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萌
論當代河南鄉土小說中的新女性形象
王萌
在當代河南鄉土小說中的人物形象系列中,以李雙雙、春妞兒、暖暖等為代表的新女性形象是頗為引人注目的一群。雖然由于時代的發展,她們的形象在不斷發生變化,但其主體意識的覺醒和增強卻是貫穿始終的。她們精神解放之路的艱難性和曲折性,在當代中國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當代河南;鄉土小說;新女性;主體意識
鄉土小說無疑是當代河南文學最厚重的一塊,也是當代中國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它的變遷折射出中國鄉土社會的發展變化,有著一定的普泛意義。其中塑造的眾多當代新女性形象,也都深深刻上了時代的烙印,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影響力。
一
新中國成立到20世紀60年代中期,河南出現了以李凖、南丁、吉學沛、張有德、段荃法、徐慎、鄭克西等為代表的作家群體。他們在創作中著力塑造新的勞動人民形象,謳歌新時代,在當時的文壇上頗有影響。但是由于無法超越的時代局限,他們的作品普遍存在著公式化、概念化的明顯缺陷,絕大多數已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中,鮮被提及。
這一時期由于廣大的農村婦女開始真正地登上歷史舞臺,嶄新的農村婦女形象在他們的作品中大量出現,李雙雙堪稱其典型代表。李雙雙是李凖小說《李雙雙小傳》中的女主人公,她17歲出嫁,為丈夫孫喜旺生兒育女,洗衣做飯。她經常被孫喜旺打罵,家里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孫喜旺當家。她的姓名幾乎沒人知道,村里老一輩提起她,都管她叫“喜旺家”、“喜旺媳婦”,年輕人只管她叫“喜旺嫂子”。至于孫喜旺對她的稱呼則是“俺那個屋里人”、“俺小菊她媽”和“俺做飯的”。顯而易見,此時的李雙雙不僅沒有獨立的人格,連獨立的身份符號都不曾擁有,只是作為她丈夫的附屬物和生育工具而存在著。
隨著女性解放的不斷發展和深入,李雙雙的家庭生活和社會地位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土改時候開始貫徹婚姻法,孫喜旺不敢再打她,他既害怕李雙雙離婚,也害怕李雙雙去找村干部評理。合作化以后,實行男女同工同酬,李雙雙獲得了一份經濟收入,家庭地位開始發生改變,孫喜旺再也無法獨斷專行。
在經濟地位改變的同時,李雙雙的主體意識也日漸覺醒,渴望能和男人們一樣投身到火熱的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中去。人民公社化和大躍進開始后,她不愿被家這個狹小的天地纏一輩子,主動走出家門,積極參加修水利、辦食堂等一系列集體活動。
從李雙雙的經歷可以看出,這場解放運動使廣大農村婦女走出家門,具有了獨立的經濟地位。經濟獨立是女性解放的關鍵所在,經濟不獨立,女性的精神解放和人格獨立便無從談起。從新文化運動時期開始,經濟獨立一直是女性解放關注的重點問題。然而,直至20世紀40年代末,走出家門的主要是知識女性和城市女性,廣大農村婦女依然是被局限于家門之內。所以,從使廣大農村婦女走出家門、經濟獨立的角度來看,這一時期女性解放的積極意義和歷史價值是毋庸置疑的。
