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琦
(北京師范大學經濟與資源管理研究院,北京市 100875)
企業參與扶貧開發的機理與動力機制研究
——以陜西省“府谷現象”為例
張琦
(北京師范大學經濟與資源管理研究院,北京市 100875)
陜西省府谷縣積極探索多元化投入機制,引導民營企業幫扶農民脫貧致富。通過村企對接、村企互動和村企共建等方式,形成了企業和農民之間良性互動的正反饋關系。府谷縣不斷摸索和創新企民關系,從單純的企業捐助性扶貧,發展到企業向農民直接提供公共產品,再發展到企業參與農業產業化,形成了民營企業參與扶貧的三種模式,并創新了扶貧投入機制,引導民營企業參與扶貧。府谷現象表明,在新形勢下工業反哺農業是扶貧工作的一條可行途徑,府谷企業和農民通過正反饋關系共同發展的路子具有很好的借鑒和推廣意義。
扶貧開發;企民關系;府谷現象
陜西省“府谷現象”作為一種具有時代意義的扶貧典型,其關鍵就是通過村企對接、村企互動和村企共建等方式,形成企業和農民之間良性互動的正反饋(Positive Feedback)關系:一方面農民生產和生活條件得到極大改善;另一方面企業也換取了農民的支持和良好的發展環境,成為資源富集地區企業和農民共建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典型。
1.富裕的企業與貧困的農民間的“傾斜天平”成為首要矛盾。府谷縣80%的人口是農民,3.5萬人沒有徹底脫貧,這些貧困人口分布在280多個行政村、1100多個自然村,為農業生產條件非常落后的純農業地區。另一方面,分布在府谷縣大大小小的煤礦企業年利潤幾十萬、幾千萬甚至幾億元都很正常,近年來能源緊缺和產品走俏,廠礦企業的利潤更是突飛猛長。隨著收入差距的不斷擴大,農民內心的弱勢地位更加明顯。農民失地失業又失望,而煤礦企業得錢得利又得勢。此時以土地糾紛為主的村企利益矛盾越來越頻繁,而利益平衡標準缺失和利益主體短期行為又將矛盾放大。
2.廠礦建設與環境破壞:環境保護成為普遍矛盾,即煤炭資源開采和生態環境保護造成的開發與保護矛盾。作為全國罕見的礦產資源富集區和陜北能源化工基地榆林“兩區六園”的重要組成部分,府谷縣和全國許多資源型城市一樣,因為高消耗、高排放和低效率的粗放式經濟增長方式而付出了巨大的環境代價。從府谷縣的現實來看,農民世代生產生活的家園被煤礦企業肆意破壞,生活環境被污染,土地耕作產出下降,成為企業單方面追求盈利所產生負外部性的受害者。在現行體制下,農民缺乏表達環保訴求的渠道和維護自身權益的手段,環境保護問題成為全縣普遍存在的矛盾之一。
3.現代工業文化與傳統農業文化造成的文化沖突矛盾:社會安定成為潛在矛盾。在利益分配和環境保護兩大矛盾背后,府谷縣企業和農民之間還潛在著第三個矛盾——迅速涌入的現代工業文明和府谷農民封閉保守的傳統農業生活方式之間的矛盾。農民傳統的生活方式在工業企業帶來的沖擊面前脆弱而不堪一擊。本應該用幾代人完成的轉變,由于礦產資源的加速開發而在短短幾年內完成,農民從感情和理性上都很難接受。住窯洞、二牛抬扛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民要與現代工業企業和睦共處也就變得困難,社會安定成為府谷縣社會經濟快速發展下潛在的矛盾。
正是在這種巨大矛盾和壓力下,一批民營企業家開始主動出資幫助農民脫貧致富,而政府又順勢引導,創新體制,適時啟動“雙百工程”,使扶貧的企業從個體向群體轉變,從單純捐助向投資幫建轉變,從企業單向投入向企業和農民良性互動轉變。反過來,作為農村社會經濟主體,農民對待企業的態度也開始發生根本性轉變,企業與農民之間良性互動關系得以產生。一是民營企業家把工業上實現資金積累投入農業,促進農業生產力提升;二是企業利用利益共享機制緩解土地流轉矛盾;三是企業以各種形式參與到農業生產中,提高了農民生產的組織化程度,同時將資源型企業的負外部性內部化;四是農民通過各種方式共享企業的利益,與企業成為利益共同體,化企業和農民的外部關系為內部關系,外部矛盾內部化。這實際上就是一種企業和農民關系重塑。從理論上剖析其內在機理很有價值。
