓練成為法學教育改革的必需。來自美國的“法律診所教育”開拓了我們的視野。

（一）現行法學教育的現狀及分析

法學是一門具有高度實踐性的學科。但是，長期以來我國法學教育存在兩個問題：一是在校期間的基本知識學習階段，局限于知識傳授和學生取得良好的成績，不夠重視培養和訓練學生掌握實務技能，較少顧及學生今后的發展與工作需求，造成學生“知曉”過于“能做”。二是缺乏司法研修這一重要的學習階段。通常，四年大學畢業后的法學本科生即使經過司法考試，也沒有經過專門的訓練，便進入法院、檢察院或律師事務所等機構從事相應工作。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大多數本科畢業生進入實際部門后不能立即勝任法律事務，難以在短時間內適應司法工作。其主要原因在于法學本科教育實踐性課程太少且難以取得實際效果。

法學本科教育從形式上分，主要包括課堂教學和社會實踐兩大部分。課堂教學是主要形式，約占本科學習階段的3/4 有余。課堂學習成績是衡量學生學習效果和進行各種獎懲的主要依據。社會實踐包括實習和集體實踐活動兩種主要形式，前者是指大學四年級上半學年為時 4-5 個月的實習階段。在該階段里，學生將被分派到定點的實習單位進行實習，結束時向學院提交實習報告以及實習單位的實習鑒定，若被審批通過則可得到相應的學分。后者是指由校內各團體和學院本身組織的各種不定期的、自愿性的社會實踐活動。

這兩部分社會實踐具有以下一些特點：（1）學生一般脫離教師的指導，獨立進行；（2）就實習階段來說，學生接觸的主要是與法律實務有關的事務性工作，一般不真正承擔辦案工作；（3）就集體實踐活動來說，學生通過參觀式的活動所獲得的知識一般為感性認識（如法院和監獄的概況）；（4）活動的階段性和獨立性較強，在活動結束后，師生之間沒有正式、系統的交流與經驗總結。

我國傳統法律教育與國外現代法律教育形成較大反差。例如，在美國耶魯、哈佛大學法學院，注重教給學生以不變應萬變的基本知識，日后處理各種復雜法律問題所必備的法律原理、原則；法律職業特有的思維方式和發現問題、判斷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教會學生能夠“像法律職業者那樣去思考問題”（Think like a lawyer），這對學生今后一生的工作是至關重要的。①莫洪憲：“臨床法學教育與法學人才培養——平等式對話教學方式的魅力”，源于法律教育網 http://www.chinalawedu.com/news/2005/9/ma175439499629500214896.html。2010年4月6日訪問。

（二）法律診所教育的產生與發展

20世紀60年代美國法學院普遍興起的“法律診所教育”又稱“臨床法學教育”（Clinical Program），作為一種法學教育新模式，現已成為世界法學教育改革的趨勢。

與普通法律課程存在許多區別，法律診所教育主要是借鑒了醫學院學生的臨床實習手段，通過教師指導學生參與法律實踐過程來培養學生的法律思維能力和法律實踐能力，以實現法律診所教育的目標，即幫助學生培養經驗式學習的能力及憑借經驗進行反思的能力。其最大特點是從實踐中培養學生的法律執業技能和職業道德。學生通過模擬場景和實踐操作，以律師身份辦案，從而學習律師的各種執業技能。

例如哈佛大學法學院的Clinical 教育指導手冊上明確指出其教學目的：傳授和培訓學生有關法律實踐的基本技能，增進學生對實踐出真知這一學習方法的理解；通過提供學生代理當事人的機會，提高學生的道德水準和責任心；培養和促進學生自我學習、自我提高的習慣，使得學生在畢業后能通過自我學習達到更高的專業水平；促進和提高對法學理論和法律制度的理解；幫助學生考慮和選擇將來從事有意義的職業；強調參與公共服務的意義，這種公共服務是從事法律專業人士人生滿足的一部分。實踐證明，臨床法學教育不僅可以增強學生自主學習的意識，而且可以幫助學生更好地理解學習的真正目的，引導學生更加重視培養適應未來生活、學習與從事實際工作的能力與素質。學生綜合能力的培養有賴于學習與實踐的有機結合，通過自主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服務社會的實踐活動，培養和鍛煉實際工作能力，即通過“做”達到學的目的，以“做”帶學（Learning by doing），培養高素質的法律職業者和學術精英人才。

