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希文
媒介載體、文本形態與文學觀念的嬗變*
董希文
新的媒介載體的出現會導致文學文本形態的變化,而文本形態的演變又必然帶來文學觀念的轉變,引發有關文學本質的爭論。文學發展史上,文學文本由口語文本——文字文本——多媒體文本——可視文本的轉變很好地驗證了上述觀點。文學演變的這一規律對于研究當前文藝熱點問題很有啟發價值,目前電子新媒介技術導致文本形態多樣發展,由此引發的“文學泛化”、“文學終結”等問題值得重新思考。
文學媒介;文學文本;文學觀念;文學終結論
當前,文藝領域涌現了諸如“文學泛化”、“文學性”、“文學終結”等諸多熱點問題,爭論頗為激烈。說到底,這些問題都與對文學本質的理解有關。如果固守先前的文學觀念,拒絕認同當前文學領域發生的新變,那自然會得出“文學邊緣化”、“文學終結”的結論。探究文學本質,我們不妨轉變研究思路,不期望得出唯一的、固定的、內核式結論,而是探究氤氳一時的文學觀念,因為文學觀念中孕育著對文學本質的理性思考。而文學觀念的演變與推進完全來自于文學活動本身發生的變化,人們在感受文學作品的過程中,逐漸形成對文學的理性思考。就此而言,研究媒介載體、文本形態(現實實踐中文學存在方式)的變化,能夠使我們清楚認識到人們的文學觀念何以會發生轉變,也有利于理解當前文藝研究領域中“文學性”、“文學終結”何以會成為熱點問題以及如何解決上述問題。
“文本”是一個新近使用非常頻繁的范疇,但其內涵頗為復雜,需要清理①。“文本”概念人言言殊,新批評理論將其視為語言表層結構,符號理論認為它是超越語言的符號體系,后結構主義則認為文本具有互文性,而當代批評家更是將其內涵無限擴大,認為生活中具有表意功能的語言符號以及類語言符號都是文本。筆者就是在較為寬泛意義上使用“文本”這一范疇的。
文本就是一種表意符號體系,文學文本即為文學作品的客觀存在形式。離開了文學文本,文學活動的結果便無以記載與承傳。自文學產生以來,其突出超功利性、娛樂性的審美品質并沒有發生根本變化,但由于承載文學作品的媒介形式不斷更新,文學文本形態也在發生不斷變化。每一種新文本形態的出現,在強化文學某一方面審美特質的同時,可能會在不同程度上削弱對文藝另一方面審美屬性的理解,逐漸改變人們對文學的傳統認識。每一次文本形態的變化,都會導致文學觀念發生新變,影響著對文學本質的理解與探討。遠古時期,人們依據口語媒介,創造了可聽文本,形成了重抒情、重想象、重音樂效果的文學觀念。古代,人們發明了文字,創造了文字書寫文本,形成了重書寫、重詩意的文學觀念。近現代以來,人們依據印刷媒介,創造了可讀文本,產生了重娛樂、重通俗的文學觀念;隨著20世紀解構主義和闡釋學的興盛,還曾出現過可寫文本和突出釋義多元化的闡釋性文學觀念。當代,人們則利用視聽媒介,創造了可視文本,逐漸形成了重形象、重感官體驗的文學觀念,并直接引發了關于“文學性”、“文學終結”等問題的熱議與爭鳴。探究媒介載體、文本形態的變化及其導致的文學觀念的演變,有利于深入揭示與解釋文學本質以及與其相關的當代熱點問題。
文藝是伴隨著人類的誕生而產生的,在沒有文字記載以前,就已經存在文藝活動。文學史研究表明,“中國文學在其文字誕生以前就已經產生了”②,“文學藝術并非起于有了文字之后,遠在文字發明創造以前,文學藝術早已產生”③。最早的文學是在民間流傳的口語文學,其媒介載體是口頭語言,其文本形態是口語文本,而其創作方式則是集體而為。最早的文學體裁應該是歌謠與神話傳說,前者抒發了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產生的喜怒哀樂之情,而后者則記載了當時在生產力極度落后情況下人們以幻想的方式探討人類起源和渴望戰勝自然的決心。這兩種文學體裁最突出的特征就是其抒情性、想象性,而口語、歌謠文本存在形態恰恰強化了當時人們的這一文學觀念。關于詩歌起源“三位一體”的理論可以證明遠古抒情文學觀念盛行的認識。《毛詩序》中說:“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④原始詩歌與音樂、舞蹈同時產生,都是出于抒情需要。
