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文碩
(牡丹江師范學院文學院,黑龍江牡丹江157012)
拉康鏡像理論的理論來源及其理論構建
邵文碩
(牡丹江師范學院文學院,黑龍江牡丹江157012)
拉康的鏡像理論以弗洛伊德的無意識理論和索緒爾的語言學理論為主要的理論來源,通過分析二者同拉康鏡像理論之間的關系可以理清拉康鏡像理論的發展軌跡。拉康的鏡像理論有其自身的內部張力,基于對拉康鏡像理論的內部分析,能夠明確該理論的理論構建。
鏡像理論;鏡子階段;“ISR”理論
雅克·拉康是二戰后法國最具獨立見解也是最有爭議的精神分析學家之一。他的理論具有很大的創新性和革命性,在當時的理論界掀起了軒然大波。而他的鏡像理論則是他整個精神分析理論的起點。對于拉康的鏡像理論學界從不同的角度切入,得出了不少有價值的理論成果:張一兵在他的《拉康鏡像理論的哲學本像》中指出,鏡像理論的主要出發點是對黑格爾主奴辯證法的改造,它的核心是一種無意識的自欺關系[1]。這實際上就是從哲學的角度切入,從根源上解讀了拉康鏡像理論中的他者。在張一兵看來,拉康的鏡像理論中自我是以一系列的異化認同為基本框架的偽自我。黃麗娟在《從拉康的“鏡像說”解讀“他者”的含義》一文中進一步地對拉康的“無意識即他者的語言”進行了更加深入的探討,從語言學的角度指出了語言對于個體人格形成的重要意義。此外,劉文還在《拉康的鏡像理論與自我建構》中指出拉康的鏡像理論對笛卡爾哲學的超越,等等。
筆者立足于拉康的鏡像理論,力圖在前人的基礎之上,對其進行整體性的梳理,并對其理論構建進行進一步的闡釋與發掘。
拉康的鏡像理論是對諸多前代理論的顛覆與創新,其理論來源很難完全辨析出來。然而,從學界對拉康鏡像理論的研究重點上,我們就能夠看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對拉康鏡像理論的重要影響,弗氏對自我和本我、意識與無意識的辯證認識為拉康的鏡像理論提供了豐富的可能性;索緒爾語言學中的能指與所指為拉康的鏡像理論提供了內在的理論支持,使個體認識到語言作為他者的必要性。
(一)拉康鏡像理論來源之一:弗洛伊德的無意識學說
弗洛伊德“無意識”理論是拉康精神分析理論的理論來源之一。弗洛伊德在《意識的結構》中將人的意識分為三個層次,即“無意識”、“意識”、“前意識”。三者之間可以相互轉化,弗洛伊德本人還特意提到了無意識向意識的轉化,即“無意識的東西經過我們的努力會變成有意識,雖然在轉變的過程中我們會有這種印象:要不斷克服常常是很強的抗拒力”[2]。可以看出,弗洛伊德的無意識向意識的轉化過程是要經過主體努力克服無意識的阻力才能逐漸完成的。
拉康以6~18個月左右的嬰兒在鏡前的實驗來解讀人在意識形成過程中的自欺。在鏡前的嬰兒并沒有因為認出鏡中的自己而停止動作,相反,他卻努力迎合鏡中的影像。這就說明了嬰兒的自我意識還沒有形成,他誤將鏡中的影像認作真實的“我”。這就意味著這一階段的嬰兒的主體“我”并不是我的身體,而是我在鏡中看到的“我”的影像。雖然鏡前的嬰兒在認識上有偏差,導致了我與“我”的影像的自欺,但是他畢竟已經擁有了“我”的概念。作為主體“我”的意識已經存在。嬰兒在這一階段正好對應了弗洛伊德無意識向意識的轉化這一概念,嬰兒努力在鏡前形成“我”的概念,努力構筑自我就是要逐步脫離無意識的狀態,構筑自身的意識結構。
拉康喊出“回到弗洛伊德”的口號,在一定程度上,他做到了,但是“回到弗洛伊德”并不等于照搬弗洛伊德的理論,而是要回到弗洛伊德研究的道路上來,去創造、去革新。正如福柯所說:“精神分析涉及的并不是心理學,而是一種非理性的體驗。”[3]拉康在繼承弗洛伊德的某些理念之外,對弗洛伊德的一些其他的理論進行了重新的解讀甚至革新,如他把弗氏的無意識理論解讀為一種他者的語言結構,完全地廢除了弗氏“自我”的概念等等,豐富和發展了他自身的理論。
(二)拉康理論來源之二:索緒爾能指與所指
