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浚
(湖北民族學院科技學院,湖北 恩施 445000)
淺析“詩為活物”*
熊 浚
(湖北民族學院科技學院,湖北 恩施 445000)
鐘惺從本體論論說了作者與讀者理解不一致的合理性,不拘一格地提出“詩為活物”觀點,認為正是創作主客體及文本自身的“活”性成就了“詩為活物”。其具體表現有:“以意逆志”、“詩無達詁”、“我注六經,六經注我”、“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斷章取義”、“自情自得”,充分顯示出中國古典文學理論闡釋的哲學意境。
詩為活物;創作主體;文學文本;接受主體
明代晚期文風活躍,而以鐘惺、譚元春為代表的“竟陵派”也風靡一時。鐘惺在《詩論》中開宗明義地提出了“詩為活物”的命題,這同時也是我國文學批評史上的第一次,使得我國古代文學鑒賞理論發展到一個新的階段。
“《詩》,活物也。游、夏以后,自漢于宋,無不說《詩》者,不必皆有《詩》,而皆可以說《詩》,其皆可以說《詩》者,即在不必皆有當于《詩》之中,非說《詩》者才能如是,而《詩》之為物不能不如是也。”[1]鐘惺認為《詩》是流動的,無論是《詩》本身還是創作主體抑或接受者的接受過程,圍繞《詩》所產生的是一個循環流動的過程,無論從《詩》到“詩”,還是從原本的創作者到接受者的再創造,作為一個流變性的發展規律或是一個潛在內向規定性,“詩為活物”是這一規律的經典概括。關于文學接受,孟子提出了“以意逆志”說,也就是用自己的領悟和感受去揣摸作者企圖表現的意義。但是就單純地以這一觀點來說,這種“揣摸”的過程因接受主體的主觀隨意性較大,也就會因人而異地作出不同的理解,因此“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就像鐘惺的《隱秀軒文》雖在生前譽滿天下,卻連以“卷帙浩博,亙古所無”的《四庫全書》也沒有錄入,鐘惺本人的作品更是被錢謙益斥為“鬼趣”、“詩妖”,即使鐘惺正是因為這種“深幽孤峭”而創竟陵一派之文學,但鑒于各人喜好不同,仍難免存在一定的偏見。而由于各人在“再創造”過程中所需素材不同往往“斷章取義”,“夫《詩》取斷章者也,斷之于彼而無損于此,此無所予而彼取之”[2]。這種片面地割裂整體而取部分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對《詩》的整體感知,但同時,也繁衍出了更多不同的意蘊內涵,使詩以一種“再創造”的形式而得以流傳。《詩》無達詁到詩無達詁是一種泛化的演變,理論上注重“自由性”和依據自身實踐在接受活動中意識不受時空的束縛,可以自由發揮,而文學文本則給這種“自由性”本身安上一個枷鎖,即合乎文本的意蘊馳騁。而南宋哲學家陸九淵提出的“六經注我,我注六經”的命題更是讓人透視出情景交融的意境之美,在這種互相闡釋之中創作者與接受者均“以情自得”,讓這一“活”的特性得到更為鮮明的體現。
詩為活物的觀點是鐘惺針對《詩經》的流傳與遷變的歷史研究而得出的結論,他是站在《詩》作為一種“活物”的實用性角度對之進行闡釋的,《詩》作為一種物,必不可免地被人們各取所需。站在存在論的角度,《詩》之所以稱為活物也主要在于它首先是作為詩的存在,正是因為詩這一本質的存在,才使得人們對《詩》進行探討研究這一活動成為現實,若是沒有《詩》作為詩的存在、作為物的存在,也就沒有了詩作為“活物”為人們接受的可能。
詩的“活”首先在于文本自身,詩文本身是“活”的,是“流動”的。詩文作為一種含蓄蘊藉的文體而存在,本身就具有“活”的性質,它的意味、意韻本身就是一種固定的、一塵不變的,這種說不明、道不盡的內涵一來給接受者留下無數想象的空間(也就是“留白”),另一方面也給接受者造成一定的思維誤區。就像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針對李商隱《錦瑟》的解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見解,黃庭堅與蘇軾的見解大相徑庭,而元好問更是在《論詩三十首》中明確地提出“望帝春心托杜鵑,佳人錦瑟怨年華。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3],元好問對“鄭箋式”注《經》法的偏愛和詩論上的眾說紛紜,深刻地揭示出接受主體“見仁見智”的特性。漢儒解《詩》主張目的性、實用性和變通性,而西漢齊魯韓三家《詩》則立于學官的歷史實踐“不傾心于字斟句酌的訓詁解讀,而專注于取《詩》的致用,尋繹微言大義”[4]。詩文本身并無固定的內涵,針對其問題也絕對沒有唯一標準的答案,而對這一“留白”的感悟只要是合乎常理合乎邏輯的都是對的,這種詩文本身靈動的、流動的狀態是一直持續不斷地發展的。《詩》已流行了幾千年,較之相近的孔子及其弟子也只是依自身之見解而立命沿無定論,我們又何以去臆斷古人的思想呢?更何況正是這種言不盡、說不明才使作品本身被賦予一種神秘的心之所向的美,也正因此《詩》乃至“詩”才能“活”在人們心中并流傳幾千年。再者,《詩》作為“詩”的存在就已經決定了“活”這一特質,《詩》乃至“詩”在不斷地流變中得到發展。“詩”的本身就具有這樣一種靈動的特質:在“詩”的不同時代被賦予新意,在整個闡釋歷史長河中,《詩》和“詩”不斷地結合各個時代精神風貌,在歷史這樣一個概念里不斷被人們“斷章取義”,從而衍生出更多的因《詩》而“詩”的存在。《詩》的這種被“斷章取義”同時也是詩“活”的衍生物,這種“活”本身就是一個創造主體,每一次的“斷章取義”就衍生出新的創作實體,由此衍出“詩”的多元性質,創造出《詩》的世界的五彩繽紛:一是因《詩》而作“詩”的文本創造的多元化;二是因《詩》而來的關于詩文理論的發展;三是針對《詩》的再創造。
