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瓊,袁 英,張 鸝,何嚴萍,李 聰
(1.云南大學,云南昆明 650091;2.安寧市公安局,云南安寧 650300)
“冰毒”、“搖頭丸”、K粉等新型毒品①自 20世紀末傳入中國后,因其制造合成簡易,便于攜帶、交易和服用,對中樞神經產生強烈持久的興奮、欣快及致幻作用而迅速泛濫,人體在短期內無法察覺其危害,即身體的短期無依賴性表征,很多人不知不覺上癮,形成較強的精神依賴,造成了嚴重的社會危害。學界對新型毒品濫用及其毒害身心健康、導致疾病傳播蔓延與毀滅家庭、誘發犯罪、阻礙社會經濟發展等危害進行了研究。②西南邊疆民族地區毗鄰國際傳統毒品區,是國際販毒的重要通道,新型毒品的泛濫更為迅速,與海洛因、鴉片、嗎啡、大麻等傳統毒品相比,引發的后果更為嚴重,但專門的研究成果卻較少。在“禁毒防艾”成為國內外衛生組織、禁毒及科研機構急需攻克的重要課題,中國邊疆民族地區的禁毒防艾斗爭進入全新階段的大背景下,本文對新型毒品在西南邊疆民族地區泛濫導致的疾病蔓延、人口減少、民族文化傳承危機等后果進行初步探討,以期為國內外禁毒防艾斗爭盡綿薄之力。
新型毒品是 21世紀最危險的毒品,泛濫之廣、影響之大、危害之深,超過了歷史上的任何毒品及瘟疫,其引發的社會問題成為威脅當今世界健康發展的惡性腫瘤。目前國際吸食者超過 2.2億,中國的吸食人數不斷上升③,邊疆民族地區更為嚴重,吸毒人群呈普遍的低齡化趨向。對邊疆民族來說,瘧疾、傷寒、瘴癘、腸道寄生蟲病、礦物質缺乏癥,以及因氣候、環境及生理失調所致的精神病都屬常見病,新型毒品泛濫引發的神經性及生理性疾病一度成為罕見的、民族醫藥無法應對的疾病,對民族的身心產生了嚴重危害。
從理論上說,新型毒品引發的疾病及危害是不分區域、民族、性別的,其對身體的危害及病理癥狀也會在其他人群身上凸顯。但從邊疆民族對傳統疾病的認知、對疾病的防御能力、病毒抗體等角度看,新型毒品的危害遠遠超過了其他區域。
邊疆民族地區交通閉塞、經濟滯后,很多人生病后無力負擔醫藥費,往往求助于本民族傳統的鄉醫草藥或巫術,或硬挨著讓疾病自然痊愈,“在少數民族村寨,人們生病時通常是先自己找點草藥吃或找鄉村醫生看病……許多患者由于經濟實力不足或由于宗教信仰等因素,會選擇求助于宗教或巫術的治療。”[1]少數民族的疾病觀及傳統疾病治療史,使其很少接觸化學或中草藥合成的藥品,抗藥性相對較弱,受化學合成毒品傷害的程度也更深。故新型毒品對邊疆民族的危害程度、病理反應要比服用過合成藥品的人群嚴重和強烈。因此,新型毒品在邊疆民族地區泛濫最直接的后果,是對吸毒人群的身體尤其中樞神經系統造成嚴重損害。
因新型毒品具有強烈的中樞神經興奮作用,濫用后常出現不吃不睡、活動過度、情感沖動、不講道理、偏執、妄想、幻覺和暴力傾向的狀態。長期食用則會產生強烈的精神依賴,導致神經末梢永久性損傷,使神經系統受到不可逆轉的損傷,增加個體性或群體性暴力事件。人體生理機能、神經系統具有自然生長發育、循環更新的特點,新型毒品使人的神經、生理、心理、精神活動發生明顯改變,服用后迅速出現諸如警覺性增高、興奮健談、意識特別清晰、疲勞消失、信心十足、注意力集中、情緒高昂、反應機敏、無睡意、無饑餓感等異常特點,人體不能得到有效休息及恢復,嚴重損害生理機能及神經系統。