北大、清華、人大、復旦、華政、武大、中南政法七所法學院于 2000年秋天開設了法律診所課程，嘗試運用此種教學模式進行教學。我國的法學教育多年來強調學歷教育而非職業教育。近年來，法學教育界對教學改革的呼聲越來越高，有的院校開設了如案例教學等課程，逐步嘗試法學教育從理論走向實踐。法律診所無疑是一件新生事物。它將實體法、法學理論 、實踐、技巧、信念、態度和價值聯系起來，引導學生從律師的角度去思考問題。對我國法學教育的改革是一種促進。在法律診所課內學生在教師的指導下，親自無償代理法律援助案件。學生通過為社會弱者提供法律幫助，能獲得職業成就感，同時有助于培養學生的服務精神和社會責任感。這也是目前我國大力倡導的素質教育的目標。

（三）現行法學教育存在的問題及原因

考察法學教育的起源，我們不難發現，法學教育或者說法律教育在起源時就與法律職業有著緊密聯系，基于法律職業的需要，法學教育才應運而生。最初的法學教育的目標之一，便是要促進法律職業。

羅馬共和國時期，最初的法學教育采取了一種未加特殊組織的“私塾”的方式，這一時期的法學教育以私相授受的形式或者說一種實踐的私人組織的口頭教育方式進行。承擔教育的是當時的羅馬法學家，其職業傳統，包含寫作、咨詢和教學，教學是其中一部分而已。年輕人追隨一位法學家，陪其參加日常實務并一起討論所遇到的問題，以此方式獲得法律的實踐知識，而獲得這種知識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成為法律工作者、訴訟代理人和公證人，在羅馬和各行省的日常法律實踐中掙錢謀生。①參見[英]巴里?尼古拉斯：《羅馬法概論》，黃風譯，法律出版社 2000年版，第29-30頁。

既然法律是一種需要付諸實踐的制度，而法學教育又需以促進法律職業為目標，那么法學教育至少應該具有培養從事法律職業的實際能力和實際技能的功效。在這個意義上說，法學教育應該具有法律職業訓練的特點，而不能只是一種法學教條主義的教育，更不能體現為胡亂夾雜著一套法律原理、法律術語的意識形態說教體系。②龍衛球：“法學教育和法律職業關系的雙重意蘊”，源于法學時評網。2010年4月3日訪問。現行法學教育模式承繼了我國傳統教育以教為本的思想，注重理論和基礎知識的灌輸，較好地與我國目前的整個教育層級體系相銜接。但它的缺陷也是明顯的。

首先，從學生的角度看，學生普遍認為單一的筆試衡量結果使他們在學習的過程中缺乏動力，從書本到書本的學習方式、教師的單方灌輸使他們難以形成學習的主動性和積極性。同時所學的知識不能很好地與實際聯系起來。

其次，從教師的角度看，不少教師感覺到從書本到書本的單向灌輸教學方式已經不能很好地滿足學生要求，且造就了學生依賴教師、篤信權威的思想。缺乏交流和單一的筆試衡量結果使他們難以掌握學生學習的真實情況，也難以給他們的教學工作帶來準確的反饋。這使他們的教學工作不能體現應有的價值，也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這不但影響教師的工作熱情，也間接影響教師的學術研究工作。

最后，從用人單位的角度看，作為人才輸送的終端，不同的單位各有其需求，但對人才要求越來越高則是一致的。單向灌輸式教學方法培養出來的人才，難以在日益激烈的人才競爭中保持優勢。

造成上述法學教育模式缺陷的原因主要是：

1.實習流于形式

實習是法律教育中的一個重要環節，備受各高校法學院的重視。但實習暴露出來的問題不少。具體分析之，是實習方式大部分達不到實習效果。實習的目的是為了將理論結合實踐，加深對理論的認識，更重要的是指導如何做事。但實際情況是，在實習中，學生很難將理論知識運用到實踐中，而且產生“學校學到的沒用”的論調，非但無法對理論知識進行深化，反而進行片面否定，造成實習的“假”化。由于用人單位，大多將實習學生看作是“不懂事”的小孩，所以，只讓他們干一些“打印傳真端茶掃地”之類的雜活；具有利益關聯的案件，則“敬而遠之”。這個確實也是情有可原的，因為實習時間短且“總要回去”，所以，用人單位不會花精力去專門培養。有不少學生實習了 3 個月，問起具體的法律實務來，卻一問三不知。