拉康的鏡像理論與索緒爾的結構主義語言學也有著很深的關聯。索緒爾認為思想先于語言。語言的介入使得混沌的思想有法可依,在語言的約定俗成下形成能指與所指的一一對應。索氏認為:“所指、能指二者之間的關系既是對應的,又不可分割地聯系在一個符號實體中。”[4]在索緒爾的基礎之上,拉康提出了著名的“S/s”問題,其中“S”代表能指,“s”代表所指。在他看來,能指對所指是一種壓抑的關系,所指永遠不能跳出能指的束縛;能指永遠要大于所指。在無意識的狀態下,一個能指可以對應多個所指。比如我們做夢,夢中的能指并不與現實中的所指向對應。
拉康認為,“無意識和語言同時出現,是語言對欲望進行結構化的結果。”[5]新生的嬰兒他也用“嬰兒的語言”(哭聲)來訴說他自身的欲望。在語義學的層面上,能指作為單詞的語音和形象系統,它的意義即所指并不是固定的。鏡子階段的嬰兒本身就證明了拉康的理論,嬰兒在鏡前的影像成了嬰兒自身所認同的“我”,作為所指的嬰兒自身被鏡中的影像所替代,同一個能指“我”其所指對于嬰兒自身來講是影像,對于他者來講則是嬰兒的身體。“我”作為單一能指由于主體的不同而顯示為不同的所指。
另一方面,索緒爾認為起初能指與所指之間的對應是隨意的,兩者之間的對應并沒有任何規律可言。拉康吸收了這個觀點,認為個體心理內部的無意識狀態正是個體欲望的能指與所指之間的隨意對應的狀態。為了使這種狀態得到控制則需要一個他者,而這個他者就是語言,只有語言自身作為一種規則的介入才能夠使得個體欲望發展步入正軌,使得原本處于無意識層面上的能指擁有明確的所指意義。嬰兒步入語言階段,自我意識也就宣告完成,鏡像階段也就結束了。
在對拉康的鏡像理論的理論來源進行梳理之后,我們再進一步對鏡像理論的內部進行探討。拉康的鏡像理論是由他的“鏡子階段”的提出與“ISR”三界域說的推動而逐漸加以完善的。
(一)鏡像理論的內在意義:主體的形成與他者的制約
拉康的“鏡子階段”構成了鏡像理論的主體部分。拉康的“鏡子階段”看似只是一個簡單的實驗,實際上卻是鏡像理論的一個基礎。沒有鏡前的孩童也就不會有鏡像理論。
“一個尚處于嬰兒階段的孩子,舉步趔趄,仰倚母懷,卻興奮地將鏡中的影像歸屬于己,這在我們看來是在一種典型的情境之中表現了象征性模式。在這個模式中,‘我’突進成一種首要的形式。以后,在與他人的認同過程的辯證關系中,‘我’才客觀化;以后,語言才給‘我’重建起在普遍性中的主體功能。”[6]
處于這一階段的嬰兒幾乎沒有自理能力,凡事都需要他人的幫助與照顧,此階段的嬰兒還沒有形成自我意識,而他卻能夠將鏡中的影像與自我相聯系,即拉康所謂的“典型情境之中”的“象征性模式”,這本身就構成了一個問題:是什么驅使嬰兒在鏡前的典型情境中把自己象征性地等同于鏡中的影像呢?答案很簡單,就是他者的作用。“自我的形成必然來源于對于異己的他人形象的誤認”[7]。鏡子與嬰兒的典型情境中,嬰兒的他者正是鏡子中的影像,這時嬰兒與鏡中的影像融為一體,從而也就造成了嬰兒對于影像的誤認。而如果去掉這個典型的環境,將鏡子替換為他人(父母、親人),那么嬰兒的誤認一樣有效,而這層誤認則是將欲望本身誤認為施與實現欲望的行為者,即將母親視為欲望本身。然而,母親卻并沒有將全部的精力都給予孩子,以致孩子的欲望受挫,“我”的概念也才逐漸地明朗化,個體也才逐漸地形成自我。至于后來的語言的介入,則標志著鏡子階段的最終結束,“我”的主體性完全地建立起來,即能夠通過語言來表現欲望之物。
至于在鏡子階段的最終完成階段,即在語言的運用中,拉康指出:“主體在這兒經歷的欺凌性與因欲望受挫而產生的欺凌性完全不同。這個說法令人高興,可它還掩蓋了另一個對所有人來說都不那么令人愉快的說法:奴隸的欺凌性,奴隸對工作中的挫敗回應以死亡的欲望。”[8]363