府谷縣扶貧模式中企業和農民的關系之所以從矛盾對立走向和諧統一,是因為在政府引導下,企業和農民之間以需求信號和供給信號的流動為載體,促使利益流在企業和農民之間不斷反饋和強化,形成企業和農民之間的正反饋關系(見圖1)。

圖1 府谷企業和農民之間的正反饋關系
企業和農民之間正反饋關系運作機理:如圖1所示,“三大矛盾”的存在和村企之間圍繞矛盾爆發的各種沖突,其實質是農民給予企業的一個需求信號。企業在得到農民的需求信號后,出于社會責任、企業形象和自我利益等考慮,拿出部分利潤以各種扶貧方式回饋農民(供給信號),同時給以農民一個企業自身對口碑、輿論和形象等的需求信號。農民在接收到企業的供給信號和需求信號后,受獲利動機的激勵,給予企業需要的支持(供給信號)和新的需求信號,從而完成第一次正反饋。企業在獲取農民給予的供給和需求信號后,同樣受獲利動機的激勵,給予農民一個強化后的新的供給和需求信號,從而完成第二次正反饋。企業和農民在正反饋關系中各自供給對方所需,又因為自己的需求得到滿足而強化自己的對外供給,形成“正反饋”。
企業和農民之間的正反饋關系并不是天然就存在,也不是天然就能自我運作。在企業和農民各自得到來自對方的需求和供給信號后,之所以能夠強化信號并再度向對方輸出從而形成正反饋,是因為企業和農民之間“兩力”的存在,即民營企業在政府引導下成為帶動農民脫貧的重要動力;農民在政府調和下成為民營企業發展的重要支持力。只有這“兩力”同時存在且同時發揮作用,才有可能形成企業和農民之間的正反饋關系。合理構建并恰當運用企業和農民之間的“兩力”,是府谷企業和農民“正反饋關系”的主要特征和成功之處。
如果進一步分析府谷企業和農民之間的正反饋關系,其背后的動力機制就是:企業扶貧投入是拉動力,農民正向反饋是助推力,政府是拉動力和助推力之間的調和力。企業之所以愿意投入扶貧資金,是基于企業社會責任、本土化、企業形象和長久發展等方面的考慮;農民對企業的幫扶報以正反饋,包括為企業營造良好的輿論環境、在土地流轉方面予以支持和化解村企矛盾等等;政府在企業和農民關系中也起到了重要的調和作用,使企業的供給和農民的需求之間實現準確對接。
1.企業扶貧投入是拉動力。企業和農民之間之所以能夠形成正反饋關系,企業率先、主動的投入扶貧資金是最重要的原始動力。企業作為企民關系中無可爭議的強勢方,一定要起到拉動力的作用,正反饋關系才有可能運作起來,即正反饋關系中,強勢方應首先發出反饋信號,作為整個反饋過程的開始。企業主動投入扶貧資金的動力包括:履行企業社會責任、從致富合法到致富合理的轉變動機、緩和村企矛盾以及企業本土化等。
(1)履行企業社會責任——天然過程與經濟過程的融合。西方企業社會責任理論認為企業發展有“三重底線”,即企業經營要同時顧及經濟、社會和環境底線,三條底線缺一不可。相應地,企業在發展中的責任至少有三個層次。其一是法律責任,即企業經營必須合乎法律法規的要求;其二是經濟責任,即企業發展的目標之一是為股東賺取更多的利潤;最高層次是社會責任,即企業以法人身份作為社會的一分子,既然占用了許多社會資源,那么當然要擔當起對社會的責任,這與自然人要在社會中生存必須承擔各自的責任是一個道理。從企業自身的利益來講,其承擔社會責任的同時也會獲得相應的激勵。在企業不同的發展階段,其對外承擔社會責任有不同的效果。在企業的成長期,企業參與扶貧開發工作多半希望換來一些回報,比如換得與農民在其他方面矛盾的緩解等等。而處于成熟期的企業,其參與扶貧開發和新農村建設,往往與企業發展的戰略有關,是一種理性思考與縝密計劃的社會行為,而不再是一種商業行為。這時候企業承擔社會責任是為了在解決社會問題的同時完成企業自身的戰略使命。企業投資農業產業化項目,既可以幫扶農民脫貧致富,又可以建立農副產品后勤基地,是一種雙贏。只有將企業社會責任提升到戰略層面,將企業的社會責任從單純的慈善行為轉換成與企業戰略密切相關的行為,形成利益相關方多贏局面,企業社會責任才能成為企業和農民之間正反饋關系的持續推動力。
