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無為而治”管理模式的自組織原理分析*

王希坤

（浙江醫學高等專科學校社科部，浙江杭州 310053）

老子“無為而治”管理模式的自組織原理分析*

王希坤

（浙江醫學高等專科學校社科部，浙江杭州 310053）

“無為而治”是老子提出的關于社會管理的重要命題。從科學的管理機制上看，該命題與現代的自組織管理模式具有通約性，從自組織理論分析老子的“無為而治”思想，可以為理解老子的管理思想提供一個新的視角。

老子;無為而治;自組織

“無為而治”是老子提出的重要命題，作為一種管理模式和一種管理思想，該命題一直成為人們研究的重要對象。傳統的研究方法是應用哲學的方法對“無為而治”進行解讀，認為“無為而治”是強調管理主體的作用，要求主體做到按規律進行管理而不要妄為。這種解讀雖然能夠對“無為而治”的語義解釋得比較清楚，但存在兩個問題，其一是管理客體的規律到底是怎樣的，此種解釋未給出有效的解答，而只有認識了客體的規律才能做到按規律進行管理，客體的規律不清楚是無法保證管理者做到“無為而治”的;其二是在操作層面上，如何做到“無為而無不為”。要解答這兩個問題，必須從科學的層面尋找答案。事實上，“無為而治”思想與后科學范式的自組織思想是相通的。

自組織理論是系統科學中研究系統的產生、運動、發展規律的一個重要分支。它的研究對象主要是復雜自組織系統（生命系統、社會系統）的形成和發展機制問題，即在一定條件下，系統是如何自動地由無序走向有序，由低級有序走向高級有序的。自組織理論最初產生于控制論，20世紀40年代末，維納和艾什比提出了控制論，也提出了以正反饋和負反饋為基礎的“自組織”的科學概念，在理論上自組織可以簡單地理解為“自動化”機制，在實踐上自組織理論引起了機械、機電系統中的“自動化”革命。自組織理論后來滲透于社會管理理論中，逐漸引起了社會的自組織管理理論和方法的發展。在傳統的觀念中，社會系統是通過強制指令來控制的系統，但是在自組織管理理論中，社會系統是通過各種合理機制實現的自行控制、自行調節、自主發展和能動創新的系統。

老子“無為而治”的管理思想天然地包含著自組織管理思想，《道德經》中雖然沒有使用“自組織”這個詞，但它的“道法自然”的思想其實就是自組織思想。當我們用現代系統科學的自組織思想對《道德經》的“無為而治”的思想進行解釋時，將會發現，在哲學上很難理解的“無為而治”的思想變得清楚明了。

一、萬物負陰而抱陽:自組織的作用機制

老子認為陰、陽相互作用構成了事物的內部作用結構，“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道德經》四十二章，以下只注章節）。老子在這里指出了事物內部同時存在著兩種不同的推動事物運動、變化、發展的力量，就是陰和陽兩種力量。陰的作用是使事物的發展速度減緩，陰的作用越強，事物發展所受到的阻礙就越大，相應地，事物就越趨于穩定;相反，陽的作用能夠推動事物發展加快，陽的作用越大，事物的發展就越快。在傳統的哲學解釋中，陰和陽都被看作一種“氣”，即陰氣和陽氣，并認為陰氣和陽氣的共同作用推動事物的發展，事物的存在狀態是由陰氣和陽氣共同作用效果決定的，作用過程是“沖”，而作用效果是“和”。

老子關于事物內部陰、陽作用推動事物發展的思想與現代系統科學的自組織思想有相通之處，系統科學的研究表明，一個系統內的各種要素總是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這種作用和影響具體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一些要素的作用促進另一些要素的生長、發展，通常稱這種作用為正反饋;另一方面是一些要素的作用會阻礙另一些要素的生長、發展，通常稱這種作用為負反饋。一個系統在正、負反饋的共同作用下，會形成一個自行控制和自行調節的自組織機制。