2.學生對于大量出現且需求量巨大的非訟業務束手無策①陳永華：“破解法律教育實踐之困”，載于 2006年12月10日《法制早報》。

從學生就業來看，多種非訴業務是大多數法律學生的向往方向且需求巨大，但現實中卻難以實習。因為，大多非訴業務需要具有一定的訴訟經驗，而且需要一定的人際和社會經驗，要與當事人作緊密的接觸。而從時間性來看，一個非訴案件，短則一二年長則可五六年以上。僅僅3 個月的實習時間，只能是看到皮毛，難有大的整體認知。況且學校對于非訴業務的課程幾近空白，造成實習學生無所適從。筆者以為，要解決非訴的問題，單靠實習是不靈的，它是一個綜合的問題。也就是說，它要解決幾個連續性的問題，即理論課程知識——專門業務的課程知識——訴訟實踐的基本知識——非訴業務的知識。

二、律師培養存在的問題及國外職業訓練模式的啟示

（一）當前律師培養中存在的主要問題

有目共睹，行業內部分優秀律師事務所已經形成和建立了較為完善的青年律師培養機制和行之有效的律師培養模式，成功培養了眾多優秀的青年律師。但就全行業而言，大部分律師事務所并沒有對青年律師的培養進行規劃，更沒有建立有效的培養機制。

行業內的青年律師培養模式大多屬于“師傅帶徒弟型培養模式”，即青年律師作為助手在若干年內協助一名有經驗的律師進行法律服務工作和學習，同時完成青年律師的初期培養。這一模式有其自身優點，但也存在明顯不足。

首先，由于青年律師流動性強，出于同類律師業務競爭優勢地位的考慮，作為師傅的老律師一般不會輕易將其所掌握的核心律師業務的知識和技能傳授給青年律師。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再則，律師培養不僅需要言傳、身教，更需要意會，由于青年律師流動性強，事實上即使老律師愿意傳授，青年律師在短時間內也只能學到一些皮毛，很難成才。

其次，律師的專業精神和專業水準差異較大，參差不齊。青年律師執業之初，恰恰是其執業生涯的關鍵階段，其專業素養，工作習慣及未來的業務方向均在這一階段確定或初步形成。作為師傅的老律師的專業精神和專業水準很可能會限制青年律師的成就，雖不排除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現實可能性，但這畢竟是少數。這與武俠小說中描寫的名師出高徒、平庸之輩很難調教出高手是極其類似的。

可見，師傅帶徒弟的青年律師培養模式，雖不乏成功的范例，但事實上很難系統地解決青年律師的培養問題。①參見謝玲麗：“建立與職業規劃相結合的律師培養機制”，源于安道永華網 http://www.andaoyonghua.com/ShowResource.asp?id =50，2010年4月4日訪問。筆者從業多年的經歷也可以得出明確的結論，那就是我國律師事務所不能擔當起對律師進行職前培訓的重任。

那么，在我國律師執業前是否需要進行職業訓練？我國高等法學院校是否能夠提供律師就業前的職業訓練？筆者認為在我國青年律師從業前必須經過一段時間的就業培訓。但問題是在我國律師就業前的培訓應由哪個機構承擔？采取什么模式對律師進行培養？

（二）國外職業訓練的模式

回答以上的問題，筆者認為我們應首先考察一下其他國家是如何對律師進行任職前培訓。下面筆者分別以大陸法系的德、日和英美法系的美、英四國為例分別介紹。

1.德國

德國法學教育清楚地存在學術培養和職業訓練兩個階段的區分。德國法學教育采取了一種所謂雙軌制的過程體系，即由大學基礎教育（相當于大學本科教育）和見習期先后兩個階段組成。這兩個階段的關系是大學基礎教育屬于學術訓練階段，見習期則屬于職業訓練階段。大學基礎教育階段由法學院承擔，正常學習時間為 4年8 個學期，原則上可以無限期延長；這一時期的學習內容，主要直接就以法學理論知識訓練為中心而展開；這一階段的宗旨，是向學生提供法學理論基礎，引導學生從事法律科學研究，學會掌握法學方法發現和解決法律問題的能力。德國的見習期又稱職業預備期，時間為 2年；能夠參加見習期的條件是通過國家考試的學生，稱國家候補文官，其宗旨在于使通過第一次國家考試的學生熟悉司法、行政等法律職業的實際任務和工作方法（重點在于熟悉律師實務），實踐、補充和深化所學理論知識，培養自己獨立工作和判斷的能力和社會責任意識，為今后擔任各類法律職業人（包括律師、法官、檢察官和高級行政官員等）創造條件；見習地點包括必經站點（律師事務所、檢察院或基層法院刑事審判庭、初審法院民事審判庭、政府部門。修訂后的《法官法》第5b條第4 款要求，其中律師事務所不得低于 12 個月，其他各不得低于 3 個月）和選擇性站點（如聯邦或州立法機關、公證人、行政法院或財稅法院或勞動法院或社會法院、工會或雇主聯合會或職業自治團體、國際組織或外國教育機構或外國律師事務所，必須在 4 個月以上 6個月以下）。①參見邵建東編譯：《德國法學教育的改革與律師職業》，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 2004年版，第7-29頁。