藥性過后,容易出現反應遲鈍、身體發軟、疲勞乏力、頭痛頭昏、心悸氣怠、全身難受、心境惡劣、焦躁激動、瞳孔增大、大量出汗、易受驚、神經脆弱、敏感、長時間困擾于一件事、攻擊性加大等神經性病理現象,甚至出現胡言亂語、詣妄等精神異常癥狀,即現代醫學統稱的苯丙胺精神病 (妄想障礙),“與正常對照組的 SCL-90比較發現,冰毒所致精神障礙者的軀體化、人際關系敏感、抑郁、焦慮、精神病性因子分及總分明顯高于正常人,差異有統計學意義 (P<0.05)。”[2]這是中樞神經系統中毒的典型表現,“輕者表現為心情難以平靜,煩躁不安,決斷能力干脆迅速而又草率,情緒高漲,表情興奮,話語滔滔不絕,思維極度的活躍,腦子里總有新的想法和主意不斷的涌現出來但卻難以進行深入的思考,在行為方面則有激惹性增高,攻擊傾向增強,并出現刻板的強迫性癥狀……并被認為是安非他明類中毒的非常具有特異性的癥狀。”[3]
由此導致的精神障礙病人常出現幻覺妄想、極度恐慌等酷似偏執性精神分裂的癥狀,大劑量或重復使用會引起精神錯亂、中毒性精神病或思想障礙,“冰毒的長期多量使用,使 cAMP濃度升高,為了維持神經中樞的正常功能,則需要更多的苯丙胺類物質。如果不及時補給苯丙胺類物質,就會出現戒斷癥狀……體內殘存甲基苯丙胺的量突然減少,與身體之需要不平衡,造成代謝紊亂。”[4]表現出類似妄想性精神分裂癥,多疑、幻聽、幻視、被害妄想等精神分裂癥群,嚴重者出現自殺和殺人現象,需用藥物才能得到較好控制,“各種各樣的人格改變及人格障礙、意志與行為障礙、情緒與情感障礙、知覺障礙、注意障礙、思維障礙等是絕大多數慢性安非他明類中毒者的常見表現和戒毒之后的后遺癥狀。”[3]
冰毒被稱為 “毒王”,不僅因其綿延隱蔽而又強烈的毒性,還因其長久興奮中樞神經,具有欣快、警覺及抑制食欲的作用,重復使用就能導致極強的“心癮”而無法解脫,產生較強的精神依賴性,毒癮戒除難度很大。長期服用會導致明顯的情緒低落及疲倦、精神失常,損害心臟、腎和肝,耗盡人的體力和免疫功能,對中樞神經系統的損害更強烈持久,“應用分子影像技術進行可視化研究,發現毒品 (如海洛因、冰毒和搖頭丸等)主要破壞吸毒者大腦,特別是紋狀體的損害會造成吸毒者的思維紊亂、行為異常。”[4]長期濫用最顯而易見的身體危害是對腦功能的毒害,“吸入冰毒成癮后,存在客觀的腦功能損害,影響腦電活動……造成腦電生理的改變”,“據 400例吸毒者腦電地形圖分析……總異常率合計占 88%……腦電圖總異常率為 72.6%……較正常對照組明顯增高……說明冰毒可導致腦生物電活動異常……吸入時間長,吸入劑量大,腦電圖異常改變就越明顯,提示中樞神經系統損害程度也越大”。[4]
濫用“搖頭丸”會出現激動、焦慮不安、神經活動增加、震顫、抽搐、肌肉反復強烈收縮、頭頸左右搖擺不止的現象,致頸肌撕裂、頸椎脫位或骨折,或因反復搖擺而致平衡失調、暈眩甚至猝死。因“搖頭丸”對人體的作用快而強,一旦斷藥就會出現系列不良反應,如精神呆滯 、昏睡、易怒、煩躁不安、憂慮、恐怖性夢幻,頭痛、出汗、肌肉痙攣及自殺傾向等戒斷癥狀,還會導致中樞神經系統、血液系統極度興奮,搖頭不止、行為失控、思想偏執,極易引起危害社會的行為發生。
長期濫用冰毒、搖頭丸會引發并加重人體生理性疾病,如使人體的收縮壓和舒張壓都升高,腦部供血卻不能隨之增加,對健康造成極為不利的影響,常出現如頭痛心悸、寒戰、面色蒼白或發赤、心律不齊、心率加快、心絞痛、體溫升高、語言障礙、血壓升高或降低、循環性虛脫等心血管疾病。過量使用會導致器官性腦癥候群及致命性心、腎、肺功能紊亂,有高血壓及腦中風之危險,嚴重者還會驚厥、腦出血、中風、昏迷致死;或導致口干、口中有金屬味、厭食、惡心、嘔吐、腹瀉、腹部絞痛等腸胃功能障礙,出現急、慢性中毒癥狀。
急性中毒常表現為錯亂不安、頭痛頭昏、高燒震顫、腱反射亢進、血壓上升、盜汗等癥狀,嚴重者陷入精神混亂、性欲亢進、焦慮煩躁、瞳孔放大、多話易怒、煩躁、偏執性幻覺或驚恐狀態,個別會產生自殺或殺人傾向。若濫用冰毒、搖頭丸的人群過多,會導致群體性毒品中毒,對整個民族的身體素質及民族未來造成嚴重影響。