從系統的內部作用結構上看，正反饋是由兩個正相關關系（或兩個負相關關系）耦合而成的互動循環。所謂“正相關關系”是指一種“此長彼長，此落彼落”的因果關系，即一個事物的發展引起另一個事物相同方向的發展。設有A、B兩個事物，所謂正反饋就是當A增加時，B也相應地增加，相反，當A減少時，B也相應地減少;負反饋是由一個正相關關系和一個負相關關系耦合而成的互動循環，二者構成負相關關系。所謂“負相關關系”是指一種“此長彼落，此落彼長”的因果關系，即一事物的發展引起另一事物相反方向的發展，對于A、B兩個事物而言，負反饋就是指:當A增加時，B反而減少;當A減少時，B反而增加。

因此從系統科學的角度看，老子關于事物存在和發展規律的陰、陽結構的認識，與系統科學關于正、負反饋結構的認識是完全一致的。

老子不僅指出了事物自組織的內部結構，而且指出了事物自組織的普遍性。在老子的思想體系中，宇宙、社會、人生無不包含“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的自組織規律。就宇宙而言，宇宙間事物的產生是按照“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四十二章）的過程產生的，這個過程是自然而然地產生的，沒有任何外力的強加干預，宇宙的存在是“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五章），這些指出了系統的正負反饋（陰、陽）是自組織形成的前提、基礎和內在原因，在認識到組織系統的正負反饋基礎上，根據系統在演化過程中的規律進行管理。自組織的普遍性集中體現在“道”上，道是老子哲學的核心范疇，是指事物的本體、本源，事物都是由道產出的，道是如何產出萬物的呢?通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造成了事物存在和運動的形上根據，而“道”自身的運行規律是“道法自然”，這里的“自然”從系統科學角度可以理解為事物的自組織機制，也就是道在創生萬物時是自然而然、不需外力作為的。由于道產生了宇宙、創生了萬物，道本身所具有的自組織性充分說明了自組織規律在宇宙的普遍性，同時宇宙萬物依據“道”存在而使有形的事物有了普遍的自組織性。

從系統科學的角度看，老子實質上描繪了一個自行運轉、自行發展、不需外力作用的宇宙圖式，這是一個自組織式的宇宙圖式，其作用機制來自于事物內部的陰、陽相互作用。

二、無為而治:自組織的管理模式

鑒于對事物自組織運行機制和宇宙自組織圖式的認識，老子認為人類管理要充分尊重和利用自組織規律，做到“無為而治”。所謂“無為”并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依據事物的自組織規律去管理，做到不妄為。

從系統科學的原理看，老子“無為而治”的管理思想體系正是在充分認識事物自組織規律的基礎上，應用自組織規律進行管理。在具體的管理模式上，老子提出了在管理中不要使事物過快發展、注意事物間的平衡并正確對待“有為”等思想。老子“無為而治”的管理思想體現了對自組織規律的認識和應用，具體內涵包含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管理者必須把握事物的自組織規律。由于管理對象的自組織規律隱藏在事物的現象背后，在現象上表現為自組織的相關運行，而這個規律在老子的學說中就是“道”，管理者把握自組織規律就是把握“道”。“道”的隱蔽性要求管理者必須應用直覺思維直接和“道”融為一體，在認知狀態上做到“致虛極、守靜篤”（十六章），深入到事物內部的作用結構中，排除經驗性認識，做到“不出戶，知無下;不窺牖，見天道”（四十七章），老子提出的“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四十九章），就是要求統治者掌握百姓的自組織規律。

其次，管理者不要過分推動正反饋。根據系統科學原理，正反饋能推動事物脫離原初狀態，以超乎人的想象的加速度促使事物從一個狀態到另一個狀態，但這種正反饋作用如果超過一定的限度，尤其是單一調節正反饋而不考慮負反饋時，則會出現系統改變自身性質，使系統崩潰。在老子的思想中，事物在某個方向上的發展不能應用單一、快速的推動力量，否則，事物會改變原有的發展方向和原有的性質，老子指出“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十章），這是的盈、銳、滿、驕等都是事物在推動力量的作用下發展到極致的一種狀態。這種狀態違背了事物發展的自組織規律，是人為的結果，因此會出現事物自主發展與人為預期目標不一致的結果。在老子的思想中，人應效法宇宙的自然性，在管理萬物時，做到“民莫之令而自均”（三十二章），其意思是指事物會自然發展，不要過分干預，“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三章），尚賢等管理措施會過分推動人民自我發展的正反饋，其結果是容易使系統的性質發生變化，違背人民自我發展的規律。

