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棟棟
(長治學院 中文系,山西 長治 046011)
浮士德的“需要”
趙棟棟
(長治學院 中文系,山西 長治 046011)
用馬斯洛的需要結構理論分析浮士德的成長經歷,可以看出浮士德的需要結構建立在滿足理想、實現人的價值的基礎上,其價值體現在不斷肯定又不斷否定的層次運動中。
需要層次;浮士德;進取
韻文悲劇《浮士德》是歌德的大作,其中的主人公浮士德是18世紀末19世紀初的資產階級人道主義者,他具有崇高的理想和自強不息的進取精神。浮士德對人生真諦和崇高理想的無限追求是通過他的需要程度來表現的,反映了啟蒙時期資產階級的探索精神。
1943年,美國心理學家馬斯洛提出了需要層次理論。他認為,從心理結構的行為動機角度看,需要是人的屬性與活動的基本動力。人的需要是有層次的,按其重要程度和發生順序,呈梯形狀態由低級向高級需要發展,由此構成一個由低到高層次的多層次需要結構。人的需要主要包括: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會需要、自尊需要和自我實現的需要。需要總是由低到高,逐步上升的,每當低一級的需要獲得滿足以后,接著高一級的需要就要求滿足。由于各人的動機結構的發展情況不同,這五種需要在個體內所形成的優勢動機也不相同。
浮士德的需要及其滿足程度與18世紀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相一致,反映了新興資產階級對世界的認識。因此,在他的追求過程中,他的需要有自己的結構和特點,顯示出具有時代特點的層次性。
第一階段:學者生活——知識需要,即馬斯洛之尊重需要。浮士德的最低需要層次是知識的需要。屬于理性的追求,高于感官需求層次,然而在浮士德的需要結構中,它卻被置于感官的需求之下。原因在于這種知識屬于中世紀陳腐的書本知識,與資產階級上升時期蓬勃發展的精神格格不入,成了阻礙新興資產階級追求新思想、新生活的羈絆,具有否定的性質。
浮士德是以一個生活在中世紀書齋里的學者的身份出場的。在知識需要的支配下,浮士德整個機能的作用與活動能力都成了他滿足知識的工具,人生的其它種種需要都退入隱蔽地位。在浮士德的書齋里,中世紀的故紙堆、舊典籍被蟲蛀塵封。浮士德潛心研究文章典籍,在大半生中把德國中世紀大學的四門學問——哲學、醫學、法律和神學“都徹底發奮攻讀”了一番,成為當代飽學之士。中世紀的學問在資產主義上升時期已經嚴重阻礙了新興資產階級對個性解放和理性需要的追求,成為啟蒙運動所要清除的廢物。作為從舊文化脫胎出來的啟蒙思想代表的浮士德,先普通人一步,對自己頭腦中的中世紀廢物進行了清除。他對空泛虛妄的知識“久已厭惡”,諷刺經院哲學是“找到蚯蚓也會樂不可支”;自責庸醫殺人,“丹藥便告成功,病人相繼死亡”,“我親自施舍過毒藥的人就有幾千”;揭露法律保護下的宗教裁判所對科學家的迫害和摧殘,“不是受極刑,就是被禁身”;喟嘆神學宣揚的蒙昧主義使他“牽著學生的鼻子橫沖直闖地團團轉——其實看來,我并不知道什么事情”!浮士德對自己半世的知識需要作了徹底清算,否定了它的內在空虛和無價值,他把自己的書齋看作是一座監獄,憤懣地喊道:“這便是你的世界!這也算是你的世界!”他深感丑惡的現實“阻礙我活潑心胸的創造興致”,他因不能有所創造而夜不能寐,泣下成襟。在極度絕望和不滿足中,浮士德企圖自殺。然而在城門前的郊游中,他看到了熱氣騰騰的人民生活,“這兒是人民的真正世界,男女老幼都高呼稱快:這兒我是人,我可以當之無愧!”浮士德在人民中間獲得了新生,大膽地把圣經中的“原始有名”改譯為“原始有為”,以唯物主義的實踐觀向宗教神學挑戰,表現出他對舊的知識王國抽象思維的不滿足而想進入能動性的現實生活的強烈愿望。為此,他毫不猶豫地與魔鬼簽訂了契約,懷著巨大的需要熱忱,“要投入時代的激流”,“要追逐事變的旋轉”,領略和享受人生。
