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在重慶“度蜜月”

　　70年前的春天，海明威在中國重慶度過了一個獨特而有意義的“蜜月”。
　　1940年11月，海明威與第三任妻子瑪莎-蓋爾霍恩新婚后準備到中國和東南亞度密月。正好，兩人分別在《午報》和《礦工》雜志獲得一個到中國采訪抗日戰爭及其有關事項的任務，并以此方式來度蜜月。
　　1941年2月下旬，海明威與瑪莎飛抵中國香港，開始了他們為期兩個月的中國之行。兩人在訪問了韶關等廣東北部地區抗日前線和桂林后于4月6日飛抵重慶，下榻于宋子良公館。
　　海明威夫婦在陪都重慶受到高規格的歡迎和破格的禮遇。重慶的媒體對他們前來危難中的中國訪問十分重視，反應十分熱烈和友好，認為這是美國人民對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的支持，因而幾乎天天都有關于他們的報道。
　　在重慶，與海明威有點淵源的是時任國民政府行政院副院長兼財政部部長的孔祥熙。孔祥熙是山西人，海明威的叔叔維勒白曾在山西做了8年的傳教士和醫生。孔祥熙在美國俄亥俄州奧柏林上大學時就認識海明威一家人，他管海明威叫小時候的綽號“歐尼”。海明威夫婦剛到中國時，孔祥熙就派機要秘書夏晉熊陪自己的夫人宋靄齡專程從重慶飛往香港迎接，并讓夏晉熊擔任翻譯兼照顧他們的生活。海明威夫婦到重慶后，就接受了孔祥熙夫婦的宴請，還收到贈送的紅緞面中式服裝和巧克力等禮品。
　　由美國大使納爾遜·約翰森安排，海明威夫婦見到了宋美齡。宋美齡告訴海明威夫婦，她將安排他們與蔣介石見面。當宋美齡領著海明威夫婦來到她蔣氏官邸的會客廳時，蔣介石已在門口等候了。蔣介石以設家宴的形式招待了海明威夫婦。共進午餐后，主賓交談了一個下午，宋美齡兼作翻譯。他們大多談的是軍事問題，蔣介石想聽聽海明威對廣東北部地區抗日前線的看法，他自己也談了抗日戰爭的形勢和政府的打算。瑪莎對蔣介石的印象是：“他長得消瘦，腰板挺直，身著樸素的灰軍裝，無可挑剔。他看上去像涂過防腐劑，面色發黃。我不喜歡他，但對他比較同情。他一顆牙齒都沒有。”瑪莎后來寫道，當她向一位美國大使館工作人員提及這次接見，這位工作人員“對我們享受這種殊榮大為驚嘆：蔣委員長拿掉口里的假牙接見客人，這乃是最高的榮譽”。在蔣介石的示范下，國民政府的政要紛紛接見海明威夫婦。宋美齡還親自陪同海明威夫婦參觀了重慶一些地區并游覽了市容。海明威在中國受到的禮遇，幾可與友好國家的總統相比。
　　之后，海明威夫婦又被批準飛赴成都參觀陸軍學院，考察機場的建設情況和武器生產的情況。海明威看到民工大軍修建機場的艱苦而壯觀的場面，不由得肅然起敬，他對中國人民吃苦耐勞的品質有了深刻的認識。他感嘆道：中國人民完全有能力打敗日本侵略軍。
　　回到重慶后，一天，瑪莎正在參觀市場，一個高高的滿頭金發的荷蘭女子走到她身邊，問她和海明威是否想見見周恩來。瑪莎當時對周恩來還感到陌生，就回答說回去問問海明威再說。海明威聽說后立即表示想見周恩來，他說：“噢，對啦，他是喬里斯·伊文斯的朋友。”喬里斯·伊文斯是荷蘭新聞紀錄片制片人，1938—1939年在中國拍攝過紀錄片。瑪莎回到市場，把海明威的決定告訴了那個荷蘭女子。第二天，海明威夫婦按照事先的安排，為避免可能的密探跟蹤，先在街上閑逛，然后來到市場與荷蘭女子接頭，由她領著穿過若干小巷，再次避開可能的密探跟蹤，匆匆鉆進一輛被布簾遮得嚴嚴實實的黃包車。