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忠義
(遼寧大學,遼寧 沈陽 110036)
中國奇跡與意識形態范式變遷※
郭忠義
(遼寧大學,遼寧 沈陽 110036)
30多年來中國經濟高速穩定持續增長,即便是在經濟轉軌和2008全球金融危機中也輝煌依舊,這是世界經濟史上的奇跡,西方的正統經濟學和發展經濟學都不能解釋中國奇跡的成因,諾思的制度變遷模型可以為我們提供啟示。本文認為,在自上而下的制度變遷中,意識形態決定有效率的產權制度的供給,決定界定和保護產權的國家的意志,因此,是經濟增長的重要基石。中國經濟奇跡的關鍵原因是作為黨和國家意志的意識形態的范式變革,即實現了由政治中心到經濟中心、由革命至上到改革開放、由教條主義到實事求是的歷史轉變。
中國奇跡;制度變遷;理念;意識形態范式
“中國奇跡”越來越為世界矚目,而西方的各種理論對此卻無法解讀,于是,迫切需要我們用西方聽得懂的語言向世界“講述自己的故事”。本文借助于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諾思的制度變遷理論,并完善其經濟增長模型,提出“意識形態范式”的概念并解釋中國奇跡的歷史創生。
“中國奇跡”[1]是1994年林毅夫首次從學術角度提出的概念,如今成為世界熱議的重要論題。其不斷豐富的內涵可概括為三點:一是在20世紀末的世界性經濟轉軌大潮中,中國在績效上取得了偉大的領先;二是中國實現了世界經濟史上30年GDP年均遞增近10%的空前經濟增長,GDP總量上漲30多倍,2億多人脫貧,外匯儲備和外貿出口世界第一,經濟總量躍居世界第二;三是在2008全球金融危機中輝煌依舊。
中國的經濟轉軌令世界稱奇。由市場經濟國家組成的經合組織(OECD)的發展中心在1994年出版了以中國經濟改革為主要內容的論文集,主編雷森和李在導言中寫道“不管什么原因,兩種改革方式之間生產反應的差異實在令人吃驚:中國的GDP在過去的十年以平均8%以上的速率增長,而俄羅斯、中東歐國家在過去的四年卻經歷了15%到50%不等的生產下降”。[2]幾乎所有轉軌國家都經歷了激烈的經濟衰退。俄羅斯為首的獨聯體國家更是經歷了現代經濟史上最為長久的經濟蕭條,有的國家至今尚未走出經濟低迷、政治動蕩的轉軌困局。相反,同時面臨著現代化和市場化兩大歷史難題的中國,卻創造了轉型增長的經濟奇跡。包括一些諾貝爾獎得主在內的多數學者,將績效差異的主要原因歸之于中俄轉軌路徑上“雙軌制”過渡和“休克療法”的差異,但是,為什么獨有中國拒斥“華盛頓共識”,選擇了獨特的轉軌道路呢?
西方的理論經濟學不能解釋一個經濟體為何持續30多年高速增長而沒有出現大的經濟波動。也就是說中國的改革經驗與西方正統經濟學的理論邏輯不一致。早在1993年,這種不一致就被英國劍橋大學的彼得·諾蘭稱為 “中國之謎”。[3]20世紀的發展經濟學也無法解釋“中國之謎”。它曾依次提出了推動現代經濟增長的各種核心要素:資本、勞動力、技術、教育與技能培訓、資源生產率、創新企業家、產業結構調整,80年代后又引入了產權制度。但是,在這些理論影響下,除亞洲“四小龍”外,多數發展中國家不僅沒有實現預期的增長反而相繼陷入“發展困境”。相反,上述核心要素在中國30年中都以國家戰略和經濟政策的形式推動了經濟增長。因此,以林毅夫為代表的一些學者,將中國奇跡歸因于中國政府采取了適合國情的具有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4]然而,為什么中國政府能夠采取這樣的發展戰略呢?