(2)從致富合法到致富合理的轉變動機。但凡國內民營的資源采掘加工企業,大多都涉及到致富合法但似乎不合理問題。從企業角度看,在現行法律法規下,民間資本投資資源采掘業,由于資源價格的暴漲而獲得超額利潤是合法的行為。但是在社會公眾尤其是當地貧困農民看來,在自己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下發現了資源,自己卻沒有能夠因此脫貧致富,反而是少數人把土地征用過去,然后發財致富,這是社會不公平不合理的表現。這兩種想法都無可厚非,各有各的道理。但是兩種想法是相互抵觸的,即企業認為自己的做法合法,農民覺得企業的做法不合理,矛盾由此而生。古語講:“倉廩實而后知禮節”,這個“禮”內涵很廣,其中有一點是與人為善、奉獻愛心。中國傳統文化講究“仁義”至上,即做任何事情都要講究“仁、義、禮、智、信”,而不是單純的“法制”這么簡單。尤其是作為府谷本土的企業家,更希望家鄉人民都認可自己的致富途徑,而不是被人詬病。這樣企業家就有了從致富合法到致富合理的轉變動機,企業因為有動力與社區農民共存、共榮、共生,讓農民分享自己發展的成果。
(3)企業的本土化情懷。府谷企業家基本都是土生土長的府谷人,企業本土氣息濃厚。在工業高速發展、企業利潤迅速增長的情況下,回報社會、為家鄉建設作貢獻的心理就會油然而生。本土化企業與社區的聯系普遍比較緊密,比如企業所在村的村民往往是企業家的親戚、朋友、故交,或者企業家的老鄉往往在企業打工,這樣企業和社區的感情維系牢固,親緣關系會強化企業回饋社會的動機,企業家也愿意在自己的家鄉提升自我形象。為什么在許多工業十分發達的地區,同樣存在村企矛盾壓力等問題,卻沒有出現像府谷這樣的企業大規模幫扶貧困農民的情況呢?企業本土化程度不高可能是一個合理的解釋。企業對于所在的社區沒有歸屬感,感覺自己只是恰好落址在這個社區,并不認為自己是社區的一員,對社區的其他成員也沒有感情維系。而善心往往最容易施加在和自己感情親近、關系密切的人群身上。府谷現象是因為本土資本進入資源開采行業并迅速完成了企業的崛起,天然具備大量本土企業。但是,企業本土化并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可以通過各種手段培育起來的。對于其他地區來說,如何培育外來企業的本土性,是激勵企業投入扶貧資金、改善村企關系的關鍵。
2.農民的正向反饋是助推力。府谷企業和農民之間之所以能形成關系和睦的局面,離不開雙方相互的正向反饋。如果只是企業單方面的出資幫扶農民脫貧致富,而農民不能給予企業相應的正向激勵,那么這不是一種長效可持續的機制。府谷企業和農民之間的正反饋關系之所以成功,不僅僅是因為企業通過捐助、提供公共物品或者投資農業產業化項目等方式,為貧困農民解決了實際困難,還因為農民對企業的幫扶行為給予了正面的反饋。
(1)農民營造利于企業發展的輿論環境。企業的生存環境包括商業環境、政治環境以及輿論環境。在府谷民營企業主動奉獻社會和回報社會的舉措下,府谷農民愿意為企業營造一個良好的輿論環境,這是激勵企業繼續幫扶貧困農民的最重要助推力。首先,良好的輿論有助于提升企業形象,無論誰走到府谷,當地農民都對民營企業和企業家們贊不絕口,對企業而言這是一筆相當大的無形資產。其次,良好的輿論使企業在與政府、農民之間的三方博弈中處于有利的位置。其三,良好的輿論有助于提升企業家的社會安全感、榮譽感和自豪感。在中國“重仕輕商”的傳統影響下,企業家在獲得財富的同時,會更看重自我社會地位和社會榮譽。正是農民能為企業營造出這樣有利環境,推動著企業持續投入資金開展扶貧開發。
(2)農民在征地和搬遷方面積極合作。對于資源采掘行業來說,征地和搬遷是涉及企業能否順利生產的基本問題。在中國傳統安土重遷的思想影響下,陜北這個傳統文化厚重地區的農民更是在土地和搬遷問題上尤為謹慎。這種謹慎主要源于失地和搬遷后對自己生活保障的不確定性。在企業拿出部分利益解決農民的后顧之憂后,農民自然會愿意在征地和搬遷上積極配合企業工作,這其實是一個雙贏的局面。農民通過搬遷集中居住,享有了更多便利和更完善的基礎設施,而且在企業投資建設農業產業化項目的幫助下,農民從事農業生產的效率得到大幅度提高。對企業來說,農民自愿接受征地和搬遷條件后,企業的生產項目能夠及時順利開展,談判成本和延期開工損失都降低到了最小。