新型毒品的耐受性往往隨使用時間的延長而增加,要達到相同效果,只有增加使用劑量。未產生耐受性能者使用 30毫克便會中毒,但長期濫用者為達到初用時的欣快效應,甚至將劑量增至 2000毫克。隨著身體對毒品日益增高的耐受性和越來越低的敏感性,吸毒頻率也不斷增加,吸毒量也越來越大,依賴程度也日益加深,極易引起急性中毒,造成驚闕、昏迷甚至死亡,“一次用量較大,就會出現程度不等的意識障礙,如意識范圍狹窄、辨別能力低下、辨認障礙、陷入譫妄狀態和神志錯亂狀態等,并出現幻覺、妄想,如恐怖性幻視、言語性幻聽、各種被害性質的妄想等。在這些病態體驗的支配下,毒品使用者極有可能發生各種暴力事件或殺人或自傷或自殺事件。”[3]
慢性中毒表現為全身腎臟器官衰竭、食欲喪失、頻繁小解、拉肚子等,導致體重減輕、幻想好斗、消瘦多疑、潰瘍,體質下降,營養不良,免疫力不斷降低,形體出現畸形,表層皮膚破損后長期難以愈合,易引發多種膿腫和指甲脆化、睡眠不良、夜間磨牙等慢性、頑固性疾病,并伴隨頭疼眩暈、心率快、心悸口渴、顏面蒼白、血壓升高、全身發熱、呼吸困難、惡心嘔吐、排尿困難,甚至全身痙攣、腦出血、心肌中毒、心跳驟停系列軀體癥狀。[4]這就是 20多歲的年輕吸毒者的內臟器官功能衰退到類似六七十歲老人的主要原因,“長期、高劑量使用冰毒,可損毀中樞神經系統中某些神經末梢,同時會導致大腦某些部位神經細胞的永久性損毀,形成難以逆轉的病變。腦化學研究發現長期濫用冰毒造成的神經細胞與早老性癡呆相似。另外,冰毒對發育期和成熟的心肌細胞具有直接的毒性作用,長期濫用冰毒可造成心血管損害,臨床表現為高血壓、中毒性心肌病、心肌梗塞、腦血管出血、心律失常、充血性心力衰竭、血管炎和微小血管瘤形成等”。[5]
上述疾病癥狀也是不分民族、性別的,但因邊疆民族疾病醫療史特點導致的區域性人群對化學合成藥物抗藥性較弱等特點,使毒品引發的生理性疾病癥狀及后果相對就更為嚴重。
濫用新型毒品導致傳染病蔓延的情況已經不是少數,邊疆民族濫用新型毒品導致了比內地更嚴重的系列傳染性病癥,引發諸如 H IV、性病等多種傳染性疾病的蔓延及傳播,害己害人,給本民族的傳承、發展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影響。
新型毒品濫用還導致免疫力低下癥及多種臟器感染,引發更為嚴重的感染合并癥,包括肝炎、細菌性心內膜炎、敗血癥,最終感染性病、艾滋病等,這些疾病不僅是靜脈注射等濫用傳統毒品者常引發的病癥,合并傳染性疾病的傳染性極其快速和強烈,防范意識薄弱的邊疆民族吸毒者成為感染和傳播艾滋病的高危人群。④
由于條件限制,很多邊疆民族群眾很少打預防針,受病毒感染的可能性及機率往往更大。因此,邊疆民族吸毒者感染 H IV、肝炎等病毒性傳染病的概率就大了很多,“艾滋病在西部少數民族地區的傳播速度非常快,云南、廣西、新疆、四川等省的部分少數民族聚居區已經成為艾滋病高發區。少數民族人群的艾滋病感染率遠遠高于漢族。”[6]
雖然 H IV病毒的傳染是不分民族、性別、文化程度、年齡、婚姻、職業的,但邊疆民族對服用新型毒品及其嚴重后果認知不足,缺乏自我保護及保護家人不受疾病威脅的意識,不會采取相應的防護措施,增大了 H IV的傳播途徑及傳染機率。很多人感染了 H IV都還不知道,使交叉傳染的機率呈幾何倍數增長。
新型毒品導致 H IV病毒在邊疆民族地區蔓延,很多 H IV病毒不僅會通過生育傳播給后代,且病毒在傳播過程中發生的重組及變異,給 H IV防治工作帶來了更大隱患,增加了此類疾病的家庭及社會危害。