雖然在“十七年”時期,把“男女平等”簡單解釋和理解為“男女都一樣”,忽略甚至無視女性的生理特點,讓女性在體力上去和男性競爭,有著明顯的局限性和片面性。但是“男女都一樣”在當時被特別強調,有其歷史的合理性,并且對女性解放也產生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首先,與當時農村婦女的現實處境有關。農村婦女是受男權文化束縛最重、受害最深的一群人,在日常生活和勞動中,她們遭遇到的更多是“男女不一樣”。因此,當她們能夠獲得一種官方的有力支持,讓她們有了打破諸多陳規陋習和男尊女卑兩性傳統秩序的勇氣,敢于做以前只有男人能做而女人不能做的事情時,對她們自身和中國鄉土社會的沖擊力與影響力無疑是巨大的。所以在這場解放運動中,“男人能辦到的,女人也能辦到”自然就成為以李雙雙為代表的廣大農村婦女執著追求的目標。她們身上被男權社會長期壓制的潛能被激發出來,在各個領域與男性一較高低,逐漸擁有了屬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其次,與中國女性解放運動的特點有關。中國女性解放啟蒙思潮從明中后期誕生之日起,就一直缺乏女性的積極參與。自19世紀末開始,雖然情況稍微有所改觀,但始終沒有形成過有規模有影響的女性解放運動,群眾基礎非常薄弱。與西方相比,女性的參與意識普遍較弱,積極性極低。女性一直被動地等待男性精英知識分子和政府的給予,極少主動爭取自己應有的權益。此外,男性曾長期成為女性解放的參照物,這是中外女性解放進程中都無法避免的一個問題。那么,以男性為參照物,女性在被給予的過程中,難免就會出現一些不符合女性自身生理特點的政策和措施。
只有當女性像男性一樣真正走出家門之后,女性才會發現平等是有差異的,所謂“男女平等”不是專指“男女同樣”的意思,而是女性要求一個與男性平等發展個性的機會。女性不可能成為像“男人”一樣的人,女性需要面對的一些問題往往是男性根本無需面對的,由此產生了許多女性獨有的生命體驗和心理惶惑。這些都必須是由女性作為主體,去積極主動地探索和解決,不可能再像走出家門之前那樣被動的等待。這種從“人”到“女人”的覺醒過程是廣大走出家門的農村婦女走向解放的必由之路,李雙雙亦是如此。
二
走出家門的女性常常要面對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家庭和事業的矛盾與沖突。她們無法擺脫傳統的角色定位,必須承擔傳統角色和社會角色的雙重壓力,艱難地在家庭和事業之間尋找平衡點,李雙雙也不例外。
李雙雙參加興修水利工程之后,除了需要同男人一樣承擔超負荷的體力勞動之外,還得操持一切家務事,人家不下工她就得回來,忙著燒火做飯,可是還沒等吃到嘴里,隊里就又打上工鐘了。雖然如此忙碌,但是有時依然無法二者兼顧。而且無論她如何疲憊不堪,孫喜旺也決不會幫她做一點點家務,并且還把這一切視作理所當然。
西方女權主義者瑪格麗特·班斯頓(Margaret Benston)曾經指出,除非女人能從繁重的家務、包括照料孩子等責任中解放出來,否則,她參加社會工作只會是背離、而不是邁向解放的一步:
家務歷來都是女人的責任。即使她們出外工作,她們也必須兼顧工作和家務(或者負責監督替代她操持家務的人)。女人,尤其是已婚、有孩子的女人,她們在家庭外工作,完全是做兩份工作:只有當她們能夠繼續完成她們在家庭內的首要任務時,她們才被允許加入勞動力隊伍。……只要家務勞動仍然是私人產物和婦女的責任,她們就只能繼續承擔雙重重擔。①
班斯頓認為,在家務勞動社會化還沒有實現的情況下,提倡婦女進入公共勞動場所,只能使女性受壓迫的狀況更惡劣。
毫無疑問,家務勞動的社會化是緩解女性雙重角色沖突的關鍵,是女性徹底解放的重要途徑。這是一個極其漫長而艱難曲折的過程,只要這一過程還沒有結束,那么女性雙重角色的壓力和沖突就會持續存在下去。從新文化運動至今,家庭和事業的矛盾與沖突在女性作家筆下,一直可謂是知識女性的專利,即使在廣大農村婦女走出家門、遭遇和知識女性同樣的問題時,她們的困惑和焦慮依然沒有能進入女性作家的視野。而在男性作家的作品中,無論是知識女性,還是農村婦女,對此問題的反映基本上都是缺失的。也正因為如此,李雙雙的形象有其不可替代的獨特意義和存在價值。
從女性獨有的生活體驗出發,李雙雙萌生創辦公共食堂的想法,以此來解決家務瑣事的困擾。食堂開辦后,李雙雙不僅從家務事中解放出來,還第一次吃到丈夫做的飯,雙重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吃飯時候,雙雙遠遠瞟著他只是笑。她故意把面條在碗里挑得大高往嘴里吃著,吃得很香的樣子叫喜旺看,意思說:我也吃上你做的飯,好氣氣他。喜旺看見了只裝沒看見,把臉邁在一邊。