藝術高于生活但源于生活,對創作活動來說同樣如此。作者是在自身人生經歷的基礎上進行創作,那一部分進入內心世界的素材往往成為影響作家創作的因素,而這種往往與創作經歷有關的影響因素一旦進入創作過程中,針對某種道不明、說不清的情緒或境界本身,作家在自然或不自然的創作過程中留下“空白點”,一來顯示意韻的所在,二來也為接受主體的文學接受活動留下一個想象的空間,這種“留白”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文本的興味,同時創作主體的主觀隨意性也決定了創作主體的“活”性。創作者的創作過程是一個由創作者身心投入到創作意境之中自覺或不自覺抒發自身感悟詮釋思想內涵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作家的內心世界時刻處于一種流動的變化狀態,思想意識是無拘無束的,天馬行空的想象無處不在,因此作家在創作過程中無論是歷時還是共時,同樣具有隨意性和多樣性,不受時空約束。就拿鐘惺來說,鐘惺一開始習作詩文多為擬古,效仿李攀龍、王世貞等后七子的手法,在早期受文壇復古思潮的影響較深,而后又學習革新思潮中以袁宏道為代表的公安派,但在學習他人模式的同時始終未走出自我之路,迷失在盲目的模仿中。直到萬歷三十八年考中進士才認真反思自己的創作之路,“思別出手眼,另立深幽孤峭之宗”[5],由此努力創新,獨樹竟陵一幟。他在各個時期的詩風、文風均是不同的,由此可見創作主體內心的流動性是確切存在的。這種靈動的、跳躍式的思維模式雖在一定程度上是對接受者的理解、領悟能力的考驗,但同時也是“留白”產生的關鍵,是接受者進入作家內心世界的一道門、一扇窗,這種從胸臆 中流出真情使作家的創作往往獨具個性,所創作的作品自然各具特色。
《詩》之所以為經,是因為它“義理至一”。接受者在對《詩》進行閱讀、理解、闡釋的過程中,基于自身的文學素養、人生經歷和主觀側重點的不同,領悟到的文本的境界也就迥異,就像對同一個事物,商人往往看到的是它的商品價值,而文學家更多的是注重它的審美趣味。即使是同一個人對同一事物的理解和感悟也同樣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發展變化,讀者對“義理至一”的闡釋與理解同樣是流動的、變化的、發展的。從縱向上看,不同接受主體對“詩”的認識在不斷發展變化,漢儒解《詩》重實用性而齊魯韓三家《詩》則重歷史實踐;從橫向上看,同一時代不同的人的觀點也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即使是站在單個的接受者的角度上,對“詩”實質的理解也往往不會拘泥于同一答案,從一開始對內容層面的不懈追求到更深層次的意境感悟和對人及人生的透視,無一不是流動的。在接受主體與文體進行潛意識的“對話”時,在這種因“對話”關系而存在的主觀性較強的雙向建構中,接受主體往往根據自身的人生經歷來臆斷文本內涵,從而在這一接受過程中獲得某種身心愉悅而自以為獲得真諦,在不自覺中不斷地對文本進行“斷章取義”和“以情自行”的再創作,從而使“詩”得到另一種性質的發展演變。但在另一個方面接受主體在對“詩”進行領悟感受之前就存在著一種先入為主的期待視野,“綴文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6]。這種閱讀的定向思維結構和先在模式對“詩”的本質的理解造成一定的誤區,但這種思維偏向的雙刃劍在這種“對話”的雙向建構關系中,同樣也有利于“活”的發展。接受主體正是因為這種思維偏向的差異性才使得“對話”和“再創造”獨具個性,有利于“詩”的多樣性發展。
總體而言,“詩為活物”的“活”體現在文學文本、創作主體和接受主體這三者之中。但這種“活”性并不是孤立的存在于某一單一因素里,而且也不能片面地強調某一因素。在這一審美過程中,文學文本、創作主體、接受主體是處于一個三位一體的多向建構結構中,對審美主體等的機械分割往往不能體現文本的真正價值所在。接受主體在接受的同時也是一種能動的創造過程,他們往往在能動性理解的基礎上按自己的思維模式對文本進行邏輯演繹,接受活動本身也是一種創造活動。“詩”之為“詩”和“詩”的“活”就體現在這樣一個內循環與外循環的循環往復的“中和”整體中,這個整體用一個字概括就是“活”。中國詩學正是在這樣的一種渾然圓融中得到交融發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正詮釋出中國詩學的“大”、“和”、“活”、“易”,“大”是詩學的發展狀態,“和”是詩學發展的特質,“活”是詩學發展的性質,“易”是詩學的永恒規律!
[1][2]王重民.中國善本書提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3]張少康.中國古代文論選讀[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4]張金梅,陳祥波.“《詩》無達詁”的美學歷程[J].湖北民族學院學報,2009,(1).
[5]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6]劉勰.文心雕龍[M].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08.
I207.2
A
1008-4681(2011)03-0081-02
2011-02-20
熊浚(1986-),女,湖北建始人,湖北民族學院科技學院助教,湖北民族學院文學院碩士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詩學。
(責任編校:陳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