再次，管理者要正確使用負反饋。從功能上看，負反饋能使系統保持平衡、穩定，并使系統按照自身規律發展，因此負反饋對系統的穩定發展具有重要意義，相應地老子充分認識到了事物“陰”的一面的重要意義，并提出充分利用“陰”的作用推動事物在穩定中的發展。這種思想反映在管理中就是要求管理者處于管理的柔弱的一面，做到“守柔”、“處下”、“不爭”，在管理作行為上做到“為無為，事無事”，不把自己的主觀意識強國給管理對象，還要做到“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不見可欲”（三章），這些管理都能使系統在穩定中發展。

最后，管理者要正確對待他組織。正反饋和負反饋機制是事物運動、變化、發展的內部原因和根本規律，即事物的自組織規律。這是否意味著人類在自組織規律面前是無能為力的呢?恰恰相反，人類在強大的自組織規律面前是可以大有作為的。首先是充分認識事物的自組織規律，其次應尊重并按照自組織規律辦事，最后人類可以通過對正，負反饋機制的調節，使事物的運動、變化向著更合適、更穩健的方向發展。人類可以在遵循自組織規律的基礎上應用他組織推動自組織的發展。所謂他組織就是利用指令，規范等外在力量使組織達到有序化，他組織在組織的發展中具有重要的意義，但他組織必須和自組織有機結合，他組織的力量也只有通過自組織的力量才能有效發揮作用，并對組織的發展起推動作用。系統科學的這些原理在老子的思想中有充分體現，老子重視事物“陰、陽”互動的自然發展，并把這種發展作為管理的邏輯起點，但老子并不反對在遵循自然規律的前提下應用外力推動事物的發展，老子提出“沖氣以為和”（四十二章）、“和光同塵”（五十六章），其中“和”就可以理解為在認識和遵循事物的組織規律前提下利用外力推動事物發展。但是他組織如果使用不當，違背了自組織規律而使用他組織，則會導致社會混亂，最典型的就是“用兵”和統治者的“有為”，用兵的結果“大軍之后，必有兇年”（三十章），“有為”的結果是“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七十五章）。用兵、有為皆是他組織管理模式，這種模式帶來了社會的極度混亂，在不了解事物自組織規律的情況下要慎用他組織。

總之，老子“無為而治”的管理思想和系統科學關于自組織的管理思想是完全一致的，自組織管理模式的科學性說明了老子“無為而治”思想的正確性。從自組織的角度看，老子“無為而治”的管理思想就是如何充分認識和發揮事物的自組織功能，在此基礎上，利用他組織推動事物自組織的發展。

三、無不治:自組織的管理效果

為了強調“無為而治”的管理模式對人類的意義，老子還專門論述了“無為而治”的效果和“有為而治”的后果，并以此提醒管理者應該采用“無為而治”的管理模式，而不要妄加干預管理對象。

從系統科學的角度看，管理系統的發展是由組織系統內部的作用機制決定的，管理者如果掌握并按照管理系統的自身規律進行管理，即組織系統的他組織和自組織保持一致，則被管理系統就會依據自身規律發展;反之，如果管理者在沒有把握被管理系統的規律，僅僅把管理者的主觀意識強加給被管理系統，即組織系統的他組織和自組織不一致，則被管理系統的內在作用機制受到干擾，組織系統自身的發展動力受到阻礙，組織就不能按照自身的規律實現自身的發展。

所謂“有為”在老子的思想中就是統治者沒有認識到自然、社會、人民的自身具有的發展規律，把統治者的意志強加給管理對象，其結果是造成了管理對象的混亂和反抗。老子指出:“天下多忌，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五十七章），老子在這里不僅指出了管理者有為的害處，管理者干擾被管理者的規范越多，則人民會更加貧困;法令越森嚴，盜賊反而不斷地增加;被管理者的利器越多，國家越昏亂，人們的技巧越多。禁忌、法令是統治者的有為，其結果是人民更加貧困、盜賊增多。伎巧可以隱喻為被告管理者的有智理的“有為”，其結果是國家昏亂，老子還進一步指出統治者有為的危害，“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民之輕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輕死”（七十五章）。