2.日本

日本法學教育與德國類似，也存在大學基礎教育和職業訓練兩個階段。大學基礎教育階段主要由法律院系的本科教育承擔，職業訓練階段則由司法研修所承擔。法學本科培養屬于以“教養主義”為追求的教育，其基本目標是培養一種涉及法律、政治、行政管理等方面的“通才”，這些人員將來有可能從事司法工作也有可能從事其他社會管理工作；法學本科教育的畢業生可以參加全國統一的司法考試，司法考試是從事司法工作（律師、法官、檢察官等工作）的必要條件。日本司法研修所，旨在對打算從事司法工作的人進行職業培訓，只有通過司法考試的學生才可以參加；在司法研修階段，主要學習民事審判、刑事審判、民事辯護、刑事辯護以及檢察等五個應用性較強的科目；研修所教官由各專業的專家如法官、檢察官以及律師擔任，其中法官和檢察官擔任教官時應完全離開現職；畢業后的研修生約 1/5 被任命為法官或檢察官，其余大部分成為律師。

3.美國

美國法學教育比較特殊，也最容易被曲解，因為其法學院教育并非包含全部的學術基礎教育，而是體現為較為專門的法學培養和法律職業訓練。然而就完整的法學教育而言，應該將法學院的學生以前的基礎教育也考慮進來，所以其結構同樣是學術教育和職業訓練的結合，其中，法學院的學習，同時包括法學專業培養和法律職業訓練。美國法學院現在的一般項目稱為JD，通譯法律博士，其一旦畢業就可以參加各州的律師考試（像紐約等一些州甚至不需要法科畢業這一條件就可以參加考試），從而獲得從事法律職業的資格。學生至少需要完成一般意義的通識教育和某科目的科學、藝術訓練，然后才可以進入法學院，所以法學院接收的JD 學生都是在其他各個學科的大學畢業生，也就是說在此之前已經完成了大學基礎教育，而且各有不同的基礎專長。①龍衛球：“法學教育和法律職業關系的雙重意蘊”，源于法學時評網。2010年4月3日訪問。

4.英國

英國的法律學術教育與職業教育是分開的。也就是說，法律本科教育是把法律當成學問而不是手藝來學的。和哲學、歷史、文學的本科教育一樣，他們的關注點在于傳道、授業、解惑，在于培養學生對法學學科的興趣，并引導學生進行一定深度的學術思考。如果想從事律師職業，就必須接受本科后的“強制再教育”，所以律師事務所在高校里挑選儲備人才的時候，就更加關注學生的學術能力和其他成就，而不預期學生有任何的實務能力和“相關實習經歷”。

英國的法律職業教育階段是法學學生生涯和法律職業生涯的一個過渡階段，或者說磨合階段，是非常必要的。比如，史密夫律所和固定的其他幾個業務類似的律所的學生就會被混編在一起，進行單獨培養。上課所使用的素材和分析的實務案例都是這幾個事務所直接提供的。這個強制的職業教育階段對于學生和律師事務所而言都是有好處的。①梁蒼泱：“感受英國律師培養模式 ”，源于方圓律師網 http://fylz.jcrb.com/lz/lsxy/200905/t20090505_215364.html，2010年4月3日訪問。

通過以上的比較分析，可見我國缺少職業訓練這樣的中間步驟，使高校的法學教育在理論和實踐之間無法取舍，制度的糾結不僅讓教育者處于兩難的境地，也讓學生們在惶惶中無所適從。我國的情況是，在職業規劃尚未定型的時候，我們的本科生就必須開始在實踐當中鍛煉實務能力了，否則等大四畢業想要做律師的時候，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就業競爭的資本了。相當數量的大三、大四同學是在學生和實習律師的雙重角色下走過來的。而這恰恰是國內法學院本科生從三年級開始就無法回避的問題。

筆者認為我國律師的崗前培訓應借鑒德國、日本的路徑，尤其是日本的司法研修制度，同時引入英國將法律學術教育與職業教育分開的“雙軌制”理念，借鑒法律診所教育的模式，走出一條適合我國現階段律師培養的創新之路。