從中我們可以了解到,在主體學會運用語言之后,主體就能夠通過語言來表達自身的欲望,也可以通過語言而得知欲望是否能夠達成,主體因為欲望受挫而感到的欺凌性也就淡化了。也就是說,語言作為代替了鏡子的他者使主體性完全地建立了起來,從而克服了前期鏡子階段主客不分的混沌狀態。然而現實是殘酷的,語言使得欲望的結果立即明朗化,這也就使得前期鏡子階段的自戀瞬間轉為了對于現實屈服的欺凌,語言也就“拆毀了主體構建的用以滿足這些意愿的對象”[8]363。“意愿”也就是主體的欲望。只要有主體、有他者就一定存在欺凌性,在這里,語言作為他者對在現實中的挫敗回應以“死亡的欲望”。這里“死亡的欲望”可以與弗洛伊德的“死亡本能”相對應,也就是指人的欺凌性和破壞欲。魯迅筆下的阿Q因為在現實社會中生存的失敗而在語言上表現為一種強烈的破壞欲與欺凌性,這從他被打后還喊著“祖宗”之類的話中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來。
“鏡子階段”解釋了拉康鏡像理論的內核,即他者理論。從傳統的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結來看,他者即是父親,正是父親的出現使得男孩產生了母親被奪走了的壓抑感,同時也產生了一種對于“閹割”的恐懼。在拉康的鏡子階段中的他者指的也是父親,只是這里的父親指代的是一種語言的權威,在拉康看來,“語言結構和規則是父系的”[9],正是語言在起著父親他者的作用,語言嚴格地限制著人類的欲望情感,將人類個體的內在欲望完全地掩飾了起來。也就是說,語言既構成了人的主體性,同時也使主體與他者的分離成為了不可能,主體將永遠受制于他者(即語言)。
(二)鏡像理論意義的延伸:“ISR”三界域的跨越
拉康在提出了他的“鏡子階段”理論的基礎之上,又進一步提出了“ISR”三界域說:“I”即想象界(immaginary)、“S”即象征界(symbolic)、“R”即現實界(real)。此三界域理論的提出與拉康的鏡像理論呈互為印證之勢,使得拉康的鏡像理論得到了進一步的拓展。
“現實界”在三界域之中處于最底層。在拉康看來,現實界是一團原始的混沌,相當于弗洛伊德的本我、康德的物自體,它本身就是一種原始的混亂,根本不能被清晰地表達出來。現實界雖然不能被言說且無規律可循,但它確是真實的存在的。“現實界”與嬰兒剛出生的狀態是相對應的,這一階段嬰兒的主體性還沒有確立,這也就是鏡子階段確立之前的主體的“空白”狀態。在后來的夢境中,在無意識的行動中都能看到現實界的影子,它伴隨著人的一生。
“想象界”在三界域中處于中間的位置。所謂想象界則屬于人的主觀意識領域。它自“鏡子階段”的初期即現實界發展到象征界,貫穿于個體發展的始終。想象界是個體實現“理想自我”的階段,“理想自我”即我曾經所是。然而,人類的認識能力畢竟是有限的,根本不可能存在完全的認知,這是個人心理認知過程中不能彌補的缺憾。由于自身認知能力的不斷更新與視閾的不斷擴大,個體越來越感受到自身力量的渺小,從而不再自戀般地關注“理想自我”,而更多的是與外部的融合,從而走向象征界,由“理想自我”向“自我理想”過渡。
象征界在三界域中處于上層。象征界實際上是主體被凝視的階段。而所謂的被凝視并不一定是現實中他人對主體的凝視,而是一種主體的感覺,也就是說主體認為自己被凝視。在這里,他與弗洛伊德的超我就有著明顯的不同:弗洛伊德的“超我”是個體受到社會倫理的附加壓抑(相對于現實原則而言)而在無意識中形成的一種內在的妥協;而拉康的“象征界”雖然也屬于無意識結構,但是它并沒有受到外部力量的壓制,而是主體在無意識中被他者認定的階段。在這里語言實際上起到了溝通想象界與象征界的作用。
這三界域說之間雖有層次上的差別,但是它們之間在時空上并沒有明顯的界限。現實界、想象界與象征界之間是一種相互包容的關系,一環扣一環,每一環的錯位都會導致個體人格形成混亂。此三界域說實際上是對拉康的鏡像理論的進一步拓展,將其所觸及的范圍從個體的人拓展為整個人類集體,人類的整體發展軌跡不能脫離此三界域而獨立存在。
拉康的鏡像理論表明:第一,主體自我意識的形成階段正是對應著鏡子階段,鏡子階段是自我意識形成的關鍵時期,如果在這一時期主體心理發生了任何的偏差或者缺少作為他者的參照物,那么主體的自我意識將不能實現。第二,語言的運用作為鏡子階段的完成階段,并不代表主體的欺凌性得以化解,相反,主體在學會了語音之后,現實的欺凌性馬上就占領了原來處于混沌狀態的自我意識,使得自我由于欲望的無窮而總是處于欺凌者與被欺凌的地位。第三,主客對立哲學下的主體已經不再能夠自由地決定自己的生活,相反,作為個體的主體要受制于自身無法控制的外部力量(無論是家庭的還是社會的)。啟蒙時期的那種以為人的理性可以統領一切、完善一切的思維模式已經不能面對個體欲望不斷斷裂的現實以及語言作為他者對個體欲望進行限制的整體環境。第四,拉康的鏡像理論將個體心理分析同整體人類社會相聯系,進一步拓寬了精神分析學科的研究領域,使得精神分析同社會的發展緊緊地聯系在一起。
