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筆如金

　　歷史上有很多著名畫家的作品都是千金難求。我們常用“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來形容文章寫得好，那這些畫家就可以說是“下筆如金”了。
　　南宋畫家梁楷就是這樣一位“點墨成金”的大師，只是他本人對金子并不太感興趣。梁楷的生卒年不考，《圖繪寶鑒》記載他為嘉泰年畫院待詔。“嘉泰”是南宋寧宗1201—1204年間的年號，由此可以大致了解梁楷的生活年代。說他“下筆如金”，是因為寧宗皇帝因為喜歡粱楷的畫而賜予金帶，結果“楷不受，掛于院內，嗜酒自樂，號曰粱瘋子”。粱楷如此的豪放不羈也許源于他喜愛與僧人交往，算是個參禪的畫家，不過他應該屬于粗行一派，或者說是比較超脫的，而不是嚴守戒律的苦行派。粱楷這種不拘法度，放浪形骸的人生觀也直接反映在他的作品風格中。
　　現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的《潑墨仙人圖》是我國現存最早的一幅潑墨寫意人物畫。畫中一位出家人袒胸露懷，寬衣大肚，步履蹣跚，憨態可掬。畫家有意夸張人物的頭額部分，幾乎占去面部的多半，而把五官擠在下部很小的面積上。一雙小眼醉意朦朧，仿佛看透世間一切，嘴角邊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那副既頑皮可愛又高深莫測的滑稽相，讓超凡脫俗又滿帶幽默詼諧的仙人形象躍然紙上。畫面上沒有一處對人物形象做嚴謹工致的細節刻畫，只是除面目用細筆勾出神態外，其它部位皆用闊筆橫涂豎掃，筆筆酣暢，墨色淋漓，豪放不羈，如入無人之境，渾重而清秀、粗闊而含蓄，可謂筆簡神具、自然瀟灑，絕妙地表現出仙人既洞察世事又難得糊涂的精神狀態和性格特征。這也許正是畫家自己所追求的精神境界和生活態度。而與之類似的作品還有《布袋和尚》《六祖斫竹圖》《李白行吟圖》等。
　　其實兩宋畫院崇尚“工細”，梁楷作為畫院待詔，早期畫風不論是山水還是人物都是細密工致的，以至于“院人見其精妙之筆，無不敬伏”，只是后來出于對人生的感悟和技法的探索，才演變出簡括粗放的風格，而且很可能只是偶爾為之。正如釋居簡《贈御前粱宮干》詩云：“粱楷惜墨如惜金，醉來亦復成淋漓。”現藏于上海博物館的《八高僧故事圖》就屬于梁楷比較工細的人物畫。此圖共八段，分別描繪南北朝至唐代八位高僧的逸事軼聞。在圖第二、三、五、八各段布景的樹、石及船體上，逐段署有畫家的細楷簽款“梁楷”二字；在每段圖畫之后，均附有后人行書題的故事題解。八個故事分別是：圖一《達摩面壁·神光參問》；圖二《弘忍童身·道逢杖叟》；圖三《白居易拱謁·鳥窠指說》；圖四《智閑擁帚·回睨竹林》；圖五《李源圓澤系舟·女子行汲》；圖六《灌溪索飲·童子方汲》；圖七《酒樓一角·舟子參拜》；圖八《孤蓬蘆岸·僧倚釣車》。畫卷人物筆法工整，應該是梁楷早年的作品。有的人物只畫半身，是之前從未出現過的構圖方式。
　　粱楷敢于把皇上賞賜的金帶掛在樹上，而文藝復興時期的威尼斯畫派杰出代表提香·韋切利奧(1478—1576年)則正好相反：即使是國王拖欠畫款，也要寫信討回來。