三、法律診所教育模式的探索與優勢

（一）中國政法大學法律診所概況

中國政法大學從2004年起，陸續開設了環境法、勞動法、知識產權法、行政法、刑事、青少年越軌矯正法律診所。

中國政法大學知識產權法律診所作為全國高校第一個知識產權法律診所，自筆者和馮琴老師于 2005年9月創設以來，已經走過了 5年八期的歷程。從該診所畢業的本校學生總數為 248人，從第六期開始還增加了與美國杜肯大學合作的診所實習項目的19 名學生。知識產權法律診所一直與北京市的律師事務所開展合作，將律師事務所作為法律診所的教學實踐基地，同時律師事務所與法律診所密切配合，協助學校教師指導診所學生開展各項律師業務，共同探索培養合格的法律人才的創新之路。

（二）法律診所教學模式的優勢

法律診所的課堂時而在學校，時而在談判桌上，時而在收集證據的現場，時而又在法庭。法律診所的教學過程包括“三步”。即對上述環節進行計劃—行動—評估，通過討論、模擬、反饋及單獨指導等方法，從而構成一個實踐環節的完整的學習過程，思考貫穿其中。法律診所需采取雙循環的學習方法。要求學生在不斷提高熟練程度的同時，能跳出原來的思維模式，從全新的角度、有預見性地思考問題。

在中國教育背景下引入法律診所教學模式具有明顯的優勢，因為它的諸多特點符合了中國教學方式中的某些需要，概括地講可分為如下幾個方面：

首先，它彌補了中國傳統教學方式中課堂教學和實踐脫離的缺陷。中國歷來重視對于知識的汲取尤其是文史哲的知識，而且對于讀書人往往給予“高人一等”的待遇，而對于日常的生活實踐技能并不強調。讀書人只需要通過科舉考取功名就可以憑著他們的素養來斷案，而且民眾對于這種糾紛解決方式的接納度很高。因此，對于實際技巧的培訓幾乎是空缺的。然而在西方知識的傳入、近代科學的興起的同時帶來了知識應用方式的變化，要求注重知識的實際運用。隨著社會分工的進一步細密化，應用技巧越來越專業，所以專業的訓練就顯得越來越重要。因此，法律診所的引入，正是對于中國傳統教學方式這一缺陷的彌補。

其次，它豐富了教學方式，增強了學生參與教學的平等性。中國傳統的“填鴨式”教學，雖然研究表明對于某些學科的教學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對于法學這種實用性極強的學科來講卻并不見佳。因為法律知識的傳授，如果只是依賴于課堂的講授，不僅枯燥而且效果很值得懷疑。引入法律診所的教學，極大地提高了學生參與教學的積極性，不僅有益于學生對于課堂知識的應用，而且還為學生和當事人的面對面交流、以及學生和老師的面對面交流提供了平等機會。更深遠的影響即實際上改變了中國傳統中知識傳授和老師的威嚴相伴隨、和實踐相脫離的狀態。

再次，它促進了我國社會法律援助事業的發展。在法律診所中，學生代理的一般是法律援助案件，為社會弱者提供優質法律服務，維護弱者的合法權益，使學生感受到用專業知識服務社會的艱辛和樂趣，認識到自身的價值，熱愛并立志從事法律援助等公益性服務工作，從而有助于推進法律援助事業的發展，維護社會正義，推進社會主義民主與法制的進程。

法律診所教育不僅為中國的教育傳統、教育理念、教育模式、教育方法帶來了沖擊和變革,也為我國培養具有高素質、綜合能力的法律通才提供了可操作的平臺。其獨到的教育觀念、教學方法必將對我國的法學教育改革及律師培養產生積極而深遠的影響。

（三）法律診所是培養律師的有效途徑

民國法學家蔡樞衡先生言，法學教育的核心問題是：其目的是什么，應該教些什么以及最好怎么教。①蔡樞衡：《中國法學及法學教育》，重刊于《清華法學》第4輯（清華大學出版社，2004年）。而法律診所正是明確教什么、誰來教以及最好怎么教的教學模式。

1.教什么？

法律診所注重職業技巧、職業道德等方面的實操訓練有利于提高律師的綜合素質，實現與律師崗位需求無縫隙對接。從學生角度看，他們覺得大學一畢業，對法律行業具體業務的操作一無所知，動手能力差，缺乏經驗，故對就業信心不足；從用人單位角度看，“用人”是來做事，結果發現招來的人干不了事情，還要花費大量資本和精力進行培訓，增加了成本。可以看出，問題就出在如何操作法律實務的關節點上。解決的途徑，就是要讓學生了解法律實務這個行業的情況，知道如何去做不同的業務。