耶魯大學教授陳志武認為,中國的持續增長在于搭上了經濟全球化的便車,全球化成就了中國的經濟奇跡。[5]同樣持經濟自由主義觀點的香港學者張五常將中國奇跡歸結為縣域競爭制度,歸結為經濟自由,并將這種制度視為中國競爭力的關鍵因素。[6]幾乎所有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家,都以不同的方式說明中國的經濟增長在于自由與競爭。確實,沒有市場經濟制度就沒有中國奇跡,但是,上世紀70年代以來西方新經濟自由主義的主導經濟理念與政策,似乎與中國經濟政策的主導原則是矛盾的,中國的改革理論與政策中凱因斯主義的理論元素明顯多于哈耶克的理論元素。政府似乎成為市場制度供給、市場環境營造、市場主體培育、市場秩序維護的關鍵。
清華大學教授秦暉等人沿著林毅夫的思路,用初始條件來說明中國的經濟增長。1994年,林毅夫就提出經濟改革可以有兩種推進方式,即“帕累托改進”和“非帕累托改進”。[7]秦暉等學者實證地分析了中國轉軌過程,在輝煌的背后看到了中國發展中的深層問題,提供了中國奇跡成因的嶄新視角;將中國奇跡歸結為“負帕累托”的初始條件,和低人權低保障即社會福利制度缺失造成的勞動力低成本優勢。[8]然而,從全球發展軌跡看,“負帕累托”條件下并非必然出現否極泰來的經濟增長,卻可能出現“路徑依賴”式的惡性循環。個別轉軌國家至今尚未完全度過社會動蕩危機,已經呈現負帕累托狀態,卻未出現經濟穩定增長;至今世界上還有許多低人權、低保障的發展中國家也都與經濟奇跡無緣。
2008年金融危機是戰后全球最嚴重的經濟危機。中國經濟不僅在危機困境中率先突圍,實現“V”型反轉,而且在全球衰退的2009年,GDP依然實現8.7%的高速增長,以對世界經濟增長超過50%的貢獻率,成為拉動世界經濟走向復蘇的第一引擎。為什么中國經濟在危機中輝煌依舊呢?國內許多學者將危機歸咎于新經濟自由主義,將中國的表現歸結為與新自由主義 “最小政府”理念的對立,歸結為中國政府采取的最強有力的宏觀調控政策和一系列保增長、擴內需、促就業、調結構、重民生的調控措施。然而,經濟史證明,“強政府”并非與經濟增長有必然聯系,更不意味著它可以推出正確的經濟政策和措施。耶魯大學教授陳志武就認為,中國的增長奇跡在于經濟全球化。那么,危機與增長就是同一原因,沒有作為新自由主義制度形式的市場經濟及其全球化,就談不上中國奇跡。因此不能簡單否定新經濟自由主義。由此看來,我們需要超越單一經濟學或政治學視野,從哲學的意識形態高度來解讀中國奇跡之謎。
上世紀90年代初期就有西方經濟學家認識到,計劃經濟國家向市場經濟的過渡,現有的西方正統經濟學并沒有提供答案,中國改革的經驗在歐洲轉軌國家也無法復制。原因是西方經濟學的理論不能解讀中國經驗,中國獨特的國情與其它轉軌國家很難類比??磥斫庾x中國奇跡并說明中國經驗的世界意義,必須從更宏觀的角度去思考。
黨的十七大報告明確指出,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啟了改革開放歷史新時期,新時期最鮮明的特點是改革開放,新時期最顯著的成就是快速發展。這說明中國30多年的經濟增長奇跡與改革開放直接相關。改革開放是中國共產黨將全國人民的愿望變成國家意志的國家戰略,是由國家和政府主導的、以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為核心的巨型社會制度變遷過程。這就說明,離開作為國家意志的意識形態,不可能解讀中國奇跡;引入意識形態也就使中國與俄羅斯轉軌績效問題有了共同的解釋變量。
意識形態的內涵在社會學、經濟學視閾中主要是指宗教信仰、價值規范、風俗習慣等內容,在哲學尤其是馬克思主義哲學、政治學視閾中雖然也包括上述內容,但主要內涵是與政治制度和統治階級意志相關的國家意志,表現為治國理念、施政原則、指導思想及凝結全民意識的價值取向。只要一個國家的制度變遷是自上而下的,就必然與作為國家意志的意識形態直接相關。
西方經濟學家無不對意識形態與中國經濟增長的關系諱莫如深,西方政要更因其意識形態立場而對此故意失語。國內經濟學家也習慣于經濟本身敘事,不愿將難以量化的意識形態納入經濟分析。結果都忽略了意識形態這個重要的解釋維度。諾貝爾獎得主諾思是個例外,他把產權、國家和意識形態作為解釋經濟結構變遷的三大基石,認為有效率的產權制度是經濟增長的決定因素,是技術革命和西方興起的真正原因;[9]國家在界定、保護和行使產權上具有規模效益,因而“國家的存在是經濟增長的關鍵”;[10]成功的意識形態能使個人和團體的行為方式理性化,減少“搭便車”行為,因而決定經濟績效。[11]