(3)農民理性接受貧富差距。中國曾經一度是小農生產的海洋,小農意識在民眾中根深蒂固,其財富觀是嫉富、刮富、仇富。但是在市場經濟體制下,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是正常的社會現象。社會缺乏重商敬商氛圍導致農民不能夠理性地接受這種貧富差距。企業通過扶貧等方式,使利益在企業和農民之間進行第三次分配:一方面可以在農民之間樹立起自己靠勤勞靠智慧致富的形象;另一方面也幫助農民解決現實問題,脫貧致富。這樣農民更加容易理性地接受在貧富差距的現實,緩解企業發展壓力,也培養起農民重商、敬商和學商的精神,進一步加強農民的自我造血意識。
3.政府是企業和農民間的調和力。應該看到,企業和農民之間的正反饋關系并不是純粹的雙方關系,政府這只“有形的手”在其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調和”作用。
(1)政府對企業的引導作用。引導企業做實效工作。在動員和組織社會力量參與扶貧開發過程中,府谷縣政府利用民營企業家回報社會的愿望和服務家鄉的熱情,做了大量工作,幫助企業家選項目,定規劃,確保企業的投資符合鄉村建設規劃和扶貧戰略的總體設想,避免企業投資和政府投資重復,避免企業項目和政府規劃沖突。規范資金管理,靈活運作項目。企業家投資扶貧開發,解決了扶貧開發的資金來源問題,但錢如何花、在何處花和如何實施等問題則需要政府制定切實可行的措施予以保證,比如需要協調土地、農工、農業、扶貧、財政和鄉鎮政府等部門配合實施等。強化優秀事跡宣傳,營造幫貧助困氛圍。動員和組織民營企業家參與扶貧開發是新時期扶貧開發中的一個新課題,營造良好的氛圍至關重要。
(2)政府對農民的疏導作用。廣大農民群眾作為受教育程度偏低、觀念保守的弱勢群體,其應對外界事物、適應環境變化和革新觀念的能力較弱。地方政府作為父母官,對農民的疏導作用不可忽視。正反饋的精髓就在于一方要對另一方的正面信息回以正面的反饋,如果農民不能對企業的扶貧投入形成某種形式的反饋,那么這種扶貧模式就是不可持續的。因此政府對農民的疏導作用十分重要。
企業和農民的正反饋關系得以運行,最重要的是企業率先對農民的需求信息給予有效反饋。民營企業向農民的扶貧反饋主要有三種模式:救濟式扶貧、企業直接向農民提供公共物品和農業產業化再組織鄉村網絡。三種反饋模式有著發展上的先后次序,階段性特征十分明顯。可以說,府谷模式起源于企業救濟式的扶貧,創新在企業直接向農民提供公共物品,發展向以農業產業化再組織鄉村網絡。
1.第一階段:救濟式扶貧是起源。救濟式扶貧是“府谷現象”的萌芽。可以說府谷模式就起源于民營企業富裕強大后對貧困農民的主動救濟。早在上世紀末本世紀初,率先富裕起來的府谷本土企業家們開始以捐助、資助等形式幫助自己的鄉親。開始以現金、米面等方式資助貧困農民改善生活條件,讓弱勢群體擺脫貧困和災難,讓貧困家庭的孩子有學可上。盡管救濟式扶貧往往被認為是單純的輸血,但作為對農民最單純最初級最簡單的一種反饋方式,救濟式有著它自己的階段性意義,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1)救濟式扶貧代表了企業的回饋愿望。救濟式扶貧的出現向外界發出了企業幫扶窮人的意愿。這種意愿來自于兩個方面,其一是面對日趨尖銳的村礦矛盾和日益拉大的貧富差距,企業家有扶貧的意愿;其二就是土生土長的企業家有著深厚的家鄉情懷和故土歸宿感。救濟式扶貧背后的這兩大扶貧意愿,是資金、技術等要素反哺農業的最原始動力,也是引導社會資金持續投入扶貧的關鍵所在。