老支書還沒吃飯,他挨桌子問著群眾,了解對食堂的意見。他去到雙雙跟前問:“雙雙,這食堂飯好吃不好?”雙雙笑著說:“太好吃了。這多省工夫呀,吃罷飯嘴一抹盡走了,只說趕躍進,什么心都不操了!”她說著看了喜旺一眼,喜旺心里說:“好,你現在算是熬成人了。”②
顯然,做飯絕非一件簡簡單單的家務事,而是和傳統的性別角色定位密切相關,是女性家庭地位的一個縮影。
解決了后顧之憂的李雙雙,積極投身社會主義農村建設,不怕苦不怕累,大公無私,深受群眾擁護,最后還加入了共產黨。孫喜旺由衷感嘆李雙雙的變化,主動稱自己為“李雙雙那個愛人”。至此,一個意氣風發、充滿著使命感、自豪感的農村婦女新形象躍然紙上,李雙雙的解放之路在作家筆下也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當然,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村辦食堂、托兒所等措施也只能是部分家務勞動集體化而已,遠未達到家務勞動社會化的程度。而且,隨著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的失敗,李雙雙必然又不得不重新回歸她的傳統家庭角色,但這份記錄在其后的文學中卻是缺失的。由于時代的局限和政治因素的干擾,李雙雙身上也帶有明顯的“大躍進”時期的左傾思想,還存在著較大程度的政治依附性,但是決不能因此而抹殺了李雙雙所體現出的為人為女雙重覺醒的事實,雖然這種覺醒程度是有限的。
三
文革結束后,河南鄉土小說再度繁榮。從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期,張一弓、喬典運、田中禾、李佩甫、劉震云、張宇、周大新、葉文玲等一批作家活躍于文壇。他們從政治反思入手,逐漸走向文化反思,著重書寫鄉村的苦難與掙扎,探索宗法血緣和權力交織下的人性扭曲,反思和批判傳統鄉土文化的負面性。
在這樣的創作背景下,新女性形象的塑造與“十七年”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她們不再是意氣風發、被官方認可的時代先鋒、巾幗楷模,而是身背重負、艱難前行的被歧視者、被損害者,比較有代表性的如張一弓筆下的春妞兒(《春妞兒和她的小戛斯》)。
春妞兒同李雙雙一樣,覺醒都是源自對現有生活的不甘心和不滿足,渴望到更廣闊的天地中去展示自己的才智和能力,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只不過李雙雙擺脫的是家庭的束縛,而春妞兒則是超越傳統農村婦女的固有生活模式,掙脫的是土地的束縛。
改革之初,農村實行的家庭聯產承包生產責任制,在推動農村生產關系深刻變革的同時,又把婦女重新束縛到家這個狹小的天地里,與李雙雙走出家門之前的生活模式有諸多相似之處。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這種帶有濃厚小農經濟色彩的生產和生活方式逐漸受到沖擊。外面更加廣闊的世界和新的生活方式,吸引著以春妞兒為代表的農村女性。春妞兒是個高中生,屬于有知識有文化的新一代農民。她認為家里的二畝菜園地已經容納不下她青春的精力,她想學開車跑個體運輸。面對母親發出“哪有女孩兒家開汽車的?”、“哪有莊戶人家買汽車的規矩?”這樣的疑問和責難時,她感到憤懣不平:“規矩,規矩,規矩不能變變!”③時代的大變革,給予了她們向陳舊生活習俗和傳統宗法觀念強加在農村婦女身上的精神枷鎖發起挑戰的契機和勇氣。
除去時代的背景因素,促使春妞兒主體意識漸趨覺醒的最主要和最直接的因素是個人的婚戀遭遇。春妞兒被捧上“鐵飯碗”的戀人二小子所拋棄,二小子在家里的安排下又找了一個吃商品糧的女營業員。雖然春妞兒處處比女營業員強,但因為她不是吃商品糧的,所以被二小子家嫌棄。現實社會中身份的不平等深深地刺激了春妞兒,她立志變成一個比二小子更能干的汽車司機,以顯示自己超過二小子和女營業員的聰明才智。