　　提香生于意大利北部的山區小鎮多萊。他常常逃學，愛跑到樹林里采花摘草，并用搗碎后的汁液作畫。父親拿提香沒辦法，就把他送到威尼斯的喬凡尼·貝里尼工作室學畫。在那里，提香遇到了令自己崇拜得五體投地的“師兄”——已經小有名氣的喬爾喬內。兩人不僅藝術觀點相似，并且都崇尚享樂主義，可謂是一拍即合。可惜喬爾喬內英年早逝，他的許多未完成的作品都是由提香所完成的。如《沉睡的維納斯》的背景就是提香補全的。在此后漫長而絢爛的生命中，提香一直鐘情于用畫筆塑造維納斯的形象。《烏爾比諾的維納斯》就是其中的代表。
　　如果說喬爾喬內的《沉睡的維納斯》描繪的是亦神亦人的藝術形象，那么提香的《烏爾比諾的維納斯》，則完全是世俗生活中的女子。提香對畫中人的動態、神情以及環境的改變，體現了時代的變化。喬爾喬內筆下的維納斯在沉睡，而提香的女神則已醒來，從大自然來到現實的豪華臥室，深情地看著這個現實世界，右手從后腦挪開，打破了禁錮身體的橢圓形密封的包圍線，呈開放狀。整個畫面給人的第一感覺是一位貴夫人出浴后躺在華貴的臥榻上，期待著情人的到來。人物的動態、神情和環境已無一點神性，完全是現實的寫照，更具感官的魅力。更有人說畫中裸女是一位叫埃列奧諾拉，烏爾比諾的公爵夫人，畫家是受烏爾比諾公爵委托創作的。不論是否真的有這位公爵夫人，提香所描繪的裸女較喬爾喬內更加具有人性，是充滿生命的血肉之軀，體現了文藝復興開放人性的本質精神。
　　與粱楷一樣，提香深受當權者的喜愛。據說，有一次提香為查理五世畫肖像，畫筆不小心掉了。查理五世竟然走下來撿起畫筆遞給提香，并風趣地說：“世上最偉大的皇帝給最偉大的畫家撿起一支畫筆。”不過皇帝的寵愛也敵不過提香對金錢的喜愛。當時許多人將金色稱之為“提香金”，這不僅因為提香喜愛在作品中使用金色。還因為提香精于理財，家財萬貫，過著超級富豪的生活。即使如此富有，提香還是最煩惱有人拖欠畫款，哪怕是皇帝。于是，在他為查理再世的兒子菲利普二世畫完《維納斯和阿東尼斯》卻遲遲沒有收到畫款后，前文提到的一封寫給國王的討債信誕生了：“戰無不勝、威震四海的國王陛下，您訂購的畫作我已寄出7個月了，可是至今我仍未收到款項……如果您有一點不喜歡的地方，請您讓我改正錯誤，我將重畫；如果您感到滿意，請陛下以錢幣作為您對我的恩賜，請寄到熱那亞。”
　　圣瑪利亞·代·弗拉里教堂的祭壇畫《圣母升天圖》是提香的另一名作，畫中描繪的是圣母復活、升入天堂，上帝俯身迎接的喜樂場面。整個畫面分為三部分，一反羅馬慣用的直線形嚴肅構圖，生動而不失莊嚴畫幅中央的圣母衣袂飄飄，身軀矯健，在活潑的小天使的簇擁下扶搖直上，仿佛為一種激情所驅使，張開雙臂接受來自天國的擁抱。地上的圣徒們仰首觀看圣母升天的奇跡，似乎有一股向上的力量要引領他們去追隨升天的圣母。位于畫面最頂端的上帝則通過鷹一般下沖的形象將這股上升的運動合并留存在畫面中。上帝與小天使美妙的弧度構成一個圓，而圣母正好位于圓的中心，上帝與圣徒的兩股力量即交匯于此，從而使整個畫面充滿了戲劇性，講述了一個并不缺少人情味的宗教故事。
　　整個畫面色彩溫暖富麗、光華燦爛。圣母身著紅、藍兩色長袍，身后的萬丈金光使她那單純的形體具有一種史詩股的恢宏氣魄。該畫在威尼斯繪畫中具有里程碑的性質，它超大的尺寸、強烈戲劇化的構圖以及其中體現出的對人性的贊頌一度震驚了當時所有的人，以至于委托提香創作這幅祭壇畫的修士們幾乎想拒絕接受，不過他們后來終于改變了主意。提香去世后就安葬在弗拉里教堂中，在自己杰作的陪伴下長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