新型毒品貽害后代的方式主要是通過生育傳播,方式主要有兩種。
一是“胎兒吸毒”。孕期婦女服用甲基苯丙胺類毒品,易致胎兒畸形、癡呆、死胎、流產、早產,或致嬰兒孤僻、震顫、生理缺陷及 24小時啼哭不止,嚴重者遺傳各種家族病,導致很多先天性疾病甚至是無法醫治的新型疾病產生。一般情況下,孕婦吸毒,就會通過胎盤輸血給胎兒,出現 “胎兒吸毒”的情況。若孕婦定時吸毒,胎兒也會得到定時供給,雖然出生前不會出現異樣癥狀,但嬰兒出生后大多體重不足,且因毒品供給中斷,新生兒出生1~2天后就出現戒斷癥狀 (使用美沙酮者 3~4天出現),激動不安、呼吸快、高聲哭叫、睡眠障礙,或拼命把小手往嘴里塞、鼻塞、打哈欠打噴嚏、發熱,四肢出現粗大震顫或撲翼樣震顫等,還出現嘔吐,腹瀉等癥。戒斷癥狀可遷延數周或更長,死亡率較高。
二是艾滋病毒的母嬰傳播。艾滋病母嬰傳播是15歲以下兒童艾滋病病毒感染的最主要途徑,嬰兒和兒童艾滋病病毒感染約有 90%是母嬰傳播導致的。艾滋病雖然不是遺傳病,但若母親是艾滋病患者,病毒就會通過血液、胎盤進入胎兒體內;或在分娩過程中,病毒通過胎兒破損的皮膚粘膜感染胎兒;如果是母乳喂養,母乳里的艾滋病毒也能感染嬰兒。艾滋病的母嬰傳染現已是普通的醫學常識,但早期邊疆民族地區進行的毒品及其危害的宣教成效有限,使很多邊疆民族婦女對此知之不多,感染了疾病也不知道,或知道了也無能為力,在生育中把病毒遺傳給了嬰兒,給社會帶來了更深的危害。
染病兒童的成長與身心健康的隱患。很多邊疆民族父母吸毒成癮及染病后,更無力照顧養育子女,不僅未染病兒童的健康及成長受到嚴重影響,很多染疾兒童也得不到及時有效的醫治及看護,死亡率較高。即便能夠活下來,大部分兒童也流落社會,倍受疾病的折磨及摧殘,增加了健康兒童受傳染的危險性,給邊疆民族的可持續發展帶來隱患。同時,這些兒童在成長中受到父母及其同伴的不良影響,為減輕病痛,極易染上毒癮,成為危險性極大的感染源,極大地威脅到邊疆民族社會的發展,引發了民族社會的深層健康危機,從而造成毒品與 H IV疾病的惡性循環,給社會治安帶來極大威脅。
邊疆民族地區是境外毒品最早、直接的輸入地和運輸地,部分地區成為毒品的集散地。很多邊疆民族群眾雖然對毒品的危害及后果有了一定的了解,但很多人還是會受到毒犯或吸毒者的蠱惑、引誘而吸毒,或因尋求刺激而主動吸毒,或參與販毒而充當馬仔,上演了無數的家庭悲劇,邊疆民族人口的數量及質量因之不斷下降,各民族傳統的家庭結構體系被摧毀。
首先,邊疆民族傳統家庭結構體系及婚姻家庭觀被摧毀,吸毒染病家庭悲劇增多,成員的身體、精神受到嚴重摧殘。
邊疆民族地區經濟發展長期滯后,歷史以來形成的單一山地農業生產方式養成的思維方式及生活習慣,及教育滯后、與外界交流較少等原因,使其適應多角度競爭的現當代商品經濟社會需要的時間較長,缺乏參與競爭角逐的實力,掙錢機會不多。同時,農產品價格偏低的現實雖然有所改善,但邊疆民族的經濟狀況依然不容樂觀,家庭收入較低,部分家庭還處于零收入狀態。很多人最先是為了養家糊口或致富而販毒,逐漸染上毒癮后,不僅未能使家庭經濟有所好轉,反而將家人拖進了無底深淵。雖然甲基苯丙胺類毒品的價格與傳統毒品相比已大大降低,但這種持續性的開支很少有家庭能夠承擔,對邊疆貧困家庭而言,依舊是一筆巨大的開支,很多家庭為此負債累累,過著朝不謀夕的生活,甚至傾家蕩產、妻離子散。