雖然遠古口語文本文學由于地域方言的使用及口語易逝等原因,很難得以保存,更難以流傳下來,這使得考證其文本特點很難實現。但通過《詩經》等記載遠古文學的文字文本,我們還是可以認清古人關于文學本質的理性認識。不妨來看《詩經》中的《芣苢》:“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該詩明顯地保留口語形式,抒寫了勤勞善良的勞動婦女采摘芣苢的歡娛之情。西方文學的源頭《荷馬史詩》也是借助口語媒介以口頭傳唱形式創作并得以流傳,保留著鮮明的口語色彩和抒情痕跡。關于遠古文學創作,魯迅曾指出:“人類是在未有文字之前,就有了創作的,可惜沒有人記下,也沒有法子記下。我們的祖先的原始人,原是連話也不會說的,為了共同勞作,必須發表意見,才漸漸地練出聲音來。假如那時大家抬木頭,都覺得吃力了,卻想不到發表,其中有一個叫道‘杭育杭育’,那么,這就是創作,大家也要佩服,應用的,這就等于出版;倘若用什么記號留存了下來,這就是文學。”⑤由此看來,遠古時期文學是以口語文本形態存在的民間集體創作,主要用以抒寫日常情感和民族起源想象。
隨著生產實踐的發展和交際需要,人們發明了語言文字。“語言是一種實踐的、既為別人存在并僅僅因此也為我自己存在的、現實的意識。語言也和意識一樣,只是由于需要,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才產生的。”⑥文字是一種符號形式,盡管各民族的文字很不一樣,但其功能是一致的,那就是記錄和承載各種文明成果。文字產生以后,自然也成為文學活動重要的載體形式。
就中國文學發展來看,文字文本主要包括石刻文本、甲骨文本、金屬文本、竹簡文本、布帛文本、紙質手寫文本等。與遠古口語文本相比,文字文本削弱了傳播的直接、親切、方便和簡易的特長,但獲得了復制、保存和流傳的更多便利。文字媒介改變了文本形態,它創造的是可讀文本。人們可以字斟句酌地面對文字,作者以文字為媒介精細而準確地傳達自我對社會的體驗與感受,讀者也可以通過文字仔細體會作者的言外之意。文字媒介還使得創作擺脫了口語集體創作狀態,導致專業文人出現。文字媒介和可讀文本的出現對前此的文學觀念帶來巨大沖擊,出于“立德立言”的需要,作家開始考慮文字的準確、文本的精美和作品的意蘊,從先秦到隋唐間爭論不休的“文質”關系、聲律理論以及“言意之辨”等問題就是上述觀念的延伸。在這一時段,人們普遍認為文學是可讀的文字,文學本身要引發聯想、耐人尋味、傳達豐富的意蘊,耐讀而值得反思、回味。文學應該通過簡約文字傳達豐富意蘊,文學應該展示詩意人生,文學應該滿足人的想象,為人的精神家園提供一方凈土。唐詩是這一時期文學的代表,最能體現當時的文學觀念。杜甫詩歌中的格律、李白詩歌中的想象、《春江花月夜》中的意境將這一文學觀念發揮到了極致。
在可讀文本形態發展過程中,我們必須注意手工印刷文本。在中國,其盛行時期大約是北宋至清末,在西方則是工業革命以來的事情。手工印刷文本出現的前提是雕版技術和活字印刷術的發明,它可以將文學文字通過復制展開批量生產與流通。與書寫文字文本相較,手工印刷文本的優勢在于:第一,傳播范圍拓寬,傳播速度加快,并且實現了讀者與作者的分離;第二,可以進行版面設計,以圖文并茂形式增強文本接受的可能性;第三,主要滿足普通讀者的閱讀需要,使文學逐漸走向大眾。印刷媒介、讀本文本使得文學的“微言大義”等詩教成分減少,文本內容更加趨于世俗和淺白。手工印刷文本在快速傳播文學的同時,也改變了人們的文學觀念:文學不再僅僅是高雅的上層人士的專利品,而是所有人的精神消費品;文學不僅僅具有教化功能,更是一種娛樂工具。文學的審美娛樂屬性得以確立和流傳。
隨著資本主義工業大生產和科學技術的進一步發展,特別是20世紀以來各種媒介技術的迅猛發展,社會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依托各種媒介技術,文學文本形態出現了新變,我們稱之為大眾媒介文本或多媒體文本。之所以稱其為多媒體文本,是因為文學文本中包含了更多復雜因素。這一文本形態主要有兩種形式:一是機械復制印刷文本,二是電子文本。前者依托各種機器技術,使得文學以精美的、仿真方式迅速傳播,加速了文藝的通俗化過程,其主要存在方式是雜志文本、報刊文本和書籍文本。無論哪一種形式都將讀者放在關鍵位置,以滿足讀者需要、獲得較大經濟收益為主要目的。后者則是電子技術高度發展的結果,主要有廣播文本、影視文本等形態,其中混合了各種高科技手段,既有可視成分,又有可聽因素,以全方位方式強化讀者的身體感覺。大眾媒介文本進一步強化了文學的娛樂本性,將文學的啟蒙功能轉變為娛樂體驗,文學成為一種普通的精神消費品。