第二階段:愛情生活——情欲需要,即馬斯洛之生理需要。啟蒙時期資產階級行動的一個表現就是享樂,把滿足自然欲望看作是幸福的基本內容。表面看來,資產階級的享樂屬于感官的需求,官能的享受,是低層次的需要,然而,它與中世紀禁欲主義的神學幸福觀相對立,具有解放本能、解放個性,肯定美好生活的合理性與進步性,具有較高層次的精神需要性質。浮士德需要結構的第二個層次情欲需要,體現了啟蒙時期資產階級對現世人生享樂的幸福觀,是精神探求的物質化和對他的最低需要層次的一個否定。
當浮士德從中世紀禁欲主義的書齋里解放出來時,這個年過半百、青春已逝的老夫子對情欲需要的自我意識也從長期蟄伏中驚醒過來。他看到了魔鏡中的美女,禁不住心旌搖曳,神魂顛倒,忘情地叫道:“愛神啊,假我以最快的羽翼,帶我到那閬苑珠宮”!在情欲需要的支配下,浮士德渴望與異性建立深厚的感情關系,喝下了返老還童,“減輕我三十歲的年齡”的魔湯。他在街上與少女葛麗卿邂逅,一見鐘情,墮入了情網。
浮士德對葛麗卿的傾心,并非是一種粗鄙的肉欲或純粹的生理需要,而是一種真摯的愛情。盡管他曾對及時行樂的貪歡有所迷戀,在肉欲的誘惑下,私自潛入葛麗卿的閨房,然而在理性與享樂的靈與肉的斗爭中,他反躬自問:“難道我們是被那種氣氛的壓力所支配?”說明了在他的性愛行為中有多種動機因素,抑制和支配他的官能享受的是更高的動機,即他的“心和靈魂”始終把情欲看作是對“永恒”“無限”的追求。浮士德最終戰勝了肉欲的威脅,自責自己的“渺小卑微”,把情欲需要看作對人生真諦的追求,超越了資產階級享樂幸福觀毫無節制的生活的一面。因此,當魔鬼靡菲斯特要浮士德“一本正經”地去欺騙葛麗卿時,浮士德嚴詞拒絕了魔鬼。他說:“我胸中情焰騰騰,而把這稱為無限,永恒,永恒,難道這可與魔鬼的欺騙相提并論?”由于種種原因,特別是由于德國封建、宗教勢力的強大,葛麗卿被送上了刑場,浮士德的追求以失敗告終,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創傷。
浮士德的愛情悲劇說明單純的情欲需要不能開創通向個性解放的道路,不能滿足新興資產階級通過個人進取,成為社會生活主人的需要。愛情的慘劇沒有打垮浮士德,他很快從悲痛中解脫出來,領悟到人生不是僅為了愛的需要和感官得到某種滿足,“人生就在于體現出彩虹繽紛”。他從個人“小世界”轉入社會“大世界”,積極投身到社會活動中去。
第三階段:宮廷生活——社會活動需要。社會活動需要屬于事業的欲求,體現了啟蒙時期德國資產階級向封建王權妥協,為封建王權盡忠的政治態度,同樣具有否定的性質。浮士德把為封建王朝效勞看作是自己增加本領和力氣的活動,錯把為統治階級盡忠看作是自己在“虛無中尋得萬有”的理想追求。在靡非斯特的幫助下,他趕制了成千上萬的紙幣,解救了封建王朝的財政危機,顯示出他過人才智。然而在統治階級眼里,浮士德僅是他們的工具和供其消遣取樂的魔術師,浮士德不能真正有所作為,改變荒蕪而又空虛的世界。在娛樂皇帝,召喚幽靈的把戲中,浮士德看到他“慷慨施予,滿懷信心,讓每人看到他想看到的奇妙事情”的社會活動的狹隘和無聊,于是產生了新的追求愿望,這就是追求希臘的古典美——海倫。他放棄為宮廷服務的社會活動,不顧一切地伸手去搶幻影中的海倫,不料引起爆炸,昏倒在地,就此結束了他的宮廷生活。