很多販毒者為了金錢或最大限度地謀取暴利,其言行往往不近情理、不顧親情,即便面對親人也表現得冷酷無情、喪心病狂。吸毒者吸食新型毒品后,不僅身體受到摧殘,心癮更難根治。為滿足毒癮,只要是能籌集毒資的辦法都能為其所用,置家庭責任、社會道德及良知于不顧,也不顧家庭成員的感受,不計后果、不惜代價和手段地變賣、騙取家庭及親朋好友的財產,使其生活陷于絕境。家庭成員間散失了基本的信任,寧靜幸福的家庭生活被冷漠、爭吵、暴力、疾病所取代,村寨里常出現“父母吸毒,孩子遭殃;孩子吸毒,父母流淚”的悲慘景象,很多家庭人亡財散,家庭結構體系受到極大沖擊,心理受到嚴重影響。
邊疆民族年輕人對婚姻家庭的觀念也發生了極大改變。涉毒村寨的年輕人對原本懷有美好向往的婚姻生活普遍限于失望及恐懼之中,很多女性對本民族男子深陷毒癮的現實感到恐懼而遠嫁他鄉;很多吸毒者或死或監,或病或癲,販毒者或外出販毒或離家逃亡,家里僅剩老弱病殘留守,一些村寨常出現絕戶之家,加劇了邊疆民族村寨因毒品導致家庭減少乃至消失的趨勢,邊疆民族傳統的家庭結構體系陷于崩潰境地,“當地群眾深受毒品和艾滋病傷害的悲慘情景讓我很震驚。在一戶吸毒人的家里……老倆口有個兒子,兒子結婚后生有 3男 1女。兒子吸毒死亡后,3個孫子也吸毒死亡,兒媳婦丟下 10歲的女兒遠嫁他鄉……吸毒和艾滋病不僅造成家庭的悲慘命運,也造成了地區的不和諧和村寨的沒落。”[7]
一些邊疆民族地區因為礦產、旅游、植被等資源豐富,地方經濟超速發展,盡管也有人清醒地認識到這是一種畸形的發展模式,但因其在客觀上對邊疆民族生活的改善及富裕帶來了契機,成為地方謀求和尋找的發展途徑,很多人在短期內成為十萬、百萬甚至千萬富翁,其生活得到改善的同時也引發了諸多人們始料未及的消極后果。很多長期貧困的人突然暴富后不會合理使用財富,既不會進行投資,也不會去作改善、建設地方基礎設施或其他有益于社會和民族的事,而是出入歌舞廳等場所 “顯闊”、“擺譜”、“找刺激”、“尋開心”,逐漸與冰毒、搖頭丸結緣,毒癮、艾滋病、肝炎、性病等傳染病如影隨至。錢匣逐漸被吸空,無辜的家人、親屬也受到連累,落得家毀人亡的下場。部分青少年服用搖頭丸、冰毒后,在極度興奮中以飆車為樂事,很多人因此喪生,給家庭帶來沉痛打擊。
因此,在新型毒品泛濫之際,有效解決邊疆民族的貧困和富裕問題,并建立相應的教育引導機制才是重要之舉,否則就會成為引發毒品災難、導致災難性后果的根源。
其次,導致邊疆民族道德體系的崩潰。毒品導致中華民族及邊疆民族長期共同尊奉的尊老愛老、養幼育后等道德準則的喪失。
邊疆民族地區生存環境惡劣、條件艱苦,各民族、各村寨、各家庭成員之間形成了相互依靠、相互關心幫助的傳統道德模式,養成了坦誠、寬容、好客、堅忍、自強、自立的民族特性及誠信守諾的行為準則及道德認知體系,以及情義為重、金錢次之的價值觀,一直被邊疆民族長期堅守并傳承下來。自毒品在各民族地區泛濫以來,各民族傳統的道德體系及價值觀逐漸被侵蝕、粉碎,金錢至上、享樂為先的觀念及自私自利、偷盜搶劫的行為模式悄然出現,“邊疆民族地區吸毒人員道德人格的某些基本因素悖逆、缺失,突出表現在人際間基本的誠信、仁義意識缺乏,責任意識弱化;重向社會索取,輕對社會講奉獻,貪圖享受,忽視義務的承擔,公益行為受到冷落和擯棄,人情淡漠,金錢至上等方面。”[8]
很多人吸毒上癮后,精神空虛,意志力薄弱,不僅身體依賴越來越強,精神依賴也更為強烈,毒癮很難根治,往往為達到一己之私而不擇手段。親情觀念淡薄,置親人的生活及未來于不顧,還把籌集毒資的手伸向了鄰居、親戚朋友或村民。如設置欺騙性賭博游戲、偷盜搶劫、謀財害命,村寨中親朋的家畜家禽、糧食財物、給村寨安裝的電線電網水管等公共設施和公共財產不時被偷賣盜搶。據調查,涼山 311名毒犯中有 164個彝族 (52.72%)為獲取吸毒資金“鋌而走險,甚至不惜搶劫、偷盜、行兇殺人”。[9]這些偷盜、欺騙、賭博事件的發生,徹底改變了民族村寨夜不閉戶、門不上鎖的生活習慣,也改變了村寨里公私財物界限模糊、私有觀念淡漠的民族傳統。