當務之急在于將學校教育與工作實踐進行“必要的鏈接”，具體可以開設諸如公司上市、企業并購、企業改制、知識產權專利代理、房地產實務等法律就業亟需的綜合業務課程。就像英國的LPC 課程專門教你怎么給人寫遺囑，怎么做房產注冊，怎么與客戶交流之類非常細枝末節的、且在實務中必須要有的技能。這些技能的教學甚至會細化到不同事務所的不同執業領域。

2.怎么教？

法律診所公益服務的性質有利于培養律師的社會責任感，同時有利于律師事務所品牌化發展。法律診所教育是法治發達國家法律教育的重要模式之一，其主要內容為學生在教師的指導下，掌握相關法律知識和與當事人溝通的方法，向社會尤其是弱勢群體提供無償的法律服務，包括提供法律意見、個案代理等法律援助。它具有強調職業道德、注重實踐操作和人際關系協調、要求學生有較強的靈活性和應變能力等特點，有助于克服傳統法學教育過于理論化、學生動手能力較弱的缺陷，讓學生保持和社會實際、法律實務接觸的機會，從而使學生在深入理論探討的同時，學習如何像法律從業者一樣工作和思考，培養全面的法律素養、優良的職業道德及社會責任感。

學生的服務精神和社會責任感是法律援助的有效保證。他們不像專業律師有許多法律事務在身。他們無經濟利益的驅使，但有學分上的要求，辦案的態度和質量與學分掛鉤。學生在辦案中教師不僅教授執業技能，還培養他們的社會正義感和職業道德。應該說診所課的這種教學方式起到一舉兩得的效果。從而使法律援助案件有質量上的保證。

3.誰來教？

法律診所多元化的師資來源有利于律師思維的開放培養，為法律職業共同體的形成奠定穩固的基礎。根據當前的實際，高校法學院在擴充教師資源的同時，可以適當考慮引入具有資深實務經驗的律師；另外，不少高校法學院還擁有一批兼職教授，也是很好的可利用的教師資源。以知識產權法為例，由于知識產權法既是實體法，又是程序法，而且設計專利權、商標權、著作權等廣泛的權利范圍，所以知識產權法實務涉及眾多的相關機構和部門，不僅僅限于律師所，還包括仲裁委、法院、行業協會與聯盟、專業社團、海關、工商管理部門、知識產權行政管理機關、法律援助機構等。因此知識產權法律診所的師資來源可以是開放的、多元化的。

日本研修所教官就是由各專業的專家如法官、檢察官以及律師擔任，而且其中法官和檢察官擔任教官時應完全離開現職。①吳澤群：“論我國律師實習制度的再構建——日本司法研修所的啟示”，源于中國法律信息網http://www.law-star.com/cacnew/200907/275042170.htm。2010年4月3日訪問。筆者從多年的律師執業經歷中深切感受到在我國無論是律師還是法官、檢察官、彼此之間在身份上分得很清楚，缺乏同為法律職業共同體的心理認同感，甚至還互有敵意。這種多元的師資更重要的一個優點在于，這些法官、檢察官在培訓律師的過程中，實際是在一起共同研修，相互之間不斷地切磋交流，不僅有利于律師思維的開放培養，更有利于形成共同語言和法律職業一體化的意識，為法律職業共同體的形成奠定穩固的基礎。

四、法律診所教育與律師培養的展望

（一）法律診所的雙重性質

法律診所的性質應當界定為對內對外兩個方面：對內是一門實踐教學課程，對外是一個公益法律服務實踐平臺。

在校內，作為實踐教學課程的法律診所，它不同于專業實習。前文已分析了專業實習的特點，此不贅述。

在校外，作為公益法律服務實踐平臺，需具備一定的條件。

首先，應當有提供服務、進行實踐的場所，即法律診所教學需要有實踐基地。實踐基地是為診所學生提供實務技能訓練的必備條件。知識產權法律診所成立之初，即與律師事務所合作建立了“中國政法大學知識產權法律診所教學實踐基地”，第1-8期學生均在律師事務所教學基地進行實踐體驗活動。