他的理論對中國奇跡有相當的解釋力。國家利用制度安排上的比較優勢所引導的產權變革,是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中心線索和實質內容,也是經濟增長的關鍵。然而,俄羅斯政府進行了更為徹底的產權制度變遷,為何轉軌績效不同呢?顯然,意識形態在國家主導的制度變遷的方式、路徑、規模、順序等問題上的作用舉足輕重。然而,諾思的理論視界是經濟史而不是轉軌,其意識形態內涵僅指宗教信仰、價值規范和習慣,對國家行為與意識形態的關系論之甚少。而當代中國的意識形態首先是指國家意志,因此諾思的意識形態概念對中國轉軌及其績效難以解釋。
由此可見,要用意識形態解釋中國奇跡,必須擱置意識形態觀念的巨量內容,將其作為指導黨和政府決策的國家意志,并專注其作為哲學意義上的核心內容的基本“范式”。意識形態范式是指作為政黨的指導思想、施政原則、階級意識中最為抽象的實踐哲學理念,它構成了意識形態的核心,全部政治意識形態都圍繞著它旋轉。
中國共產黨從誕生始就是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的,但是不可能照搬經典理論家所有的理論設想和實踐道路,必須實事求是地從國情出發對馬克思主義理論及其原則進行適應性選擇,形成中國化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并作為主導意識形態。新中國成立前的意識形態范式主要由三大核心理念構成,即“政治中心”,“革命至上”和“實事求是”。它是自己那個時代精神的精華,也是毛澤東思想的精神內核和黨的實踐綱領。翻開《毛澤東選集》和中共黨史,全黨的思維方式、評價方式、行為方式都以此為核心理念,全部意識形態和政治實踐都圍繞著這三大理念旋轉。正是在這三大理念指導下,我們取得了中國革命的偉大勝利,建立了社會主義新中國。
所謂“政治中心”,是人們觀察社會現象時聚焦于政治角度,思考問題時側重于政治分析,解決問題時習慣于政治方式,評價問題時專注于政治尺度,政治價值優于其它價值,經濟、文化、軍事、外交政策都圍著“政治中心”旋轉。所謂“革命至上”,是在價值觀上以革命為最高價值,在思維方式上崇尚非此即彼、你死我活的兩極思考,拒絕中庸、調和、妥協與寬容;在解決社會問題上主張徹底的全面改造和激進的根本解決,反對對問題的微觀分析和逐步解決,反對漸進的社會改良;在人生價值上,政治生命、群體價值優于自然生命和個體價值,重信念、信仰等精神價值而輕物質幸福和民生改善。
實事求是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精髓、毛澤東思想的精髓,也是政治中心和革命至上的理念的哲學基礎。然而,隨著毛澤東思想的理論飛躍及指導實踐的巨大成功以及黨的執政地位的確立,理論的價值極度凸顯,尤其是在1956年取得社會主義革命的偉大勝利之后,從實際出發開始向從理論出發偏移,實事求是的理念被漸漸遮蔽,取而代之的是教條主義的漸漸興起。
所謂“教條主義”,不僅指將理論絕對化的認識方法和學風,而且指迷信理論、輕視實際、唯書唯上的價值觀念、行為取向和思維定勢。從意識形態角度說,它與政治第一、革命至上的理念是極易擬合的。一般說來,經濟中心,重效益和實際;政治中心,重目標和理想;重實際必然擯棄教條,重理想則易滋生信仰。革命至上,重兩極思考和全面解決。重兩極思考必然反對改良主義、修正主義。反對改良主義、修正主義,必然產生教條主義。全面解決,必重政治方式而輕經濟方式,重激進速變而輕漸進改革。可見三種觀念如果整合到一起,就會形成強有力的思維定勢。
本來1956年中國面臨意識形態范式轉變的社會發展需求和國際形勢契機:戰后和平與發展主題初露端倪,赫魯曉夫改革打破了斯大林的個人迷信和斯大林模式的教條主義崇拜,國內社會主義制度的基本建立和大規模階級斗爭的結束,社會基本矛盾和主要矛盾的轉換,黨的執政地位確立和主要職能的變化,都要求由政治中心、革命至上的意識形態范式向以經濟為中心的范式轉變,中國共產黨也作出了實事求是地探索中國自己社會主義道路的積極地嘗試,并取得了以“八大”路線為標志的重大成果。然而,由于偉大的成功經驗固化了傳統范式的“真理性”精神價值,加之種種復雜的國內國際狀況,最終使黨的意識形態范式沒有隨著時代主題、現實國情和黨的中心任務的轉變而轉變。相反,由于意識形態的相對獨立性和路徑依賴,“實事求是”理念最終異化為“教條主義”(到改革開放前僵化為“兩個凡是”),意識形態范式就失去了永葆活力的唯物論基石和社會客觀性基礎。其后20多年間這種范式實際上取得了主導地位,并使前期的轉換復歸于零,使中國共產黨人的社會主義道路探索步入“文革”迷途。
