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鄉二元結構的社會里,一個離開土地到城市求生存的農民往往是最尷尬的:一方而,他們離開了長期生活的環境和賴以生存的生產資本;另一方面,農民的戶籍身份又讓他們難以享受到屬于城市的各項公共服務和社會福利。
2010年11月9日,成都市出臺了《關于全域成都城鄉統一戶籍實現居民自由遷徙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將徹底打破這種局面。
《意見》提出,到2012年,成都將實現全域成都統一戶籍,城鄉居民可以自由遷徙,并在統一戶籍背景下,享有平等的基本公共服務和社會福利。
破除城鄉二元結構,正是成都7年試驗的題中之義。這一過程是如何實現的?又究竟改變了什么?感受最真切的,恐怕莫過于那些已經離開了土地在城市里生活了多年的農民。
今年32歲的高學文就是其中一員。
“成都早就沒有農民了”
1996年,18歲的高學文因為家境貧困不得不放棄上高中的念頭,離開老家都江堰市雙流鎮鶴鳴村,來到成都市金牛區一個親戚家的廠子里做工。經過一番打拼,如今他在成者瞰丘郊郫縣安靖鎮上,擁有了一家屬于自己的雨衣制造廠。
在這個被稱為“蜀繡之鄉”的小鎮上,聚集著幾千家像他這樣的小規模服裝加工廠盡管戶口還在老家鶴鳴村,但高學文已經在這個日益繁榮的小鎮上買了房子,和妻幾一起過上了安定的生活。
當得知記者想采訪關于進城農民的事時,個子不高卻自信精干的高學文笑著對記者說:“我們成都早在2004年就沒有農民了”
他說的并沒錯。2004年,成都打破沿襲數十年的二元戶籍登記制度,取消“農業戶口”和“非農業戶口”性質劃分,統一登記為“居民戶口”。651萬農民轉換了身份,高學文是其中之一。
在此之后的幾年,成都市多次推進戶籍改革,一步步放寬農民進城落戶的標準。
2006年,成都市規定本市農民租住統一規劃修建的房屋且居住1年以上即可入戶,打破了以往“購房入戶”的限制。
2008年4月,成都再次下調準入條件,實現本市農民在市區租住成套私人住宅即可入戶。取消了“統一規劃”和“租住時間”的限制,進一步打破了由貨幣筑起的阻礙農民向城鎮轉移的壁壘,使中低收入的農民工也能以較低成本入戶。
而剛剛出臺不久、被媒體稱為“最徹底的戶籍改革方案”的《意見》則規定,2012年底前,成都將建立以身份證號碼為標識,集居住、婚育、就業、納稅、信用、社會保險等信息于一體的公民信息管理系統。
這就意味著,今后在成都,不僅農村居民可以遷徙到城鎮居住,城鎮居民也可以選擇到農村定居城鎮居民和農村居民自由遷徙不再受任何限制。“農民”這個稱謂也不再是身份的象征,而僅僅是一種職業。
對于高學文來說,盡管他的戶口至今沒有遷到城市,但幾次戶籍制度改革對于城鄉身份的打破,依然令他感到欣慰和認可。
當初來到城市時的拘謹、城鄉生活習慣的差異以及多年來“鄉下人”與“城里人’在生活中若隱若現的身份差別,都讓他渴望二者平等地位的實現。
最簡明的社會保障體系
如果戶籍制度沒有與諸多社會福利相掛鉤,一個城市戶口恐怕也就不那么具有吸引力。因此,與戶籍改革相比,進城的農民往往更為看重與自己生活密切相關的社會保障制度體系。
上有老下有小的高學文,尤其關心醫保問題。
2010年8月,他在電視上看到衛生部部長陳竺做客某節目并接受觀眾提問,就發短信向陳竺提了一個問題:目前醫療資源分配不公,推進很慢,請問怎么解決?