其次，應當有穩定的法律援助案件。《中國政法大學“法律診所”課程管理辦法》第三條規定，“法律診所課程由主講導師根據自己專業特長和實踐經驗，以目前正承辦的實際案例指導學生進行實踐性學習……。”知識產權法律診所就是筆者在免費代理《海爾兄弟》動畫片著作權合同糾紛過程中，萌發了創設知識產權法律診所課程的想法并嘗試成功的。然而單以“主講導師目前正承辦的實際案例” 無法保證診所學生實踐的知識產權專業性，這種案件來源方式很不穩定，而且“主講導師目前正承辦的實際案例”基于律師業務的市場性，大部分是有償法律服務，只有特殊情況才是免費代理，這與法律診所的法律援助性質相沖突，因此該案件來源只能是權宜之計，作為診所初設階段一種過渡。

因此法律診所的可持續發展，迫切需要成立一個公益機構，作為對外公益法律服務實踐平臺，這將有利于對外宣傳擴大我校影響，有利于當事人上門求助以保證學生實踐案源，也有利于吸引社會公益資金贊助以彌補法律診所經費困難。

（二）創建以法律診所教育為主的律師培養模式

律師的培養是一個非常值得大家重視和關注的問題。在律師業務發展迅猛的時候是這樣，在律師業務受到金融危機影響的情況下更是這樣。一方面我們要儲備人才，另一方面我們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到對年輕律師的培養和幫助成長方面。

大學本科是不是要“兼任”職業教育的功能。筆者認為不完全是。相比之下，英國“雙軌制”也許更值得中國借鑒。當然，引入“雙軌制”意味著法學教育資源的重新配置，同時必須獲得實務界的認可和支持，還有可能涉及職業資格制度的重大變化，這就是更為宏大的話題了。在短時期難以進行宏觀改革的條件下，筆者認為我們目前應該采取一種臨時過渡措施，即創建以法律診所教育為主的律師培養模式。具體可以分為三步走：

第一步，律師事務所成為法律診所教學的實踐基地。目前已有比較成功的教學實踐模式，需要繼續規范運作、不斷推廣。

第二步，將法律診所教學作為實習律師崗前培訓的重要模式。

1.目前的實習律師培訓需要改革

要把律師事務所建成實習律師的成長基地，青年律師的發展平臺。即需要律所主任和合伙人適當讓出客戶資源來培養年輕律師，這樣年青律師也愿意與律師事務所一起共同成長。實際上實習律師的培養，要承擔很大的教訓和風險，并且對實習律師的指導，要占到近 1/4的時間，這個成本應該說是很大的。①武紹智：“年輕律師需要培養——律師訪談錄”，源于老行者之家 http://www.law-walker.net/detail.asp?id=4479，2010年4月3日訪問。而且，目前律師協會的實習律師培訓基本上是 “傳統授課+法庭觀摩” 模式，前者以教師為主，后者以學生為主，分為臺上臺下，尚未形成師生平等對話、上下互動的局面。目前的實習律師培訓對于律師事務所而言成本很大，而僅靠律師協會的實習律師集中培訓又難以達到提高律師實務技能的效果。因此，迫切需要改革。

2.利用法律診所創新教學模式

法律診所教學模式的重要特點是體驗式、互動式、反饋式。即學生在實際案件的真實環境中體驗法律實務的處理過程，通過師生之間、學生與學生之間的互動掌握處理法律實務的技能與技巧，并通過反饋點評環節從而幫助學生培養經驗式學習的能力及憑借經驗進行反思的能力。

法律診所真實體驗的教學特點，同時有利于學生提前了解社會環境，培養職業興趣，促進職業生涯規劃，為解決就業難開辟新途徑。作為參與辦案的同學，看到法院、檢察院的法律從業者所從事的工作環境、需要具備的各種素質，社會對他們的認可以及他們工作的發展空間、待遇等等，都會有一個直觀的認識。學生通過親身參與司法實踐，了解自己的性格特質、探尋自己的職業興趣，自己個性特征上是否符合這些法律職業的特質，適合哪種法律職業。

法律診所教學模式的特點能夠彌補現有實習律師培訓的不足，法律診所教學應當作為實習律師崗前培訓的重要模式。

第三步，校所合作設立法律診所教育學院/律師學院。

1.設立律師學院的條件與時機基本成熟

律師與法官、檢察官同為“社會主義法律工作者”，同是法律職業共同體，法官、檢察官都已有自己的最高學府，國家先后批準設立了“國家法官學院”和“國家檢察官學院”，同樣是法律職業共同體的律師也應該有自己的最高學府。同時，律師和會計師有一定的相似之處，都是在市場經濟中提供中介服務的社會組織，其屬性基本相同，而會計師行業已經由國家投資設立了三個國家會計學院，培養會計人才，而現在廣大律師仍沒有一所屬于自己的高等學府，這不利于律師隊伍建設。