鄧小平基于對“文革”教訓的深刻反思、對時代特征的深邃觀察、對現實國情的正確把握,領導全黨在十一屆三中全會上實現了國家意識形態范式的重大變革。這就是從教條主義轉向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從政治中心轉向了經濟中心,從革命崇拜轉向改革開放。
值得注意的是:首先,在范式轉變中,盡管“革命”作為傳統意識形態范式的旗幟性話語,很長時間內并沒有淡出黨的政治文件和施政方略,甚至用“第二次革命”指代改革開放。但是,改革思維與革命思維是有根本差異的。只有從新意識形態范式的改革開放思維角度,我們才能理解為什么鄧小平提出“不爭論”那些說不清楚的理論話題,為什么不要抽象地講“姓社姓資”、“姓公姓私”等抽象標準,并用“三個有利于”作為評價黨全部路線方針政策和政治過程績效的試金石。
其次,盡管“四個堅持”、社會主義、集體主義、愛國主義等價值觀念是“跨時期”的,似乎意識形態上一以貫之,但是,上述內容都是圍繞新意識形態范式運轉,而且只有在新范式的視閾下,才能得到對中國意識形態與中國經濟奇跡關系的正確理解。
再次,“經濟中心”與現在我們批駁的 “GDP崇拜”不是一回事。因為與“GDP崇拜”相對立的民生問題、分配問題、社會保障問題、幸福感等問題,在范式轉換的語境內都是與政治第一、革命中心、精神至上相對立的經濟問題。因此,“經濟中心”的核心理念在整個“發展中”階段、即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都是適用的。
諾思的經濟史研究證明,有效率的產權制度是經濟增長的關鍵,界定和實施及保護產權也是經濟增長的關鍵。[12]也就是說,以產權制度為核心的市場經濟制度、為之提供穩定的憲法制度和政治環境并致力于經濟增長的政府,是經濟增長的決定性因素。同時他還認為,離開意識形態,所有關于經濟增長的解釋都面臨著無數的困境。
如果將諾思的制度變遷模型進行改造(即將意識形態首先作為國家意志并范式化),從產權、國家和意識形態三大變量解讀中國奇跡,就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中國取得轉軌績效領先、經濟30年持續高速增長并成功抵御金融危機的主要原因,首先在于逐步實現了從計劃到市場的制度變遷(經濟轉軌),即創立了以“有效率的產權制度”為核心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其次在于中國政府作為“制度供給者”不僅在市場制度安排與創新中扮演了積極的主導角色,而且在調控引導經濟運行中推出了連續穩定高效的經濟政策。而這一切又取決于主導黨和國家意志的新意識形態范式。意識形態范式轉變是中國奇跡創生的關鍵。
1.中國經濟增長奇跡背后的三大理念
30年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創造及所有理論創新,無一不是新意識形態范式結出的理論果實;中國所有的制度創新和高效的政策選擇,無一不表現出新意識形態范式的實踐智慧。
首先,由政治中心向“經濟中心”轉變,是粉碎“四人幫”后的全民共識,之所以三年徘徊,就在于教條主義理念的束縛。當鄧小平以大無畏的理論勇氣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前夕向全黨宣告“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否則就要“亡黨亡國”的時候,標志著全黨向教條主義精神枷鎖的宣戰、向黨的思想路線的回歸,標志著“實事求是”理念開始成為凝聚全民意志的黨的意志和國家意志。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黨的工作中心轉移,則說明由“政治中心”向“經濟中心”的歷史轉變;改革開放戰略的提出標志著由“革命至上”的思維方式轉變為“改革開放”思維。