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雙
(湖南第一師范學院外語系,湖南長沙 410205)
庫切小說《恥》的敘事特色*
李 雙
(湖南第一師范學院外語系,湖南長沙 410205)
2003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主庫切是南非當代著名作家,他被評論界認為是當代南非最重要的作家之一。1999年,他的小說《恥》為他贏得了標志小說創作成就的英國布克獎。庫切作為南非“后殖民”文學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是一個具有雙重文化品格的作家,南非的本土文化和歐美文化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烙印,這種獨特的文化品格使其小說《恥》表現了與以往文學作品截然不同的創作風格。
敘事結構;敘事時空;敘事視角;敘事特色
小說《恥》故事情節簡單,以盧里52歲這一年的遭遇為線索,講述了他在城市開普敦私生活引發的恥辱和在女兒的農場由于種族原因經受的恥辱。盧里,開普敦技術大學文學與傳播學教授,離過兩次婚,為了解決性需要,先是與妓女索拉婭定期約會,后來因為與學生梅拉妮發生了性關系而被學校開除,來到了女兒露茜的偏遠農場。結果,女兒被三個黑人輪奸,女兒竟然心甘情愿地要生下被強暴而懷孕的孩子,并滿足于做黑人雇工佩特魯斯的小老婆。而盧里本人也只能容身于鄉下一個動物救護所里處理動物們的死尸和糞便。
托多羅夫以《十日談》中的故事作為分析對象,歸納出這樣一個觀點:一個理想的情節結構通常包括從靜止狀態——不平衡狀態——重新達到平衡這樣三個過程[1]。如果我們從情節結構來解讀庫切的《恥》,可以發現小說《恥》的敘事可以簡約成以下序列:即盧里在白人上流社會中作為男性的優越心理→在人際關系中多次“篡越”(男女關系、師生關系、父女關系)→關系的破壞及浪漫幻想的消亡。這一敘事結構的簡約化,可以幫助讀者找到解讀庫切這部寓意豐富的作品的一個切入點——篡越。《恥》的中文譯本在譯者序中也指出:“事實上,如果我們把‘篡越’理解為廣義上的‘非法越界’,即隨意超越政治、社會、道德等為個人所規定的界限的話,這樣的越界在《恥》中比比皆是,而且在各種各樣的關系層面反映出來。”[2]盧里作為白人殖民者的后裔,他有著根深蒂固的種族優越感、性別優越感和社會地位優越感。這種優越感必然在他的行動中表現出來,即他在各種人際關系中的“篡越”。但盧里的“篡越”都受到了懲罰。因為這種“篡越”,妓女索拉婭斷絕了他們之間關系;學生梅拉妮的指控則讓他失去了教職;而對露茜私人空間的“篡越”,則導致了父女關系的持續緊張。
小說《恥》中敘事結構的簡約化,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這部創作于社會現實基礎上的一個發人深思的寓言,同時也彰顯了庫切作品的寓言化色彩的敘事特色。眾所周知,寓言形式上的最大特點就是篇幅短小,情節簡單。“故事本身,并不需要像小說那樣精雕細刻地塑造人物,設置懸念迭起、跌宕起伏的情節,安排富有烘托、暗喻作用的時空環境,而只需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也就可以了。”[3]寓言的情節并不著眼于表面的真實,它追求整體上的象征性、寓意性。正是通過這種簡單的情節,庫切的小說才能自如地控制故事與現實之間的距離,使讀者更專注于故事之外的深層寓意:盧里代表的是歐洲殖民主義,白人殖民者通過強制的方式進入南非,侵占了這片土地。但是,當殖民主義勢力在南非消退后,白人失去了庇護他們的社會建構,黑人勢必會對白人實施報復。盧里女兒露茜遭受三個黑人的強暴指稱的是殖民主義的代價,是黑人對殖民者暴力的回敬。
受南非的本土文化和歐美文化的深刻影響,庫切獨特的雙重文化品格使得他在創作小說《恥》時采用了一種特殊的敘事策略。這部小說既立足于當代南非社會,又在表現層面上擺脫了南非現實生活的束縛。1994年,曼德拉擔任首任黑人總統。從此南非結束了延續300多年的種族歧視歷史,步入一個新的、后種族隔離時代。《恥》正是在這一層面表現出了作者的創作力度。該作品并沒有通過宏觀政治斗爭來描述種族沖突,而是帶領讀者從日常生活這樣的微觀層面來看待南非的種族沖突。盡管如此,這些微觀的生活事件始終與當時南非的歷史進程緊密相連,從而能以小見大。
在《恥》中,意識流的使用是貫穿始終的,作品采用心理時間與物理時間相互交融、相互滲透的敘事方式,十分巧妙地將意識流融合在故事的敘事中。作者通過一個“恥”字,將新南非成立后的新的社會生活和南非在殖民地時期的生活有機聯系起來。作者沒有重墨描寫殖民者的罪惡,而是著力描寫人物的心理,從心理角度來反映社會問題。《恥》描寫的事件從南非成為殖民地到新南非成立后,時間跨度很大,庫切利用意識流手法來描寫人物的行動和意識,為小說敘述帶來了張力和合理性,增強了故事的象征效果。