(2)救濟式扶貧形成了幫困濟窮的社會環境。從社會學和經濟學的觀點看,當形成了多數企業普遍投入資金參與扶貧工作的社會環境時,單個企業行為將顯著受到其鄰近企業決策的影響。顯而易見,一旦其他大多數企業的行為都有相同偏好的時候,任何一個企業都很難不去模仿。這個結論可以用多重納什均衡加以證明。救濟式扶貧對正反饋機制形成的突出貢獻之一就是營造了機制需要的社會環境。在企業逐步開始參與救濟式扶貧時,要善加引導和鼓勵企業這種直接針對單個農民的扶貧方式,培養企業和農民之間的感情,為社會資金扶貧進入下一個階段打好基礎。
(3)救濟式扶貧對正反饋關系的形成起到先導作用。企業和農民之間正反饋關系的形成有一個從無到有、從弱到強、從零散到穩定的過程。雖然企業和農民之間正反饋的關系有自我強化和自我鞏固的能力,但是要發揮這種能力,需要有一個先導性的反饋信號。作為強勢方的企業先給予農民一個供給信號(啟動信號),農民在接收到這個信號后,給予企業反饋信號。救濟式扶貧在正反饋關系的形成中就起到了先導性作用,即作為啟動信號率先進入反饋機制。
2.第二階段:企業向農民直接提供公共物品是創新。由企業向農民直接提供公共物品,是扶貧模式一大創新。企業向農民直接提供公共物品比救濟式的扶貧向前提升了一步,是一種強化后的扶貧反饋方式。
(1)府谷鄉村公共物品的財政外籌資。由財政資金向農民提供鄉村公共物品是現階段我國大多數地區的普遍做法。但在實踐中,普遍出現了政府提供鄉村公共物品的總量和結構雙失衡。首先,總量上失衡表現在鄉村公共產品的供給難以滿足農民消費者的需求。這在中西部貧困地區尤其明顯。其次,結構上的失衡體現在既定總量供給水平下,由于政府和農民之間天然的信息不對稱,造成公共物品的供給方式、供給內容、供給環節等多方面與需求偏差,形成“所需不供,所供非需”的情形。府谷縣民營企業投資直接向農民提供鄉村公共物品,是府谷模式的一大創新。據統計,2007年府谷縣共有118家民營廠礦投資農村基礎設施建設,到位資金1億余元人民幣,投資項目包括了人飲工程、通村公路、農網改造、學校建設、醫療設施、鄉村衛生室、荒山綠化、修建活動廣場、修建河堤、更新管井等各個方面,取得了引人矚目的成就。這種民營企業群體性大規模投資農村基礎設施,由財政外資金擔負起部分農村公共物品供給責任的現象在全國范圍內都是很罕見的。府谷扶貧模式使公共物品供給中傳統的企業—政府—農民之間單通道關系改變成雙通道關系(見圖2)。

圖2 企業和農民之間的單通道和雙通道關系
在傳統模式下,政府通過向企業征收稅金,再利用稅金向農民提供鄉村公共物品,公共物品的提供和運作核心是政府。企業作為資金提供者位于政府上游,農民作為公共物品的使用者和受益者位于政府的下游,企業—政府—農民之間形成單通道的三方關系,企業和農民在公共物品的供需鏈條上處于斷裂的狀態。一方面,企業上繳稅收并轉化成了鄉村公共物品,但是農民沒有感受到企業的貢獻,影響企業的積極性;另一方面,政府提供公共物品的效率并不一定就是最高。在企業有意愿提供更多扶貧資金的情況下,實現了企業和農民之間上下游無縫對接,摸索出由企業向農民直接提供公共物品方式。企業—政府—農民之間形成了雙通道的三方關系。
(2)府谷企業向農民直接提供公共物品的四種方式。第一,企業主導模式。企業主導模式是由企業設立專門賬戶并且由企業組織施工,鄉鎮只是協助實施而不過多干涉企業決策。采用企業主導模式向農民提供公共物品的基本都是由較大規模的企業集團。這種模式適合企業投資強度很大,并且不是提供單個公共物品,而是提供一整套鄉村配套基礎設施的情況。第二,村企協調共建模式。企業出資并自己主管資金,鄉鎮負責組織協調,項目在實施過程中由村企共同決策。這種模式的優點是農民能夠較多地參與項目決策,公共物品的供給方和需求方得以銜接,可能更好地解決政府提供公共物品的結構性失衡問題。比如府谷鎮、哈鎮就采取了這種模式。第三,資金捆綁使用模式。資金捆綁模式是指將企業提供的資金和財政資金進行捆綁,然后再投入項目。在這種方式下,財政資金起到了導向作用,基礎設施建設可以更多地體現政府意愿。第四,資金集中使用模式,即多個企業將幫扶資金集中起來使用。