家庭成員之間、村寨涉毒家庭與村寨成員之間出現了極高的信任危機,“調查發現,在信賴他人方面非吸毒者比吸毒者有信心……對一般人或者說對陌生人的信賴方面,吸毒者更缺乏信心,但對于親朋易產生輕信或誤信。”[10]民族村寨中共同享受美食和財物、共同面對困難、相互幫助和扶持的現象成為了遙遠的歷史。在調查時常看到傣、景頗、阿昌、納西、怒、獨龍、彝等族老人在講述過去、面對現狀時流露出深深的無奈和辛酸,也能感受到他們對本民族、本村寨的深切眷戀及憂慮。
勤勞勇敢、互相尊重、艱苦奮斗、堅忍不拔、自強不息,是各邊疆民族傳統道德倫理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很多人吸食甲基苯丙胺類毒品上癮后,變得唯利是圖、貪圖享受,連起碼的相互尊重、尊老愛幼的品德也被毒癮擊得粉碎,更遑論自強不息和艱苦奮斗的美德了,“個人的道德標準失去了價值判斷的核心……個人的行為也不再受到來自家族的或民族的譴責,精神的匱乏導致道德的滑坡。”[8]邊疆民族中長期存在的淳樸善良、厚道誠實的傳統道德品質及秉性逐漸銷蝕殆盡。
由于對新型毒品性能及其危害在認知方面存在的誤差和滯后性特點,以及毒品本身所具有的強烈持久的興奮功效,致使新型毒品在邊疆民族地區迅速滲透并引發了災難性后果,邊疆民族人口大量減少,民族特征逐漸消失,民族文化缺乏傳人的情況日益嚴重。
首先,導致邊疆民族地區人口大量減少。邊疆民族地區的吸毒者長期吸食毒品,身體受到極大摧殘,陷入疾病纏身或貧病交加的境地,傳染上 H IV病毒及性病后,既無毒資又無錢治病,死亡率極高,“川、滇兩省彝族主要聚居地區的毒品 -艾滋病泛濫不僅導致了全國 15~65歲男性彝族人口死亡率上升,而且正在逐漸危及彝族成年婦女、未成年人口乃至老年人口的生存,并有可能進一步抬高彝族人口總體死亡水平。”[11]
很多感染肝炎、性病、艾滋病等合并病癥的人,不僅自己倍受折磨甚至喪命,還會將疾病傳染給家庭成員或親朋好友,很多吸毒者及其家庭成員因此喪命,邊疆民族人口大量、急劇減少,“西部邊疆民族地區因為吸毒和感染艾滋病,有越來越多的青壯年喪失勞動能力,發病死亡人數不斷增長,民眾的生命和健康面臨前所未有的危害。”[6]
邊疆民族村寨里的青壯年人群是本民族自身發展、傳承的主要力量及希望所在,也是參與吸毒、販毒最多的人,其中不乏智勇過人的佼佼者。因大批年輕人或吸毒成癮、或感染疾病、或受法律制裁而死亡,很多民族村寨因此失去了傳承及發展的希望,老無所依、幼無所養的村寨了無生機。民族地區因新型毒品及其傳染病導致人口大量死亡,幾成空寨的情況時有發生。
因販毒者常在犯罪過程中意外死亡,或被毒販出于種種原因殺死或被捕入獄受到制裁,很多邊疆民族婦女因不堪毒品困擾的生活,對吸毒及感染艾滋病死亡者不斷增加的情況感到痛心疾首但又無可奈何,往往選擇出走或遠嫁他鄉;有的婦女也因丈夫涉毒死亡而出走或遠嫁,若長此以往,很多邊疆民族村寨在不久的將來,在很多民族學家擔心其被同化的局面出現之前,就有可能因毒品而消失了,“邊疆民族地區,因吸毒、感染艾滋病造成非正常死亡的人大量增加,導致婦女大量遠嫁他鄉,遺孤老人、遺孤兒童增加,一些邊疆民族人口嚴重減員,一些民族村寨已出現人口負增長。”[7]這更降低了該民族生育及繁衍的希望指數,使民族人口再生產的基礎喪失殆盡,這成為邊疆民族人口迅速減少的根本動因,“面對洶涌而來的毒潮,個別邊疆民族村寨甚至出現了人口負增長……走私、販毒、吸毒加劇,造成非正常死亡人數大幅增加。加之婦女大批出走等因素,邊疆民族人口嚴重減員,有些民族村寨面臨著毀滅性的災難。”[12]
