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導讀
犯罪嫌疑人因為同一犯罪事實已被香港地區追究刑事責任,內地司法機關雖然對該犯罪嫌疑人具有管轄權,但不宜再追究其刑事責任。
[基本案情]犯罪嫌疑人梁某,男,1961年12月生,中山市南朗鎮人,家住中山市南朗鎮麻東村。
1995年3月間,梁某伙同澳門司法警察胡某(在澳門被判刑)、澳門人陳某清(在逃)多次密謀組織搶劫澳門至香港客輪上的中國銀行澳門分行定期押送的現金。同年5月間,粱某糾集陳某建、張某、周某多次密謀作案事宜。同年6月4日,由粱某把陳某建、張某、周某三人偷運到澳門伺機作案。同月13日,陳某建、張某、周某登上由澳門開往香港的“東星”號客輪,途中持槍挾持將船開往珠海市淇澳島水域。并仗同前來接應的梁某、陳某清搶劫港幣1000萬元,然后一同逃離現場回到中山市南朗鎮麻東村梁某家分贓。胡某分得400萬元港幣,陳某清、梁某、陳某建、張某、周某等人各分得100萬元港幣。
案發后,梁某在香港被香港警方抓獲,1996年1月30日被香港法院一審判處20年監禁。1997年9月16日被香港高等法院二審判處16年監禁。陳某建、張某、周某等三人在內地被抓獲,經內地審判,陳某建被判處死刑,張某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周某被判處無期徒刑。
2006年3月,梁某刑滿出獄后被香港入境事務處遣送回內地,后被內地公安機關刑事拘留。
一、主要爭議問題
對梁某的犯罪行為是否應再追究刑事責任,有兩種不同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梁某在本案中起組織作用,是主犯,應按其組織的全部犯罪處罰,其在香港被判處刑罰(終審判處16年監禁,實際服刑10年)較之本案其他在內地被審判的同案罪犯陳某建、張某棉、周某濂被判處的刑罰明顯偏輕,因此應依照《刑法》追究其刑事責任,否則顯失公平。
第二種意見認為。追究梁某的刑事責任涉及到“一國兩制”方針、涉及到中國內地和香港兩個不同“法域”的法律沖突等重大原則問題,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尚未對這一問題作出明確規定和目前內地與香港對此問題亦無相應的協議的情況下。應本著尊重和承認不同“法域”刑事判決的原則,以不追究梁某的刑事責任為宜。
二、本文觀點
我們認為,不宜再追究梁某的刑事責任。
(一)內地司法機關對梁某一案有管轄權
要追究梁某的刑事責任。先要確定內地司法機關對梁某的犯罪有管轄權。我們認為,由于該案實際涉及三地(內地、香港、澳門),梁某雖然在香港已受審判,但不排斥內地司法機關對其具有管轄權。我國《刑法》第6條(即1979年《刑法》第3條)規定:“凡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犯罪的,除法律有特別規定的以外,都適用本法。犯罪的行為或者結果有一項發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的,就認為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犯罪。”就國家主權而言,凡是發生在一國境內的犯罪,該國均有刑事管轄權。應當指出的是,在刑法上述條款中,“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包括香港地區在內。根據上述國家主權管轄條款。凡是發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的犯罪,本應由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司法機關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處理,在審判管轄分工上本應由犯罪地人民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24條規定進行審判。但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香港、澳門兩地曾被外國非法占領。在回歸前,我國對香港、澳門兩地的主權受到限制,《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無法適用于兩地;在回歸之后。我國恢復對香港、澳門兩地的主權,但根據“一國兩制”的基本方針和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澳門特別行政區基本法的規定,香港、澳門兩地具有高度自治權,分別實行不同于內地的法律體系和不隸屬于內地人民法院的獨立審判系統,《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不適用于兩地,兩地法院對發生在香港、澳門區域的犯罪分別適用香港的刑事法律、澳門的刑事法律進行審理,但這僅僅限于發生在香港區域內、澳門區域內的犯罪。而對于跨越香港、澳門和內地的犯罪,香港、澳門和內地都有管轄權。至于具體應根據什么原則確定由哪地法院審理三地都有管轄權的案件,這是另外的問題,在此不予討論。具體到本案,梁某一伙搶劫“東星輪”的犯罪顯然跨越香港、澳門、內地三地,而其主要犯罪行為(持槍挾持將船開往珠海市淇澳島水域)和犯罪結果(搶劫現金港幣1000萬元)發生在內地,內地司法機關當然有管轄權。
(二)再追究梁某刑事責任違反“一國兩制”方針
確定了內地司法機關對梁某一案有刑事管轄權,是不是就可以對梁某再追究刑事責任?我們認為不可以,再次追究梁某的刑事責任將違反“一國兩制”的基本方針和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精神。
根據我國《憲法》和《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規定,香港回歸后,按照“一個國家,兩種制度”的方針,享有高度自治權;香港原有法律,即普通法、衡平法、條例、附屬立法和習慣法,除同香港基本法相抵觸或經香港特別行政區的立法機關作出修改者外,予以保留。《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第19條、第82條、第84條還分別規定“香港特別行政區享有獨立的司法權和終審權”、“香港特別行政區的終審權屬于特別行政區終審法院”。“香港特別行政區法院依照本法第18條所規定的適用于香港特別行政區的法律審判案件,其他普通法適用地區的司法判例可作參考”。從上述規定看,香港特別行政區具有高度獨立的司法權。這意味著內地司法機關應尊重香港特別行政區司法機關的司法活動,不得干擾香港特別行政區司法機關依管轄權對案件的起訴、審判和處罰。具體到本案,內地司法機關若再追訴梁某,必然涉及否定香港法院對梁某原來的判決,就會嚴重干擾香港法院的司法獨立性,侵犯香港法院的終審權,顯然有違“一國兩制”的基本方針和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精神。
(三)再追究梁某刑事責任違背“一事不再理”原則
一事不再理原則被譽為現代刑事訴訟的基石。為許多國家的憲法或者刑事訴訟法所規定。各國之所以確立一事不再理的原則。在于維護法院判決的既判力和實現訴訟經濟,維護秩序的穩定和社會的安寧。同時,還有助于防止審判權濫用、保證被告人得到公平對待。我國在刑事訴訟法中未規定一事不再理原則。相反,我國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規定了審判監督程序。對于生效的判決和裁定,只要是認定事實錯誤或適用法律錯誤的,即可啟動再審程序。對比《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的規定,香港法院對梁某的量刑可能較輕,但由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并不適用于香港地區,香港法院的判決并未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程序上也未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因此不能依照內地法律確認香港法院判決的認定錯誤和適用法律錯誤,因此不能對梁菜提起審判監督程序。而《香港人權法案條例》第12條規定:“任何人依香港法律及刑事程序經終局判決判定有罪或無罪開釋者,不得就同一罪名再予審判或科刑”,根據該條規定,也不能在香港就同一事實對梁某再次進行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