需要注意的是,20世紀法國著名文藝理論家羅蘭·巴特還曾將文本分為兩種:可讀的文本與可寫的文本。前者以古典文本為主,讀者可以從中發現明確而固定的意義,讀者閱讀就是沿著作者構思的敘事線索去發現這種意義與主題。而后者則以現代文本為代表,它是一個充滿矛盾與悖論的開放體系,其中的語言和意義與其他文本交織在一處,該文本既沒有穩固的結構,也沒有確指意義,一切都需要讀者在閱讀中重建。羅蘭·巴特認為:“單一文本不是靠近(即歸于)一種模式,而是從一種網系進入無數切口;沿著這種進入過程,并不是從遠處注視一種合法的規范與差異結構即一種敘事和詩學規則,而是從遠處注視一種前景(一種由片段帶來的前景,一種由其他文本、其他編碼引起的前景),然而這種前景的逝點卻不停地返回,并且神秘地開放:每個(單一的)文本都是無止境地返回而又不完全一樣的,這種閃動即這種區別的理論本身(而不僅僅是范例)。”⑦羅蘭·巴特的文本分類很有指導意義。一方面,他從文本特質出發,區分了側重于故事性的閱讀文本和側重于意蘊內涵的闡釋性文本;另一方面,他也告訴了我們面對文學文本的兩種態度,到底是跟隨作者的思路被動性地接受,還是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和主體因素進行創造性解讀?羅蘭·巴特認為后者能最大限度地激發讀者,使其在閱讀中獲得“文之悅”。顯然,這種可寫性文本觀念的產生與現代人的解構欲望有關,更與將文學視為文字游戲的娛樂文學觀念相關。反過來,可寫文本也促生并強化了娛樂文學觀念。可寫性文本雖未必一定導致文藝的俗化,但一定會強化文學的娛樂化效果。
當前,隨著高科技的突飛猛進和網絡普及,以電子媒介為依托,文學文本形態有了新發展。網絡文本和可視文本成為文學文本的主要存在形態,并直接導致了重形象的文學觀念。網絡文本就是網絡上存在的文學形態,它通過電子技術將作品放在網絡虛擬空間,讀者不僅可以以讀屏方式閱讀文學,還可以以接龍方式創作文學,真正實現了作者與讀者之間的互動與交流。不僅如此,網絡文本還可以充分利用媒體技術設置聲音、圖畫,以超連接、超文本方式豐富讀者的閱讀。網絡文本的存在形式多種多樣,可以是網絡游戲,也可以是手機文學、博客文學等。另外,電子媒介技術的發展,使得文學的視覺轉向真正成為可能。首先,網絡文學本身豐富的圖片拼貼及其讀屏方式增強了文學活動中的視覺性因素;其次,網絡欲望化寫作強化了讀者的感性形象體驗;再次,文學作品的觸“電”和經典文本的影視改編,增大了可視文本的比重;最后,讀圖雜志、動漫藝術、電視文藝等文學形式的出現,在擴大文學邊界的同時,也推進了文學視覺化過程。可視文本消解了文學中蘊涵的沉重哲理與深思,發展了文學本已具有的形象屬性,推動重感性形象文學觀念的茁壯生長。這也是當前流行而又頗受爭議的文學觀念。
考察文學文本形態發展,我們可以發現這樣一條規律:社會實踐發展導致了生產技術的提高,其中包括各種文學媒介載體的出現;新媒介載體作為文學物化形式引導文本形態的變化,這便有了從口語文本——文字文本——手工印刷文本——大眾媒介文本——網絡可視文本的跳躍式發展。每一種文本形態的出現都不同程度地強化文學某一方面的審美屬性,口語文本凸顯了文學的抒情性,文字文本關注文學的深層意蘊和言外之意,手工印刷文本擴展了文學的通俗性和娛樂性,而大眾媒介文本則強化了這一趨勢,網絡文本及其可視效果則突出了文學的感性形象性。就文學文本形態發展總體而言,若依人們感受方式來看,文學文本則經歷了可聽文本——可讀文本——可視文本的變化,依次突出了文學的抒情音樂色彩、韻味與詩意內涵、感性形象顯現等方面的審美屬性。因此,可以說,文學文本形態的變化導致了人們文學觀念的嬗變,從而也引發了文學史上有關文學本質的爭論,使得人們對文學本質的認識不斷加深。這也應驗了馬克思的著名論斷:“我們的出發點是從事實際活動的人,而且從他們的現實生活過程中還可以揭示這一生活過程在意識形態上的反射和回聲的發展。甚至人們頭腦中模糊的東西也是他們的可以通過經驗來確定的、與物質前提相聯系的物質生活過程的必然升華物。”⑧物質生產——媒介載體——文本形態——文學觀念之間有著必然聯系,各種文學觀念的提出不是偶然的,都是對文學實踐的回應,有其現實基礎。
從文學史來看,每一次文學文本形態的變化都會帶來有關文學本質問題的大討論。由口語文本到文字文本的轉變,引發了“文質”(內容與形式)問題爭論,促使文學關注自身精美語言形式。文字文本到印刷文本、大眾媒介文本的變化導致了文學“詩意”、“靈韻”問題的討論,更使得精英知識分子悲嘆世運不再、懷念經典文學。而由印刷媒介文本到電子文本、可視文本的轉變,則使得人們甚至發出“文學死亡”、“文學終結”的悲嘆,乃至重提“文學性”的維護。