在1980年鄧小平向全世界宣告:我們堅持的“馬克思主義必須是同中國實際相結合的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必須是切合中國實際的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13]這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最重大的歷史選擇,這種選擇是“實事求是“理念推動的最偉大的理論創新。此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論、社會主義現代化理論、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論、社會主義本質論、一國兩制論、和平發展理論、文明多樣性與和諧世界理論、科學發展觀、和諧社會理論等等,所有理論創新都滲透著三大核心理念。
其次,中國政府不斷推進以產權改革為核心的制度改革,是中國經濟持續增長的動力,意識形態則制約著制度變遷的改革過程和新的制度安排。以聯產承包責任制為核心的農村改革,實際上是所有權與用益權的統分調整。鄉鎮企業的興起與后來的“摘紅帽”,都是產權改革牽動的。城市改革的放權讓利、承包租賃、以及以建立產權明晰的現代企業制度為核心的國企改革,都是產權改革。實際上,財稅體制改革、社會保障改革實質也是產權改革。作為國家憲法制度的基本經濟制度改革更是產權改革。這些改革實質上提高了產權效率,推動了經濟持續穩定的高速增長。
再次,中國的改革基本上是政府主導的、先試驗后制度化、按照帕累托最優原則或次優原則漸進進行的。國家從統籌的角度不斷適時高效地 “供給”以有效率的產權制度為核心的各種制度安排和經濟政策,保證了制度供給的規模效益。更為重要的是,國家保證了以四項基本原則為標志的憲法制度的穩定和由此保證的經濟增長所必須的穩定的政治和社會環境。黨和政府能夠擔當這樣的使命取決于指導自身決策的意識形態范式,取決于能否實事求是地從國情出發、以經濟為中心致力于經濟與社會發展,堅持把改革開放作為經濟增長的核心動力。如果說革命就是劃清與革命對象的政治和意識形態的所有邊界,致力于“天下大亂”的政治環境和社會環境營造;改革則需要有立足于經濟發展基礎上承認并吸納包括資本主義在內的全球經濟文明、政治、制度文明的開放氣度,需要有穩定和諧的政治和社會環境。經濟史證明,革命固然對于打破諾思所說因“路徑依賴”所導致的制度“鎖定”,具有非常重大的積極意義,但是革命后的穩定的憲法制度和政治環境下的經濟社會改革才能使經濟步入快速增長。
2.中俄轉軌績效差異的原因是意識形態范式的差異
中國的高增長和俄羅斯“失去的十年”是中國奇跡的首要表現。我們認為,表面看來是轉軌路徑和時序所致,深層原因則是傳統的意識形態范式決定了東歐、蘇聯的戰略決策選擇,新的意識形態范式決定了中國的制度創新。
首先,“休克療法”施行的歷史前提是東歐早期經濟體制改革的失敗,而失敗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傳統意識形態范式的約束,囿于教條主義沒有提出明確的目標模式。中國改革遲于東歐卻大器晚成,創造性地提出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論,通過制度創新創造了經濟奇跡。
其次,前蘇聯改革順序的政治優先是由于舊意識形態范式對國家決策的約束。戈氏改革采取了政治體制改革優先的順序,關鍵原因是“新思維”沒有實現革命思維向改革思維的范式轉變。鄧小平則擯棄了“懷疑一切、打倒一切”的革命思維,實事求是地將改革的成功實踐經驗置于任何原理之上。
再次,多數學者認為中俄轉軌績效差異取決于路徑差異。實際上路徑差異取決于不同的意識形態范式。表面看俄羅斯選擇“休克療法”是基于“華盛頓共識”,實質上是教條主義地崇尚美國模式、突出政治中心、奉行非此即彼的“革命思維”的葉利欽的必然選擇。鄧小平創立的新意識形態范式,不僅創造了由雙軌過渡到并軌成功的偉大制度變遷,而且嫻熟地達到了穩定、發展和改革的動態平衡,創造了持續增長的經濟奇跡。
3.中國意識形態范式對突破“發展困境”的啟示
對發展中國家來說,20世紀上半葉是一個戰爭與革命的世紀,下半葉則是一個發展的世紀。在兩次世界大戰和全球反帝反殖運動中,幾乎所有的殖民地國家都實現了民族解放和獨立,但是,在戰后發展中除亞洲“四小龍”等少數國家和地區外,絕大多數國家卻紛紛陷入“發展困境”。