春妞兒的婚戀遭遇具有非常明顯的時代特征,但在她學習駕駛汽車、從事個體運輸的過程中,所遇到的針對女性的偏見和歧視卻帶有普遍性。在李雙雙生活的時代,女性受到的是對她們能力本身的懷疑,以此來否定女性與男性平等的可能性;而此時春妞兒成長的年代,女性面對的卻是對她們人格的侮辱和詆毀,用性去抹殺她們的努力與成績。這是一種非常值得深思的特殊社會現象,是女性力量崛起之后,男權文化思想的一種畸形表露。
春妞兒駕駛考試成績優異,敢于開車夜闖連男人都畏懼的葫蘆崖,可是沒有人在意她的辛苦付出,在眾人的眼里她不是一名技術高超的司機,而是一個緋聞不斷的風流妞,雖然她始終堅守著自尊自愛。在冷酷的現實面前,春妞兒不再是一個溫情脈脈的閨中少女,變得潑辣甚至有些粗野,她“已經不是輕易地向誰表示感激,表示憤怒、表示愉悅、表示厭惡和一切真情實感的春妞兒了。她需要防范,需要警覺,需要佯裝不知地刺探、需要不動聲色地窺視”④。以女人天性的部分失落,付出比男性同行額外的沉重代價,春妞兒才換取了自己的一片立足之地。她覺醒后的道路,與李雙雙相比更為艱難和坎坷。結尾處春妞兒與復員兵開著兩輛形影相隨的汽車,相伴而去。這一帶有明顯暗示意味的結局或許更多的是給讀者一種光明的想象和精神的安慰。
值得一提的是,文中用略顯夸張的手法丑化與春妞兒對立的女營業員和李柱媳婦這兩個女性的外貌,與趙樹理對三仙姑(《小二黑結婚》)的外表描寫有異曲同工之處,可謂是男性知識分子集體無意識的一種流露。這對春妞兒的形象塑造并無幫助,反而凸顯了春妞兒作為女性的性吸引力,在某種程度上弱化了女性遭遇的普遍性。
四
20世紀80年代末至今,河南鄉土小說呈現出多元化的趨勢。在李佩甫、閻連科、劉震云、張一弓、劉慶邦、柳建偉、張宇、周大新、鄭彥英、李洱等人的創作中,深邃的文化反思與厚重的鄉土情結相交融。他們對鄉土社會中普通民眾苦難和悲劇的關注,對傳統鄉土文化與現代工業文明的雙重文化反思,對鄉土社會中家族觀念和政治權力體系的思考,使其大多數作品中充滿了強烈的憂患意識和批判精神。
此時的新女性多以救贖者、拯救者的形象出現,她們既是對殘酷現實和苦難歷史的抗爭和撫慰,也是對作家自己心靈的慰藉和寄托,《湖光山色》中的女主人公暖暖是最具代表性的一個。
與春妞兒相比,暖暖的眼界更為開闊,見識也更高。如果說春妞兒是剛剛超越了二畝菜地的局限,那么暖暖已經是經過現代都市文明洗禮的鄉村新一代女性。暖暖從普普通通的打工女孩到勤勞致富、依附于夫的農村少婦、再到用法律武器保護家鄉的離異女人,身份的兩次變化體現出女性精神成長的艱難性和曲折性。
暖暖是個美麗善良、聰明能干的農家女孩,在北京的打工經歷使她的思想發生了改變,她不喜歡家鄉楚王莊的貧窮閉塞,也不再適應家鄉的種種生活陋習。她向往城市生活的精彩,渴望嫁給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讓自己的孩子將來到城里上學,在城里過日子,不再受苦受窮。此時,城市文明帶給她的,更多的還是物質文明的沖擊。然而,母親病重迫使暖暖的夢想中斷,她不得不離城返鄉。暖暖雖然不甘心被困在家鄉,但她并不怨天尤人,而是通過婚姻自主和勞動致富在當地積極爭取和創造屬于自己的幸福。
對愛情的渴望以及追求婚姻自由的勇敢精神,使暖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村主任詹石磴弟弟的求婚,為此還不惜和自己的家庭決裂,毅然用“事實婚姻”的方式嫁給一貧如洗的曠開田,在村里引起巨大震動。雖然建國之初婚姻自由就以法律的形式予以保護,但是直到2000年,在農村還有近一半的女性沒有婚姻自主權。據第二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抽樣調查,女性的初次婚姻“由本人決定”和“本人決定,征求父母意見”的比例共為61.5%,城鎮女性為77.2%,農村女性為56.2%,其中有外出務工經歷的農村女性比例為68.8%,高出農村女性總體12.6個百分點。⑤顯然,打工生涯對暖暖的精神影響在這件事情上有所體現,事實婚姻這一說法就是暖暖在打工時得知的。暖暖這種蔑視傳統習俗和權勢、自主命運的決絕行為,體現出農村婦女少有的膽識與魄力。
