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紅
這是一個富有貴族氣息的藝術展——沈克龍藝術展。這里所謂的“貴族氣息”,指的是藝術氣質上的矜貴與精神品格上的脫俗。自古以來,這兩種中國詩人的基本素養,在當下錢潮洶涌的態勢下,已經成為稀缺資源了。而在沈克龍身上,還被當作易碎的珍瓷那樣保留著,并通過他的作品傳遞給公眾。這個藝術展在北京大學賽克考古與藝術中心舉辦,展期長達整整一個暑期,這使得北大學生有機會細細品賞對他們而言還相當陌生的藝術品種——其實所謂“陌生”,又是一種天大的誤會啦。大漆的光澤與溫潤,其實是他們的童年歌謠。
展出的作品都是漆藝家沈克龍近年來創作的以中國天然大漆為主要載體和表現形式,又極富當代藝術理念與中國哲學思想的漆藝。在中國文化欲向世界產生更大影響的急切訴求中,在中華民族實現偉大復興的宏大目標下,沈克龍從油畫創作轉向大漆藝術的探索,似乎也適合主流意識形態的需要。但是事實上,他卻想得沒那么復雜,他只是孜孜以求地回歸中國漆文化的本原,然后通過自己的感悟將中國漆文化的精神傳承與光大。正如藝術家所言:“這些年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在漆上了,希望通過對漆的意義理解來創作一批作品。因為漆不僅是福建的文化資源,更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最重要的物質形態之一。”
沈克龍從臨池習書開始浸淫中國文化之中,后來在南藝學油畫,畢業后曾在閩北和婺源油畫寫生六七年,對中國典型的村落與風情了如指掌。最后他隱居于自己鐘情的福州。福州是中國漆文化的基地,在民間也是用漆最為廣泛和最有體悟的地方。于是,沈克龍很快為中國漆藝的那種創作方法與媒材所迷戀。誠如藝術評論家胡敬德所言:“從作品中,我基本上看到他一路走來的足跡,中國書法的筆墨線條、意象江南的疏影橫斜,還有似乎看得見的那些歷史上一幕幕風花雪月的故事。”
這也是沈克龍漆藝的文化底色與格調。
在漢唐以降的中國人日常生活中,漆的光華,是附載于生活器物之上的。這個簡單的認識,其實是沈克龍對漆藝回歸本原的出發點。他當然知道,在福建民眾的生活中,大漆無處不在,而且在近代化學工業發軔發達之后,它還沒有全部從生活層面潰退直至消隱,這種堅守與其說是出于工藝的頑強生存,不如說是尋常生活的召喚。那么,大漆和漆藝首先是因器物而存在的,也就是說大漆本來就是存在于器上面,不管什么器,離開器,大漆似乎就喪失了它存在的理由。因此,大漆無論是在工藝方面,還是在文化方面的積淀主要表現在立體物上,也就是存在于器用上。也因此,沈克龍的漆藝創作,是從器物開始的,盡可能地保留器物的本來面目,對它致以后輩的敬禮。
當別人滿足于磨漆畫創作時,他就認識到若單是從平面的角度看問題,它多半是要犧牲觸覺的,很容易喪失人跟器物之間的親密關系。對于今天的人們來說,要返回到漆本身,就是回到它的深邃而廣闊的稟性里去。從某種層面上看,觸覺具有比單純的視覺深刻得多或視覺無法替代的魅力。
但作為藝術探索與創作,這又是遠遠不夠的。所以沈克龍在這次拿出的作品中,向中國漆文化進行深度開掘,無論是立體的器物還是平面的類似抽象畫的漆畫,都蘊含了豐富的中國哲學思想,在形而上的層面提升了中國漆藝的品格,豐富了表現語言。并且有一種是很讓人深思的,藝術家并不是居高臨下地驅策或揮霍媒材,而是極其尊重天然大漆與木材的生命,感謝它們的聯袂奉獻,順應并強調它們的基本屬性,讓漆與木緊密結合,在深思熟慮的創作思路引導下,與作者平等對話,共同呈現絢爛迷離的景象。
沈克龍說:“我們的文化根本是什么?我們內心又需要什么?現在做漆的人有沒有回到這樣層面來關照自己的所為?要寫時代的文章,做器也好,做藝也罷,平面還是器物,不再單調化,把漆當做文化的作為,我覺得這當中它就具備了一個新文化的概念了。”這也可當作他的藝術宣言來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