從一定意義上說,30年中國經濟的持續增長奇跡,是對20世紀發展中國家“發展困境”的有效突破,中國的發展理念,是現代經濟增長的成功經驗的實踐凝縮。宏觀審視20世紀發展中世界的經濟發展軌跡,可以看到成功增長的三大要素:經濟增長必須建立普適性的有效率的產權制度,保證資本、技術、勞動力、能源和廣義資源的配置效率;有一個以經濟發展為中心、致力于改革并逐步建立和完善有效率的產權制度的政府;有一個適合傳統和國情并與世界文明兼容的作為國家意志推行的意識形態范式。
當代陷入“發展困境”的國家,或是由于傳統經濟因政治、文化等原因無法實現市場化轉型,或是因缺乏治理經驗及迷信西方體制無法建立有效行政的政府和穩定的政治秩序,或是在創造短期增長奇跡后不顧國情不切實際地提出狂妄的現代化計劃導致政府倒臺,或是經濟增長后滋生腐敗無法解決社會兩極分化問題而陷入危機……。從一定意義上說,也可以認為是作為國家意志的意識形態沒有實現從政治中心到經濟中心的轉換、從教條主義向實事求是的轉換、從革命思維向改革思維的轉換。于是造成經濟體制、政治體制與文化體制的沖突,造成國家作用與市場作用的沖突,造成國際關系上中心與邊緣的對抗,造成社會上的劇烈兩極分化和利益沖突……??傊援a權制度為核心的市場經濟制度的幼稚、致力于發展的政府及穩定的政治社會環境的缺失、國家發展戰略的不切實際是步入“發展困境”的三大主因。可以表述為是在治國綱領上“實事求是、改革開放、經濟中心”理念的缺失。
4.中國應對金融危機的對策效率與意識形態范式的相關性
全球金融危機中的中國的表現讓世界稱奇。中國的表現再次改變了經濟學教科書的原則,改寫了經濟增長的歷史。中國不僅發育了充滿活力的幾乎全面融入全球化的市場制度,而且創造了駕馭市場的最強力的政府調控機制,從而成為抵御全球金融危機的中流砥柱。強政府取決于中國的新意識形態范式。“改革”理念要求改革以秩序為前提,決不能削弱憲法制度和政府權力,相反,政府需要更具權威和效率。“實事求是”要求不迷信任何理論,從中國實際出發解決中國的發展問題,所以我們相信市場力量,但絕不迷信市場原教旨主義。“改革”理念決定意識形態不是非此即彼的,而是開放兼容的,是一元主導多元并存的。因此,中國的制度創新和政策創新,既堅持了社會主義原則、凱因斯主義的強化政府作用的原則,又采用了哈耶克的自由主義的強調市場作用原則和制度變遷的漸進演化原則。沒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可能有危機中的增長;沒有政府的強大的宏觀調控,不可能戰勝經濟危機。同時,中國政府適時推出應對危機的一系列高效的經濟政策,與“經濟中心”的理念亦直接相關。
[1][4][7]林毅夫等.中國的奇跡:發展戰略與經濟改革[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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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陳志武.重新思考“中國奇跡”[N].http://www.sina.com.cn2008-02-17經濟觀察報.
[6]張五常.中國的經濟制度[M].中譯版.2008-12-26網易財經http://money.163.com.
[8]秦暉.“中國奇跡”的形成與未來——改革三十年之我見[N].2008-02-21南方周末.
[9]道格拉斯·諾思,羅伯斯·托馬斯.西方世界的興起[M].華夏出版社,1999.
[10][11][12]道格拉斯·諾思.經濟史中的結構與變遷[M].上海三聯書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20,51,20.
[13]鄧小平文選(3)[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63.
責任編輯 姚黎君
B036
A
1672-2426(2011)10-0003-04
郭忠義(1956-),男,山東臨朐人,遼寧大學哲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主要為經濟哲學。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中國經濟奇跡的意識形態原因”(08BKS056)、遼寧大學“211工程”三期子項目“馬克思哲學與現時代”的階段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