(3)企業向農民直接提供公共物品的三重作用。按照西方經濟學的解釋,政府通過征稅提供公共物品是有效率的。即使有理論認為私人部門有可能提供公共物品,也只有在提供具有排他性的準公共物品時才有效率。為什么府谷模式中由企業向農民提供公共物品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引導企業向農民直接提供公共物品的意義何在?直接向農民提供公共物品對企業和農民的關系影響如何?企業向農民直接提供公共物品發揮的三重作用是上述問題的答案。第一,解決資金瓶頸,緩解總量失衡。企業直接參與農村公共物品的供給,可在一定程度上緩解農村基礎設施建設資金瓶頸問題。一方面,民營經濟經過近十幾年的發展,已形成了較大規模的資金積累。府谷縣受益于豐富的資源稟賦,民間資本總量十分可觀。這部分資金在企業家回饋家鄉的動力下進入到包括基礎產業在內的公共產品的生產和供給,勢必能緩解公共物品供給的資金瓶頸。加上企業直接向農村提供公共物品,大多集中在企業家的家鄉或者企業所在村,村企綁定后資金集中投向對接的鄉村,資金使用的規模效益明顯。第二,提高供給效率,調節結構失衡。在企業直接向農民提供公共物品的模式下,供給方式將不再是集中統一和自上而下的方式,而是以單個企業對單個村的“點對點”的形式供給。這種供給方式由企業、鄉鎮和農民三方共同決策,資金集中使用但扶貧項目分村實施,能夠更好地切合農民的現實需要。第三,顯化企業貢獻,化解村礦矛盾。企業直接提供公共物品,使得企業發展對農民的好處顯化出來,拉近了企業與農民的距離,對緩解村礦矛盾有顯著的積極作用。在傳統的政府向企業征稅提供公共物品的供給方式下,雖然企業通過納稅為地方經濟發展作出了貢獻,但是農民并不能感受到這種貢獻,反而認為民營企業通過挖自己地下的礦藏而發了財,是不義之財。現在企業直接向農民提供公共物品,農民能直接感受到哪條路是企業修的,哪座學校是企業建的等等。這種經過顯化的反饋信號比間接的納稅更能被農民理解和接受,村礦矛盾由此得到緩解。
3.第三階段:企業通過農業產業化再組織鄉村網絡是趨勢。由企業直接向農民提供公共物品是民營企業扶貧從“輸血”走向“造血”的一個過渡。從現實情況看,民營企業扶貧方式正逐步向第三階段演變,即由企業牽頭在新農村建設中搞農業產業化,通過農業產業化對鄉村網絡進行再組織,以革命性的手段更新企業和農民之間的關系。在第三階段,企業和農民的關系不再是簡單的“幫扶與被幫扶”,而是以“利益共同體”的形式實現正反饋關系的閉合運行。
(1)農業產業化解決了企業和農民之間土地流轉矛盾。具體措施包括幾種模式。一是農民以土地入股農業產業化項目,一方面以產業工人的形式領取工資;另一方面以股東的形式參與項目投產后的利潤分紅。二是農業產業化項目租賃農民土地,以租金形式補償被占土地,租金按照年份遞增,保證農民能夠分享土地的后續增值收益。三是以土地換取承包權,農業產業化項目將散戶手中的土地集中起來開發大棚蔬菜等產業項目,農民相應獲得大棚承包權,這樣把農民外出打工后的閑置土地集中起來,并向有意愿承包土地經營的農民集中,提高了土地利用效率。四是以土地置換的方式還田于民,企業開礦生產所占用的土地,由企業負責推平土山填滿溝壑改造水地并建設集約生產的農業產業化項目,以高標準的土地異地返還給農民。
(2)農業產業化形成了企業幫助農民脫貧致富的長效機制。府谷縣民營企業結合新農村建設項目參與農業產業化項目,有效加強了農民的自我“造血”功能,一舉打破捐贈式扶貧和單純提供公共物品這種短期幫扶方式,形成了企業幫助農民脫貧致富的長效機制。在這種模式下,由于集團企業的介入和高強度投資,農業生產條件得到較大改善。這種以富帶貧、以工促農、工農結合的模式,不再是單純的扶貧濟貧,而是真正形成幫扶農民脫貧致富的長效機制,走可持續發展的道路。