每一次大討論,都會促使人們對文學本質進行重新思考,產生新的文學觀念。而這一新型文學觀念并不是對前代文學的徹底否定,而是在堅守文學審美屬性范圍內進行,是對文學審美本質的某一方面進行放大、發展。口語文本關注文學的抒情審美屬性,文字文本突出文學的詩意與韻味審美屬性,印刷媒介文本強化文學的通俗娛樂審美價值,而網絡文本、可視文本則發展了文學直觀感性形象審美屬性。所有這些,都沒有超越文學范圍,也沒有導致文學被其他人文科學取代或消亡。
每一次大討論的直接后果就是推動文學創作更加繁榮。具體來說,文學文本形態的變化導致人們對文學本質產生新的理解,而在新文學觀念的指導下,文學實踐領域逐漸產生了新的體裁或類型,如口語文本中的歌謠,文字文本中的詩、詞、曲,印刷文本中的繡像小說,新媒介文本中的網絡文學等,都是在當時新型文學觀念的指導下產生的。就這樣,文學在更新換代中得以延續發展。
考察媒介載體、文學文本形態與文學觀念關系的歷史變遷,梳理其中隱含的規律,對于我們重新思考當前幾個文學熱點問題很有啟發意義。
“文學泛化”或文學的擴容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因為新媒介的出現,使得文本形態出現很大變化,不僅出現了網絡文學,更有手機文學、博客文學、短信文學等新形式,而且隨著視覺轉向的到來,依托電子媒介,電視文藝、影視文學等可視文本也漸趨流行。文學文本形態的新變與多樣化帶來的直接后果就是文學無所不在,充斥在人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似乎所有能帶來娛樂效應的可聽、可讀、可視文本都可以稱為文學。“文學泛化”與擴容就是人們面對文本形態新變在文學觀念上產生的一次波動。它由文學實踐引出,已然已被普遍接受,無論承認與否,這已是既定事實。隨著文學實踐的進一步發展,理論界定會對其做出合理解釋。
“文學性”是文學本質研究的核心問題,對“文學性”的討論是對文學泛化與擴容現象的理論思考。就雅格布森提出“文學性”的初衷來看,“文學性”就是研究文學之所以稱其為文學的根本特征,即關注文本自身的區別特征。文學文本形態多樣化,特別是網絡文本、可視文本的盛行,以及突出身體直觀感覺的欲望化寫作,沖擊著有關文學“詩意化”深度模式的傳統觀念。文學只是滿足人們瞬間的空間感覺嗎?文學只是喚起人們身體欲望的娛樂消費品嗎?顯然不是。但是消費時代的文學又不能沒有上述功能,甚至在某些方面還擴大了上述功能。文學的“文學性”研究必須囊括上述內容,在協調“文學性”與“文化性”的基礎上進行探討;否則,只能是紙上談兵。“文學性”研究也是由媒介載體、文本形態的新變引發的文學觀念、文學理論爭鳴。
文學能終結嗎?顯然不能。自人類誕生以來,文學就作為陪伴人類的精神食糧不離左右,從精神上幫助人類戰勝饑餓、戰爭和其他天災人禍帶來的痛苦,給人以心靈慰藉。雖然媒介載體的改進與發展,曾多次導致文學文本形態產生這樣或那樣的變化,由此使得人們關于文學審美本質的認識有所偏重,產生過不同的文學觀念。但這并不妨礙文學的堅挺存在,甚至還推動了文學的豐富和發展。當前重詩性的文字文本文學受到了以電子媒介為載體形式的網絡文學和影視文學等重直觀身體感覺文學形式的嚴重挑戰,以致有學者驚呼“文學終結”、文學最終被視覺圖像文藝所取代,甚至樹起純潔文學的旗幟,對大眾媒介文本、網絡文本、影視經典改編展開聲討。
筆者認為,消費時代重提文學的人文關懷、關注文學的歷史之思十分必要,因為它維護著文學作為精神食糧的特質。但對各種新媒介文本形態本身進行指責與批判,則似乎沒有必要。各種文本形態只是充分利用自身優勢,不同程度地強化文學某一方面的審美屬性,并沒有使文學偏離其本質,導致文學被取代。當前,新媒介可視文本適應了快節奏生活,以身體直觀感覺形象地描述五光十色的社會、傳達人們的審美感受,自有其存在價值和優勢。“文學終結”中“終結”的是傳統文學觀念,但并沒有終結文學活動本身,因此,“文學終結”一說要慎提,更需要辯證分析。
媒介載體、文本形態與文學觀念的變遷告訴我們:每一文學觀念乃至文學理論的提出都不是偶然的,它來自于文學實踐,源于文本形態的新變,是變化著的文學存在形式本身引起人們文學觀念的變化,并導致人們進行理論思考。每一種新文本形態在不同程度地保留文學固有本質的同時,又對文學某一方面審美屬性進行了擴大與發展,豐富人們對文學的理解。因此,變化的僅僅是文本形態和發展著的文學觀念,但文學永遠不會被終結。