因此，全國律師協會會長于寧律師在全國“兩會”期間多次建言，主張在我國設立國家律師學院。當前的大學教育應該在注重理論教育的基礎上，較以前更多進行實務訓練。國外的法學院在理論教育和實務培訓方面做得比較好。有一些法學院直接與律師事務所結合，一名律師對應培養一名法學生。實際上這也是律師學院的一種形式。①蔣安捷、唐仲江、侯鵬：“國家律師學院離我們還有多遠”，載于《法制日報》2009年3月1日。

2.設立創新型、職業化的學院

在現行教育體制下，可以由法學院（校）直接與律師事務所合作設立獨立學院②《獨立學院設置與管理辦法》于 2008年2月4日經教育部部務會議審議通過，自 2008年4月1日起施行。性質的法律診所教育學院/律師學院。設立創新型、職業化的法律診所教育學院/律師學院需符合以下幾個條件：

一是明確的教學目標。法律診所教育學院的教學目標是培養具有法律實際運用能力的人才，而且是具有法律職業道德和社會責任心的高素質的實用人才。重在培養律師職業技能。

二是科學的教學體系。將法學院（系）現有的教學方案進行整合，即將法學院的模擬法庭、學生的畢業實習、社會實踐與開設的《律師實務》之類的課程進行整合，在此基礎上借鑒診所式法律教育的基本特點，設計符合我國各法學院實際情況的科學的教學體系，真正提供一個職業訓練的平臺。

三是診所式教學模式。以進行系列法律診所教育項目的真實訓練為主，如會見當事人、提供咨詢、詢問證人與制作調查筆錄、談判、法庭辯論等。同時可以利用音像設備重復模擬訓練，以達到最佳效果。

四是多元化師資力量。法律診所教育學院的指導教師的來源可有多種渠道，法學院（系）的教師應該是主流，還可聘請愿意為法學教育做貢獻的資深律師或有豐富職業經驗的司法人員擔任指導教師。

五是穩定的學生來源。法律診所教育學院的主要生源，一部分是打算從事司法工作的并且只能是已通過司法考試的在校學生；另一方面是已經入職的必須進行崗前職業培訓的實習律師。

結論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法律診所教育的引入無疑彌補了我國法學教育輕視法律實踐的缺陷，也為我國法學院（系）法律實踐教育的改革提供了新的模式。為實現法學教育改革與律師培養的轉型與發展，借鑒并引入國外將法律學術教育與職業教育分開的理念，采用在中國已有十年實踐經驗的法律診所教育模式，因地制宜，設立具有明確的教學目標、科學的教學體系、創新的教學模式、多元的師資力量、穩定的學生來源的法律診所教育學院/律師學院，在我國還沒有形成法律職業教育模式的今天，應該是法學教育改革一個不錯的選擇，也是一條適合我國現階段律師培養的創新之路。

作者名錄

1.王利明，男，中國人民大學副校長，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法學會副會長，中國法學會民法學研究會會長，100872/北京市海淀區中關村大街59號。

2.胡弘弘，女，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教授，430074/湖北省武漢市洪山區南湖南路一號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學院。

3.王丹丹，女，中南財經政法大學2009級法律碩士（法學），430074/湖北省武漢市洪山區南湖南路一號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學院。

4.劉瑛，女，中國政法大學民商經濟法學院副教授，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5.陳榮飛，男，西南政法大學法學院講師，401120/重慶市渝北區回興鎮寶圣路。

6.肖敏，女，北京師范大學刑事法律科學研究院博士后研究人員，西南石油大學文法學院講師，610500/四川省成都市新都區新都大道8號。

7.田士永，男，中國政法大學民商經濟法學院民法研究所副教授，102249/北京市昌平區府學路27號。

8.胡靜，男，漢族，中國政法大學民商經濟法學院副教授，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9.劉兆敏，女，中國政法大學社會學院講師，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10.楊飛，男，中國政法大學民商經濟法學院講師，102249/北京市昌平區府學路27號。

11.張麗英, 女，中國政法大學國際法學院教授，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12.尚寬，男，中國政法大學國際法學院研究生，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13.齊湘泉，男，中國政法大學國際法學院教授，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14.姚廣宜，女，中國政法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100088/北京市海淀區西土城路25號。

15.程朝陽, 男，煙臺大學法學院講師，264005/山東省煙臺市萊山區清泉路32號。

16.和洪，男，河南省鐵道警官高等專科學校講師，450053/鄭州市農業路3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