(3)農業產業化實現了正反饋關系的閉合運行。在幫扶企業以農業產業化再組織鄉村網絡的過程中,企業本身已經融入到鄉村網絡之中,使得企業和農民以利益共同體的形式構成一個閉合的正反饋系統,企業和農民的決策將相互交錯影響,在博弈中完成經濟社會效益的帕累托改進。首先,工業企業生產所造成的負外部性被內部化。工業生產必然會造成負的外部性,尤其是在府谷這樣一個工農業比例嚴重失衡、工業以超乎常規的速度增長的地區。企業因為介入農業生產,自身成為負外部性的承擔人之一,化企業外部性矛盾為企業內部矛盾,企業將不得不考慮如何避免或者補償這種外部性。其次,農業產業化項目使得移民搬遷工作中農民的搬遷積極性更高。最后,企業投入大量資金介入農業產業化后,農民作為農業生產的最終勞動人,其作為將直接影響企業的資金使用效益,即增強了農民和企業之間的關系紐帶;以正反饋關系的觀點看,強化了供給信息和需求信息的反饋效果。心理距離和利益距離的拉近,使得農民和企業之間相互作用的效用被放大,成為可持續發展的一種村企關系模式。
第一,培育本土性和鄉土情是調動企業扶貧的有效方式。“府谷現象”的特殊之處在于,因為獨特的資源稟賦培育出了一大批本土民營企業和企業家。本土企業天生對故土就有一份樸素的、原始的回饋情懷。本土性意味著企業在價值觀念、傳統習俗、社會紐帶乃至親情關系上都與本地相切合,企業在社區里有歸屬感,認為自己是所在社區的一員。作為社區的一員,企業既然占用了社區相當部分的資源,那么自然會愿意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因為府谷縣民營企業發展壯大后,其扶貧熱情異乎尋常的高。“府谷現象”并不只是說明本土企業才能具有本土性,才能抓住企業的本土情懷調動其扶貧積極性。在中國,尤其是在貧困落后地區,由于本地資本的稀缺,地區發展工業往往是靠優惠條件吸引外來資本。這就提出了一個問題,即吸引外資是不是只要資金到位投入了就萬事大吉了?對于貧困落后地區來說,要拓寬扶貧開發的資金來源渠道,走多元化融資的扶貧道路,那么培育外來企業的本土性十分重要。其實在世界范圍內,尤其是跨國公司也十分重視自身在各個地區的本土化。它們往往有意愿主動融入東道地的文化和習俗中去,因為這有利于公司樹立良好的地區品牌,消除當地消費者對外來產品的抵觸心理,與當地社會文化更好地融合,減少當地社會對外來資本的危機情緒。那么,扶貧開發工作也可以抓住外來資本的本土化動機,培育外來資本的本土性,并抓住其本土性調動外來企業的扶貧積極性。
第二,企業家精神是民營企業幫扶農民的力量源泉。民營企業能夠投入如此多的資金幫建新農村,關鍵在于府谷有一種精神,有一種內涵,即企業家精神。這種精神可以概括為三個層面,第一個層面是企業家開拓進取的創業精神。沒有創業的成功,沒有企業的積累發展,企業參與幫扶無疑是空中樓閣。創業精神是企業家通過有組織的努力,以創新的和獨特的方式追求機會、創造價值和謀求增長,不管這些人手中是否擁有資源。創業精神包括發現機會和調度資源去開發這些機會,并可能包含了對機會的追求、創新和增長三個主題,這決定了企業是否有能力參與扶貧。第二個層面是企業家回報社會的奉獻精神。奉獻精神決定了先富起來的企業家是否愿意將資金拿出來回報社會。專家對民營企業家的成長分析發現,民營企業家在創業之初往往會以掙錢發家為目的,但在物質需求得到較大滿足之后,必然要追求包括奉獻精神在內的更高精神境界,如果企業家達不到這種境界,企業就很難繼續做大做強。第三個層面是民營企業家與家鄉和諧共榮的發展精神。創業精神和奉獻精神決定了民營企業有能力、有意愿將資金投入到扶貧中來,而發展精神決定了企業是否能持續、深入參與到扶貧工作中。只有具有發展精神的企業家,才能夠持續不斷參與扶貧工作,才能將創業精神和奉獻精神延續下去。創業精神、奉獻精神和發展精神是“府谷精神”的高度概括,也是府谷民營企業參與扶貧的力量源泉。
第三,企業和農民之間需要雙向互動反饋,而不是單向扶貧。我們之所以把“府谷現象”中企業和農民的關系定義為正反饋關系,是要強調社會扶貧工作一定是一個企業和農民雙向互動的反饋過程,而絕不是單純企業幫扶農民這么簡單。“府谷現象”中,企業扶貧為什么會從個別現象發展成為上百家企業集體幫扶農民的群體性現象?為什么有的企業一再追加扶貧投入,而且項目越做越大,惠及面越來越寬,企業熱情越來越高呢?這是因為企業和農民之間形成了正反饋關系,企業的付出得到了農民的強烈正向反饋,因而激勵企業更多地投身到扶貧開發工作中去。企業參與扶貧并不只是強調企業基于道德和慈善的單向付出,而是要扶貧方和被扶貧方互動反饋。企業在扶貧過程中一定要得到回饋,其扶貧投入動機才能持續地存在。這個回饋可能來自于政府,也可能來自于農民自身,回饋的內容可能是獎勵、榮譽、口碑、形象提升等等。“府谷現象”的成功之處不僅在于調動了企業扶貧的積極性,建立起了一套社會力量參與扶貧的機制,還在于成功引導農民以農民自身的方式回饋企業,從而建立起企業和農民之間雙向回饋、良性互動的正反饋關系,保證了社會扶貧力量的可持續投入。