第四階段:藝術生活——美的需要,即馬斯洛之尊重需要。美的需要高于為宮廷服務的社會活動需要,是與當代德國資產階級對古典美的認識相一致的,體現了德國資產階級對古典藝術、古典美的推崇與追求,企圖用美來改造社會的理想。歌德與席勒共同創辦的《荷倫雜志》的創刊詞就提出了用美學教育讀者,以便“在真和美的旗幟下把分裂的政界團結起來”。在《浮士德》中,海倫是古典藝術、古典美的象征,浮士德對美的需要,就是通過對海倫的追求,并與之結合的“愛”來表現的。浮士德說:“她是我唯一愛慕的對象”。用兩性之愛表現對美的需要和理想的追求,是資產階級文學家慣用的表現手法,易于為作家表現和為讀者接受。浮士德崇拜海倫,把她視為永恒的美的化身,他對神界馬人希隆說:“你看見她在當時,我看見她在今日”。他認為這種美“超越了一切時間”,世界有了古典美,“才值得企望,穩固而綿長”,成為一個理想和現實結合的“偉大的雙重國家”。浮士德和海倫生了兒子歐福良,浮士德把這理想與現實結合的結晶看作是“未來的藝術大師”,將“使大地增光”。然而由于歐福良天不怕、地不怕,渴望戰斗,渴望勝利,因飛得過高,墜地而死。歐福良的死,使海倫深感“幸福與美麗并存的日子不能久長”,她離開浮士德而消逝,只留下件衣裳在浮士德懷里。浮士德對美的追求的破滅說明了古典藝術和古典美只能作為現代文化的養料和范本,絕不可能在現代重新復活。用美育改造人、改造社會是一種不切實際的空想,它不能滿足啟蒙思想家和新興資產階級建立理性王國的要求。
第五階段:勞動生活——自我成就需要。在18世紀和19世紀最初的20年,西方資產階級具有一種創造世界和占有世界的英雄氣概、冒險熱情和創業精神。他們為了發展資本主義工商業和殖民經濟,利用新的科學技術改造自然,興建鐵路,開鑿運河。作者目睹了這一時代面貌,對人類的前景充滿希望,把資產階級的創業精神與啟蒙思想家的社會理想結合在一起,通過浮士德的自我成就需要反映出來,它是浮士德的最高需要層次。
浮士德的自我成就表現在圍海造田的勞動中。他領導人們經過多年艱苦卓絕的勞動,在大海邊開辟了萬畝良田,建立起一座座村莊。這種創造性的勞動生活得到了社會的承認和人民的贊許,住在海濱的一對老夫婦就由衷稱贊浮士德的填海事業把使人“受盡苦難”的海灘變成了“錦繡花園,宛如樂土在人間”。浮士德對自己的創造性勞動成果也充滿歡樂與幸福之情,他情不自禁地說出了自己的最高理想:“我為千百萬人開辟疆土,雖然還不安定,卻可以自由活動而居住……不錯,我對這種思想拳拳服膺,這是智慧的最后結論:人必須每天每日去爭取生活與自由,才配有自由與生活的享受!”在這獻身人類的成功喜悅中,浮士德放棄地位、榮譽、金錢和享樂,不再追求其它的報酬,他“懷著崇高的幸福的預感,享受這至高無上的瞬間”,對時間喊出“你真美呀,請你暫停!”隨后倒地而死。時間的計量,總是以某一具體物質運動的節奏規律為標準的,無始無終的時間象征了蘊藏在客觀世界的運動變化之中的永不枯竭、永不停息的生機與創造性。浮士德對時間的贊美,亦即對有機體的活力與創造性事業的贊美,表現出他對事業的獻身精神。時間是人類發展的廣闊空間,浮士德的身死只是有限的人生被無限的“時間占了上風”,但他的永不滿足的創造精神卻征服了時間,在時間中長存。正如魔鬼所說:“沒有快樂使他稱心,沒有幸福令他滿足,他不斷追求變換不停的東西,連這晦氣而又空虛的最后瞬間,這可憐人也想緊握在手里。”這是新興資產階級奮斗的寫照。
浮士德的需要結構建立在滿足理想、實現人的價值的基礎上。浮士德的價值體現在這種不斷肯定又不斷否定的層次運動之中。貫穿各個層次的主導行為動機是浮士德探索人生真諦、實現理想、有所作為的創造心理。這一行為動機,使浮士德有無比堅強的毅力和勇氣去克服內在的和外在的種種矛盾,不怕犧牲,自強不息,積極追求向上的社會理想。浮士德死后,天使們高唱“不斷努力進取者,吾人均能拯救之”,把他的靈魂迎接上天堂。雖然這一結尾帶有宗教色彩,然而它卻寓意深刻地說明了唯有自強不息,精進不懈,胸懷遠大目標的人才能愛人和為人所敬愛。
[1]楊武能譯.歌德·浮士德[M].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0.
I106.3
A
1673-2014(2011)01-0054-03
2010—06—17
趙棟棟(1981— ),男,山西平定人,碩士,主要從事文藝學研究。
(責任編輯 單麥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