中青年吸販毒者的增多及人口的減少,導致民族人口的年齡、性別結構全面失衡,老齡化及幼齡化現象日趨嚴重。因此,毒品已經在另一種層面上成為加快民族人口減少的催化劑。
其次,民族意識的弱化,民族特征、民族傳統迅速消失,民族文化出現傳承危機。新型毒品的泛濫還對民族傳統文化及特征帶來了更為嚴重的沖擊及危害,成為促使邊疆民族多元文化體系喪失、民族特征消失的重要原因之一。
中華民族多元格局及豐富多彩的民族文化發展局面的形成,是長期歷史發展過程中由各民族共同創造的,邊疆各民族以自己獨特的歷史及絢麗多姿的文化豐富和發展了中華民族的歷史文化內涵。正是邊疆民族文化這種多元性特點,才使這些地區保存了豐富的民族旅游文化資源,在世界民族文化舞臺上大放異彩,成為人類文明發展長河中一顆顆璀璨的明珠。
但新型毒品的傳播及泛濫,使各民族傳統的倫理道德日漸淪喪,價值觀日漸改變,民族人口下降。民族文化中具體而實在的個體數量的減少,民族文化的多元性及豐富性就失去了賴以依存的主體及基礎,文化的傳承載體逐漸消失,民族文化的內涵日漸淡薄。民族特征的保存也在唯利、享樂、拜金的現實中喪失了合適的土壤,民族文化的傳承最終失去了適宜的人文及自然環境,導致邊疆民族地區人與自然、人與人和諧相處的發展態勢及生活方式,以及民族傳統生存理念、道德觀念迅速淪喪,民族精神及民族特征也隨之消失。
因此,新型毒品成為民族文化逐漸湮沒的重要根源。雖然民族意識的弱化,民族特征、民族傳統在現當代快速消失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新型毒品的泛濫是重要的原因之一。由于邊疆民族地區最有文化潛力、最具傳承民族優秀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能力的年輕人紛紛陷于毒品的泥沼中不能自拔,大部分涉毒村寨既無勝任民族文化傳承任務的人員,也缺乏愿意傳承的人,民族傳統文化內涵流逝嚴重。如作為彝族文化傳承者、歷史記載者的畢摩,在 20世紀五六十年代幾乎每個村寨都有,新型毒品泛濫后,很多年輕人被毒品 “控制”,不愿跟隨老畢摩學習,畢摩老齡化及后繼無人的情況在彝區極為突出,彝族文化傳承面臨斷層的危機。
在很多新型毒品泛濫的民族村寨,年輕人以進歌舞廳、穿流行服飾和剪流行發型、講流利的漢話或服用毒品后飆車為時髦,不愿穿民族服裝、講民族語言,不再安于住竹樓、木棱房或草丕房、土掌房,紛紛構筑鋼筋水泥的 “洋房”,民族傳統的生產生活方式幾乎全被拋棄,很多村寨中很難找到傳統的民族建筑群,穿民族服飾的人越來越少。
民族多元文化特征是豐富絢麗的人類文明重要的組成因素而被希望其能永存,然而,以通過保持滯后的生產生活狀態來保存民族文化的希望顯然是幼稚的。但目前各民族傳統文化和民族特征正以不同的方式消失,且消失的民族文化大多未按民族自然發展和融合的方式、方向進行,而是因新型毒品泛濫而導致。這個令人遺憾和不安的結果正是改變中國邊疆民族發展過程、弱化民族文化意識和特征的重要因素之一,這在中華民族乃至世界民族發展史、在人類文明發展傳承的歷程中無疑是一個深重的悲劇。
以冰毒、搖頭丸、K粉等為主的新型毒品自 20世紀末、21世紀初在世界各地迅速泛濫以來,國際社會公共安全及公共衛生受到嚴重危害,世界衛生組織及中國衛生部、公安部等開展的 “禁毒防艾”斗爭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只有了解新型毒品泛濫對不同地區、不同民族的危害,注意“禁毒防艾”的區域性、民族性特點,制定相應的措施,才能取得更大成效。