注釋
①從詞源學上看,“它的詞根texere表示編織的東西,如在紡織品(textile)一詞中;還表示制造的東西,如在‘建筑師’(architect)一類的詞中”(霍蘭德);但在一般意義上認為“文本就是由書寫而固定下來的語言”(利科)。從語言學角度看,杜克羅和托多洛夫主編的《語言科學百科辭典》中對“文本”的解釋是:“文本可以是一個句子也可以是整本書,它的定義在于它的自足與封閉;它構成一種與語言學不同但有聯系的體系”。托多洛夫自己的解釋是:“文本既可相當于一個句子,又可相當于整個一本書;它是按照自主性和封閉性規定的……它構成了一個系統,這個系統不應等同于語言系統但又必與其相關:這種相關既是鄰近性關系,又是類似性關系。”后結構主義者克里斯特娃則主張:“我們將文本定義如下:一個超越語言的工具,它通過使用一種通訊性的言辭來重新分配語言的秩序,目的在于直接地傳遞信息,這些言辭是與那些先于其而存在的和與其并存的言辭相互聯系的。”而在當代有些批評家那里,文本則超出了語言學界限,既可以用于電影、音樂、繪畫等藝術種類,“也可以指一切具有語言——符號性質的構成物,如服裝、飲食、儀式乃至于歷史等等”。法國現象學符號理論家讓—克羅德·高概發展了這一思路,更是將文本歸結為一種表達方式:“說文本分析的時候,應該把文本理解成一個社會中可以找到的任何的一種表達方式。它可以是某些書寫的、人們通常稱作文本的東西,也可以是廣告或某一位宗教人士或政界人物所做的口頭講話,這些都是文本。它可以是訴諸視覺的比如廣告畫。也就是說,實際上是一個社會使用的旨在介紹自己或使每個人在面對公眾的形式下借以認識自己的表達方式。”參見董希文:《文學文本理論與語言學轉向》,《遼寧師范大學學報》2006年第2期。②《中國大百科全書(文學卷)》,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6年,第1頁。③游國恩:《中國文學史》,(第一冊),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第4頁。④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第一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12頁。⑤魯迅:《且介亭雜文·門外文談》,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第88頁。⑥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識形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4頁。⑦羅蘭·巴特:《羅蘭·巴特隨筆選》,懷宇譯,百花文藝出版社,1995年,第162—163頁。⑧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30頁。
責任編輯: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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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0751(2011)02—0230—05
2010—12—10
2010年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基金項目《文本詩學:當代文學文本理論研究》(10YJA751015)、山東省藝術科學重點課題《20世紀西方文學文本理論形態研究》(201003009)的階段性成果。
董希文,男,魯東大學文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文學博士,中華美學學會、中國文藝理論學會、中國馬列文論研究會、全國毛澤東文藝思想研究會會員(煙臺264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