[1]張一兵.拉康鏡像理論的哲學本相[J].福建論壇:社科教育版,2004,(10).
[2][奧]弗洛伊德.意識的結構[G]∥朱剛.二十世紀西方文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156.
[3][法]福柯.瘋癲與文明[M].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182.
[4]趙一凡.從胡塞爾到德里達——西方文論講稿[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227.
[5]朱剛.二十世紀西方文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150.
[6][法]拉康.助成“我”的功能形成的鏡子階段——精神分析經驗所揭示的一個階段[G]∥朱立元,李鈞.二十世紀西方文論選,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357.
[7]馬元龍.雅克·拉康——語言維度中的精神分析[M].北京:東方出版社,2006:53.
[8][法]拉康.精神分析中的言語和語言的作用和領域[G]∥朱立元,李鈞.二十世紀西方文論選,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9]黃麗娟.從拉康“鏡像說”解讀“他者”含義[J].沈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6).
The Source of Lacan's Theory of the Mirror Phase and It's Construction
SHAO Wen-shuo
(College of literature,Mudanjiang Normal University,Mudanjiang 157012,China)
The main theoretical sources of Lacan's theory of the Mirror Phase come froMFreud's unconscious theory and saussure's linguistics,though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parts and Lacan's theory of the Mirror Phase.We can clearly known the development track of this theory.And Lacan's theory of the Mirror Phase has its own internal tension,we can though the internal analysis of this theory to make it's construction clearly.
theory of the Mirror Phase;Mirror Phase;ISR
B565.6
A
1001-7836(2011)03-0095-03
10.3969/j.issn.1001 -7836.2011.03.039
2010-08-03
邵文碩(1986-),男(回族),天津人,碩士研究生,從事西方文論研究。
(責任編輯:侯秀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