責任編輯:敖華
Abstract:In the process of constructing a new socialist countryside,Fugu county in Yulin,Shanxi province is positively probing a diverse input mechanism,conducting the private enterprises and helping peasants to alleviate poverty.Through cooperation,interaction,and co-building between countryside and enterprises,a Positive Feedback relationship has been set up in Fugu.From Liugao Phenomenon to 100-100 Project,Fugu keeps being creative all the time on building enterprise-peasant relationship.From pure donation,providing public goods directly to peasants to participating in agricultural industry,there are three models for private enterprises participating poverty alleviation.The case of Fugu indicates that Industry Nurturing Agriculture is an available pathway in the new era.The positive feedback mechanism between enterprises and peasants could be applied much more widely and researched more deeply.
Key words:poverty alleviation;enterprise-peasant relationship;Fugu phenomenon
Rebuilding Enterprise-Peasant Relationship as a Key to Set up a Longeffeciency mechanisim for Enterprises Participating Poverty Alleviation
ZHANGQi
(Institue of Economics and Resource Management,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100875,China)
F713
A
1007-8266(2011)04-0058-06
*本文系作者參加國務院扶貧辦、陜西省府谷縣委托的研究課題“民營企業參與扶貧開發的環境與機制”部分研究成果。
張琦(1963-),男,陜西省眉縣人,北京師范大學經濟與資源管理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土地制度與房地產經營管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