因此，老子強調統治者應該做到“無為”，即遵循管理對象的自組織規律，順任自然之理去進行管理，就可以收到“無不為”的實效。老子說:“道無為而無不為。（三十七章）”，“道”雖然是“無為”的，但沒有一件事不是它所為，天地萬物都是它創生的，又都賴于它才得以存在和發展。管理者效法“道”的“無為”精神，就能在社會政治領域取得極好的管理效果。老子說:“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五十七章）

老子還描述了“無為”在管理中的具體狀態:“好靜”、“無事”、“無欲”。“好靜”是針對統治者的騷亂攪擾而提出的，“無事”是針對統治者的煩苛政舉而提出的，“無欲”是針對統治者的貪得無厭而提出的。［1］（P90）老子認為，如果統治者為政能夠尊重人民的自組織性，做到“無為”，讓人民自我化育、自我發展、自我完成，就能夠實現人民安平富足、社會和諧安穩，就能達到“無不為”的效果。相反，如果統治者“有為”，不斷地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人民，不停地滋事攪擾，就不可能收到良好的管理效果，也就不可能達到“無不為”的效果了。

由此可見，“無為而無不為”就是指:不妄為，就沒有什么事情做不成的。“無為”乃是一種處事態度和方法，“無不為”乃是指“無為”（不妄為）所產生的效果。［2］（P34）“為無為”就能做到“無不治”，老子認為，管理者只要排除了強作妄為，事物就會依靠自身的自組織機制而自發地實現自我管理，并達到最佳的管理效果。老子指出: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無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三十七章）

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半自賓。天地相合，以將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三十二章）

可見老子所說的“無為”實質上是強調管理者應該充分認識、尊重、利用管理對象的自組織性，關注事物自身的發展狀態和趨勢，不要強作妄為，更不要把自己的欲望強加給客觀事物。

從自組織管理看“無為”，“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三十七章），道看似無為、無序，實則按既定的原則而形成一切，以自組織的觀點來闡述，無序而混亂的事物通過不斷的相互作用而形成具有一定序結構的事物，低級的無序被高級的有序所取代，看似混沌的事物有自身的序結構。“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五十一章），不同的層次則有不同的中心原則，“道”是萬物產生的原則，“德”是萬物成長的原則，“物”是萬物成形的原則，“勢”則是萬物成長成熟的原則。實際上，以自組織觀點來看，“道”是整個宇宙的“序”，“德”是人類道德實踐的“序”，“物”是自然界的“序”，“勢”則是整個社會的“序”。［2］事物自身的自組織性會使事物實現自我管理，而他組織順應自組織的行為則會達到“無不為“的效果。老子提出的“有為”的管理后果、“無為”的管理效果是與自組織理論所認識到的管理效果完全一致的。

四、結語

自組織理論引起了社會管理理念的的變革和管理模式的變革，對人類社會的發展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老子的“無為而治”的管理思想與自組織理論的互通性說明了“無為而治”管理理念的正確性，老子從哲學的層面，以直覺的認識方法悟到了宇宙、社會的自組織性，并把自組織性作為認識、解決人類管理問題的邏輯起點，提出了解決人類社會管理問題的根本方法，揭示了人類社會管理發展的規律，從而使老子的“無為而治”管理思想在理論上和實踐上對中國幾千年的管理思想都產生了重要影響。

［1］陳鼓應.老子注意譯及評介［M］.北京:中華書局，2006.

［2］老子［M］.王弼本.

The Analysis of Lao Zi’s Management Mode of Governing by Non－interference based on the Principles of Self－organization Theory

WANG Xi－kun
（Social Science Dept.，Zhejiang Medical College，Hangzhou Zhejiang 310053，China）

Governing by non－interference was an important proposition of social management raised by Lao Zi.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cientific management mechanism，this proposition is commensurable with modern self－ organization management mode.The analysis of Lao Zi’s idea of governing by non － interference based on selforganization theory may provide a new visual angle for understanding Lao Zi’s management ideas.

Lao Zi;governing by non－interference;self－organization

B 223.1

A

1673－2103（2011）03－0001－04

2011－02－24

王希坤（1969－），男，安徽金寨人，浙江醫學高等專科學校社科部副教授，哲學博士。研究方向:中國哲學。

（責任編輯:李瑞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