傳入中國西南邊疆民族地區的新型毒品之所以對邊疆民族社會造成了全方位的沖擊及影響,其后果也大大超過了內地,主要是新型毒品對中樞神經的強烈興奮作用及其導致的強烈精神依賴作用,以及邊疆民族地區獨特的自然地理條件及歷史文化、教育、經濟發展的長期滯后,各民族對新型毒品的特點及危害認知不足且缺乏一定的“免疫力”等原因,才使這種在實驗室里經過簡單的化學或物理方式合成的白色制劑在西部、西南部邊疆民族地區迅速泛濫。也正是因為邊疆民族對化學合成藥物更缺乏抵抗力及免疫力,其上癮性更強,毒品對中樞神經系統的損害、在精神上的依賴性也更為強烈。當吸毒者長期處于不正常的強烈興奮狀態,或出現各種急慢性中毒癥狀,引發多種臟器感染包括出現肝炎、細菌性心內膜炎、敗血癥和性病、愛滋病等多種傳染性疾病的流行及傳播時,往往不知所措,也不會采取必要的預防及治療措施,釀成了無數家庭的悲劇,摧毀了各民族的傳統家庭結構體系,民族人口銳減,各民族傳統文化道德體系及價值觀日趨淪喪,成為促使邊疆民族多元文化體系喪失、民族特征消失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新的國際禁毒形式下,建立健全邊疆民族地區強有力的、全方位的新型毒品防御體系迫在眉睫。在邊疆民族地區進一步普及新型毒品危害的宣傳教育,建立更完善的法律法規,從預防、防治上著力,從源頭上遏制毒品的流通,徹底攻克新型毒品的流毒、清除其影響,才能更好地保持邊疆民族優秀的傳統道德文化,重建和諧村寨。這不僅是目前邊疆民族地區戒斷新型毒品的任務,也是建設和諧社會的重要內容之一。
注 釋:
① 新型毒品主要是由苯丙胺、甲基苯丙胺 (“冰毒”,ICE)、亞甲基二氧基甲基苯丙胺 (MAMD,“搖頭丸”、“迷魂藥”)、替苯丙胺 (MDA)、二甲基苯乙胺 (MDEA)等組成的、具有類似化學結構的中樞神經系統興奮劑,又稱甲基苯丙胺類毒品,既可口服,又可注射、吸食,藥效迅速持久。
② 劉建強《解析冰毒濫用的歷史沿革及危害》,《中國藥物濫用防治雜志》2008年 5期;何頌躍《甲基安非他命 (“冰毒”)濫用的歷史和現狀》,《法律與醫學雜志 1997年 1期);郭東文、鄭繼旺《認識冰毒,遠離病毒》,《中國藥物濫用防治雜志》1998年 4期;陳立成《冰毒及其危害》,《中國醫師雜志》2003年 4期;王婷《冰毒濫用者 84例腦電圖分析》,《中國實用神經疾病雜志》2008年 12期;劉鐵橋《苯丙胺類興奮劑 (ATS)娛樂使用情況及其人群特征》,《中國心理衛生雜志》2002年 5期;劉鐵橋等《苯丙胺類興奮劑概介》,《國外醫學精神病學分冊》2001年 3期;唐衛東《苯丙胺類興奮劑在人群中應用狀況調查》,《中國行為醫學雜志》2001年 6期;郝偉等《工具性苯丙胺類興奮劑使用者及其使用情況的調查》,《中華精神科雜志》2002年 3期;范長河《非法藥物使用的流行學研究方法》,《中國臨床心理學雜志》,2001年 2期;郭崧《甲基苯丙胺類混合物——搖頭丸濫用方式及其對精神活動的影響》,《中國藥物依賴性雜志》2002年 2期。
③ 2011年 1月 20日,國家禁毒辦常務副主任、公安部禁毒局局長劉躍進接受《法制日報》記者采訪時說,2008年查獲吸食合成毒品人數占查獲所有吸食毒品人數的 19%,2009年上升為 23%,2010年增加到 28%,總人數達 43.2萬,實際人數則遠高于此。
④ 毒品濫用引發艾滋病的情況很多學者做過研究,此不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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