申丹認為,故事空間不僅是虛構故事中人物和事件的發生地,同時也是展示人物心理活動、塑造人物形象、揭示作品題旨的重要方式[4]。小說《恥》可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敘述盧里在開普敦的城市生活經歷;第二部分敘述盧里在偏遠農場的生活經歷。故事的主要事件發生在開普敦和偏遠的農場里。“開普敦”和“偏遠農場”成為建構情節結構的故事空間。從表面上看《恥》似乎講的是大學教授盧里為自己在開普敦的性丑聞而付出的慘痛代價,但是當盧里在女兒露茜的偏遠農場遭遇強暴之后,恥的含義大大超出了個人和家庭,發生在個人生活中的事件帶著深刻的歷史烙印,個人之恥成了歷史之恥,偏遠農場的故事向讀者再現了新南非的種族沖突。最后露茜把農場讓給黑人雇工佩特魯斯經營,這就暗示我們殖民勢力已日薄西山,在黑人的土地上白人不再擁有特權。
另外,文本自始至終都沒有明確地說明故事發生在南非這片土地上,這是作者有意而為之。庫切有意隱去小說的時代和地域背景,使他的小說具有更廣泛的普遍性。庫切小說的這種處理旨在表明,這樣的故事可以發生在任何時間,它代表了一種無限可能性,不受時空的限制。作者甚至可以不在乎小說的真實與否,使讀者更專注于故事之外的深層寓意。
《恥》的敘述類型為第三人稱有限視角。我們知道,敘事視角的作用之一,就是可以控制敘述距離,即讀者和人物之間的距離。盧里是這部小說的意識中心,因此讀者對他的認識最多,和他之間的距離是最近的。讀者對其他人物的了解都要通過盧里。從讀者和人物之間的距離來說,我們可以把這部小說中的人物分為三個不同的距離層次。毫無疑問,盧里處于第一層,露茜是第二層,雖然讀者不能直接看到露茜的內心世界,但是她和盧里有大量的交流和互動,通過他們的語言和行為,讀者同樣能在一定程度上了解這個人物。而第三層則是和讀者距離最遠的佩特魯斯、梅拉妮那樣的黑人,因為他們在小說中是最沉默的,他們的話語權是缺失的,讀者對這些人物的了解只能通過第一層的盧里。但是,盧里是一個有著種族優越感的人,因此他的感知是不可靠的。比如,讀者對學生梅拉妮的了解都是盧里的主觀臆測。盧里對梅拉妮的年輕美貌非常迷戀,但是內心深處對她又是看不起的。在他心目中,梅拉妮美麗但沒有智慧,“穿戴的都是從東方廣場買來的廉價貨”[5],而梅拉妮在她父親眼里的形象卻完全不同,“她一向是個好學生。”[6]正是因為處于小說意識中心的盧里本身帶有種族偏見,因此,雖然讀者和盧里之間的距離最近,但是讀者已經對盧里的可靠性產生了懷疑,自然不會認同他的立場和價值觀。同時,讀者還會對盧里的言行做出道德判斷,或批判或認同,而絕不會被他的種族偏見同化。小說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效果,主要得益于敘述者對敘述視角的控制。敘述者自始至終透視盧里的內心世界,使讀者對盧里的種族偏見有一個全面而清醒的認識。
通常情況下,敘述聲音即敘述者的聲音。敘事眼光則是指充當敘事視角的眼光[7]。申丹在對敘事眼光和敘述聲音的進一步闡釋中認為,“一個人的眼光不僅涉及他/她的感知,而且也涉及他/她對事物的特定看法、立場觀點或感情態度。”[8]可見在分析敘事眼光時,不僅要注意聚焦人物或敘述者感知的一方面,而且還要從更宏觀的角度去挖掘它指涉的深層意義。小說《恥》中,敘述聲音和敘述眼光分別來自不同的主體——敘述者和小說主人公盧里。這部小說雖然以盧里為意識中心,但是事實上,敘述者和盧里的立場和價值觀并不一致,敘述者通過敘述盧里對發生在他周圍的事情的評價,來揭示盧里的內心世界,同時又通過諷刺性的語言來與之拉開距離。比如,盧里在校園里邂逅了梅拉妮,梅拉妮“沖他微微一笑,上下點了點頭”[9],盧里認為“微笑中有幾分狡黠,而不是害羞”[10],后來他把她帶回了家,“她垂下眼睛,臉上又浮現出剛才那種躲躲閃閃,甚至有些賣弄風情的微笑”[11],盧里覺得梅拉妮的微笑是“賣弄風情”完全是他個人的主觀臆斷。盧里對自己的行為也有過自責,“還是個孩子啊!他心想:還是個孩子啊!我這是在干什么?”[12]但是欲望還是掌控了一切,“他內心依然色欲翻騰”[13]。當盧里試圖安慰梅拉妮時,“他差一點就要說成‘告訴爸爸出了什么事’”[14]。從作者諷刺性語言的字里行間,我們可以十分清楚地感受到作者有意與盧里保持距離,這種敘述聲音和敘述眼光分離的獨特處理方式讓我們自覺對人物的立場和價值觀做出自己的道德判斷進而深刻地理解作者的創作立場。
[1]Tzvetan Todorov.Structural analysis of narrative[M].New York &London:Longman,1986.
[2][5][6][9][10][11][12][13][14][南非]J·M·庫切.恥[M].張沖,郭整風,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3.
[3]顧建華.寓言——哲理的詩篇[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
[4]申丹,王麗亞.西方敘事學:經典與后經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7]段楓.聚焦和反聚焦——《恥》中的視角、對話和敘述距離[J].外國文學評論,2008,(3).
[8]高文惠.邊緣處境中的自由言說——J·M·庫切與壓迫性權威的對抗[J].外國文學評論,2007,(2).
I106.4
A
1008-4681(2011)04-0082-02
2011-03-29
李雙(1982-),女,湖南湘鄉人,湖南第一師范學院外語系助教。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
(作者本人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