沒想到,陳竺真的回答了這個問題,并補充說,中國的醫療制度就好比一件有很多小破洞的衣服,請給他一,點時間,慢慢地補起來。
這個回答讓高學文很滿意,讓他滿意的還有最近發生的一件事。
前不久,他的妻子因為肺炎住進了安靖鎮衛生院。治療9天一共花了3400塊錢。因為參加了城鄉居民基本醫療保險,最后結算下來,他只在預交500塊錢的基礎上又補了120塊錢,相當于報銷了2700多元,報銷額度超過了80%。
加上自己買的一份商業醫療保險的津貼,最后他反倒掙了200塊錢。
“生病還掙錢了,我自己都不相信。”高學文樂滋滋地說。
往年,類似的報銷他還需要拿回戶口所在的農村報銷,但去年成都實現“全域結算”后,無論是在市中心的醫定點醫療機構相定點零售藥店看病購藥,還是在最偏遠的郊縣醫定點醫療機構和定點零售藥店看病購藥,都可以實時結付。
在這個讓高學文津津樂道的事情背后,是成都市近年來為實現城鄉社會保險制度一體化而逐步推進的一系列改革。
2009年1月1日,威都市按照“籌資標準城鄉一致、參保補助城鄉統一、待遇水平城鄉均等”原則,在全國率先將新型農村合作醫療、城鎮居民基本醫療保險、高校大學生基本醫療保險合并,全域實施城鄉居民一體化基本醫療保險制度,實現了城鄉居民醫保籌資水平、經辦管理、住院醫療費報銷比例及起付線、封頂線“五統一”。
在養老方面,2007年1月,成都市按照“社會統籌與個人賬戶相結合”原則,啟動新型農村社會養老保險試點。
2008年10月,成都市全域實施新型農村社會養老保險,同時結合農村產權制度改革,在全國率先建立了耕地保護基金扶助農民參保、降低個人繳費負擔長效機制。
高學義生活存老家都江堰雙流鎮鶴鳴村的老父親,親身體驗了這個政策帶來的好處:家中一共有7畝地,其中用來種糧食的1畝地,每年可以得到一類耕保基金360元;其余用來種糶樹的6畝地,則每畝每年同得到二類耕保堪金260元。
這些錢數總額的90%被注入了高老漢的新農保里,直接抵消了養老保險所需繳納的部分費用,
“這種做法在全國是一個創舉,既減輕了參保農民的繳費負擔,也促進了有限的耕地得到了保護,是一個雙贏。”成都市原勞動棚社會保障局綜合政策調研處處長王德平說。
2010年4月1日,成都市按照“保基本、全覆蓋、有彈性、可持續”等原則,在全國率先將新型農村社會養老保險和城鎮老年居民養老保障制度臺并,全域實施城鄉居民一體化基本養老保險制度,實現了城鄉居民養老保險繳費基數、繳費費率、待遇標準“三統一”。
據王德平介紹,除了醫療和養老的城鄉一體化之外,成都市還于2010年4月1日推行了大病醫療互助補充保險制度,城鎮職工基本醫療保險參保人員在不增加繳費的前提下,每人每年最高報銷40萬元,城鄉居民自愿參保全年繳贊兩百余元即可享受同等待遇。這對于患有重病的城鄉居民來說,意義重大。
通過這一系列的制度整合,成都市2009年實現了統籌城鄉養老醫療體系全覆蓋。由于社會反響極好,這一改革成果在2010年被公眾評為“第三屆建設成都杰出貢獻獎”。
擁有“五險”的農民工
不是每一個進城的農民,都能像高學文一樣做成自己的企業。對于大多數進城的農民而言,找到工作以便更好地在城市立足,是最重要的。
這也是社會保障部門要重點考慮的難題之一,如果不能妥善解決大量農民工的就業,就可能引發類似于拉美“城市貧民窟”那樣的社會問題。
在過去的幾年里,為了讓農民工更好地融入城市,成都市的社保部門逐漸建立起了城鄉統一的就業失業登記管理制度和就業援助制度,推進城鄉充分就業。
另一方面新建了“1+10”技師學院,在全國首創了就業培訓券制度,開展了包括建筑農民工培訓、工業職業技能培訓、家政服務培訓、殘疾人員培訓在內“十大特別培訓就業行動計劃”。
在高學文的廠里,很多女工都接受過政府提供的關于縫紉技術的免費培訓。
在社保方面,早在2003年1月,成都市便借鑒上海經驗,為當時大量進入城市且毫無保障的農民工“量身定做”了綜合社會保險制度,以解決他們在工傷、醫療上和年老時的后顧之憂。
到了2008年5月,這項綜合社會保險增加了三項待遇:女農民工生育補貼、醫保個人賬戶及失業補貼,但在保險待遇上除工傷補償和住院醫療報銷外還比不上城鎮職工。
而目前社會保障部門正在推動實現的,就是將農民工綜合社會保險與城鎮職工的社會保險并軌一一這個政策一旦實施,就意味著農民工們也能像城鎮職工一樣,擁有包括在養老、醫療、失業、生育、工傷在內的“五險”,更重要的是,在保險待遇上也與城鎮職工統一。
“這是一個巨大的改變,實現了這一點,成都市就徹底實現了城鄉社保的一體化。”王德平說。重回農村的農民
因為做生意的緣故,高學文去過沿海地區很多次。他發現,自己的家鄉正在與那里的農村越來越接近。良好的基礎設施和基本完備的公共服務,讓他萌生回到農村的想法。
在老家,高學文的不少老鄉接受土地的征用,從而一次性獲得了18萬元的補償,并住進了統一規劃的非常漂亮的樓房。
這也讓高學文不無羨慕,但他對老家的土地另有考慮。他告訴記者,他正計劃將廠子搬回老家農村,在那里辦一個比現在更大的雨衣制造廠招募更多的老鄉進廠工作。
據了解,現在他的員工有八十多個人,其中超過一半都來自鶴鳴村。
高學文想返回農村的理由很充分:“從現在的家出發,乘坐新修好的成灌高鐵,只要30分鐘便能抵達都江堰。農村的生活成本低,但房子、衛生所、學校都已經蓋得不錯,而且川西平原的綠化和空氣也比城里好得多。”
“現在已經有不少城里人以每月每人一兩千元的價格,在鄉下租房子住。或許,農村在未來能有更多的發展機會。”這個離開農村和土地14年的年輕人躊躇滿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