但是當暖暖進入婚姻生活之后,其形象的復雜性和矛盾性逐漸顯現出來。在叛出父門時無所畏懼的女性,常常會在進入夫門之后,有意無意地認同“男主女從”、“男尊女卑”的傳統性別文化,難以擺脫對男性的依附心理,主體意識逐漸缺失,暖暖正是如此。暖暖有著超越鄉人的眼光和能力,她敏銳地發現了楚王莊獨特的旅游資源,帶領全村走向共同富裕的道路。與暖暖的精明能干、善良無私相比,曠開田鼠目寸光、膽小怕事、自私自利。無論人品還是能力,曠開田都和暖暖相距甚遠。但當村主任換屆選舉的時候,暖暖積極謀劃、運作的是如何讓丈夫當上村主任,而絲毫沒有想到其實自己遠比丈夫更勝任這個職務。千百年來的文化積淀,早已滲透到暖暖的無意識之中,她主動默認了自己在婚姻家庭中的從屬地位,心甘情愿地扮演輔助者的角色。
此外,暖暖主體性失落還表現在她把自己的身體當作了一種可以交換的資源。在曠開田因假除草劑事件被拘留和為發展旅游業蓋房這兩件事情上,暖暖被迫向詹石磴奉獻了自己的肉體。如果說第一次還是因為救人心切,那么第二次則是赤裸裸地用肉體換金錢。在當下中國男性對女性的物化以及女性自我的物化,在傳統女性倫理觀和現代商品經濟的合謀下,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比傳統宗法社會有過之而無不及。只不過這種交易最后卻變成曠開田背叛的導火索,也未嘗不是一種諷刺。
當曠開田有錢有權之后,很快就像當初的詹石磴一樣橫行霸道、魚肉鄉民,暖暖也只是感到勸諫無效的氣憤和痛心,并不敢與之公開抗爭和決裂。直至曠開田一再背叛婚姻,她才忍無可忍,與之離婚。在成為一個無所依附的女人之后,暖暖終于站在正義的立場上,用法律手段終結了曠開田為非作歹的權力和自由。作為女人,暖暖對幸福的追求從一定意義上來講是失敗了;而與此同時,作為一個有尊嚴的個體,她的自我價值卻得到了體現。暖暖與命運頑強抗爭、不斷追求美好生活的過程,也是她從主動默認傳統兩性關系的從屬地位到成為獨立自主個體的精神成長歷程。
當然,暖暖的形象在塑造上也有一些缺陷。暖暖既是楚王莊脫貧致富的領路人,又是欲望侵蝕下這一片凈土的維護者;既是曠開田發跡前精神的支柱,又是詹石磴潦倒后向善的明光。或許是承載的文化內涵過多,導致作者對暖暖的塑造過于理想化,賦予了她天使般的愛心、圣母般的寬容和救世主般的能力,從而減弱了這一形象的藝術真實性。
綜上所述,當代河南鄉土小說中的新女性形象始終在隨著時代的發展而變化,女性的主體意識隨著時代的進步也在不斷增強。經濟依附性和政治依附性隨著時代的變革在女性身上都逐漸消退,但對男性根深蒂固的依附心理卻需要更漫長的時間、更曲折的過程或許才能完全消失。而且令人遺憾的是,在李雙雙之后,河南鄉土小說中再無一個女性形象可以擁有與之相提并論的影響力,這既有文學邊緣化的因素,也和作家對人物的理解和把握有關。
注釋
①《婦女解放的政治經濟》,轉引自[美]羅斯瑪麗·帕特南·童:《女性主義思潮導論》,艾曉明等譯,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10月,第156頁。②《李凖作品選》,大眾文藝出版社,2004年10月,第207頁。③④張一弓:《死戀》,上海文藝出版社,1989年11月,第14、40頁。⑤《第二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抽樣調查主要數據報告》,《婦女研究論叢》2001年第5期。
責任編輯:凱聲
I206
A
1003—0751(2011)02—0222—05
2010—12—12
王萌,女,河南省社會科學院文學所副研究員(鄭州450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