最后，他們被帶到一間四壁被刷得很白的地下室，房間里有1張桌子和3把椅子。周恩來站在桌子后面迎接他們。周恩來與海明威夫婦是用法語進行交談的。他們無拘無束，有時還開一下玩笑。海明威談了廣東北部地區抗日前線的情況和對重慶的印象等；周恩來則談了國內外形勢和中國的前途等。但海明威夫婦缺乏對中國共產黨和長征及其活動的了解，因而未能向周恩來提出這方面的問題。周恩來給海明威夫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瑪莎后來回憶道：“周恩來身穿一件開領短袖白襯衫、一條黑褲子和一雙便鞋……他坐在四壁如洗的地下室里，但他是一個偉大的人物。”
　　4月14日，在海明威夫婦離開重慶的前兩天，包括抗日團體在內的9個組織在嘉陵賓館為海明威夫婦舉行了一個盛會。到會的有包括政治、外交、新聞、文化等各方面的人士和外國友人300多名。翌日的《中央日報》對出席盛會的海明威夫婦是這樣報道的：“絳紅的臉，棕色胡須，肥壯的體干，個子高過孔副院長一頭。他很謙和地同記者握手，手指比頭號派克筆管還粗，使記者握起來很吃力。”對瑪莎也作了如下報道：“淺黃色的金絲頭發，尖尖的面孔，只差一雙碧眼，否則才是一個真正的Blonde(意指金發女人——筆者)，穿的是淺色長衫，戴著一只玲瓏的手表，一個碧玉的指環。相當的美，但并不雍容華貴，所以不能和她的同鄉詹尼特·麥克唐納(JennettMacdonald)列為一個典型。”孔祥熙引著客人入席，他坐在中間，左邊是海明威，右邊是瑪莎，再左是蕭同茲，再右是張道藩。按事先的約定，海明威不講話。于是敬酒后，便是品嘗燒賣、春卷、花生、西餅和茶點等。接著是欣賞黃錦培的古瑟演奏和楊大均的琵琶演奏。演奏的曲子是《陽關三疊》《蜀道難》和《十面埋伏》。顯然，第一首樂曲是為海明威夫婦演奏的，因為那“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的離情別意正好表達了中國人民與美國人民及其使者之間的深厚友誼。第2、3首樂曲是為反抗日寇侵略的中國人民和反抗法西斯侵略的世界人民演奏的，因為抗擊侵略者是要經過艱難曲折的，一如蜀道之難，但中國軍民和世界軍民同仇敵愾，英勇戰斗，侵略者將陷入人民戰爭的十面埋伏，遭到滅頂之災，人民一定會取得勝利。廣播電臺的彭樂川用英語解釋了3首樂曲的來歷、曲牌的意思和它們各自的寓意。海明威夫婦目睹中國抗日戰爭的奇跡，感受到中國人民對美國人民和他們倆的情誼，深為敬佩和感動。海明威對圍住他的記者說：“中國太奇妙了!”我一定再來，再來盡情地欣賞這偉大的中國!”
　　而在此之前，瑪莎在接受《中央日報》的記者采訪時表達了與丈夫同樣的觀感：“對于中國要說的話太多了，無論是韶關、桂林，或是偉大的重慶，在殘暴的日本人不顧人道的轟炸之下，中國人民仍能堅守著各自崗位努力工作。尤其是在重慶，你看許多炸過、燒過的地方都已修建了小巧玲瓏的房子。這種精神，使得我非常的欽佩。”瑪莎還進一步表達他們想寫一部反映中國抗日戰爭的小說：“我們回國以后，一定寫一本有關中國的小說，尤其注重描寫中國抵抗日本侵略的英勇行為，把中國這種精神介紹給我們美國人。”
　　4月16日，海明威夫婦結束了在重慶的“蜜月”之行，飛赴昆明，再從昆明乘車到緬甸。海明威后來沒有寫出反映中國抗日戰爭的小說，但在訪華期間寫了6篇關于中國人民艱苦抗戰的新聞報道(其中3篇寫于香港，3篇寫于菲律賓，回國后再加工整理而定稿)。它們記錄了海明威夫婦對當時中國的抗日形勢和軍事態勢的分析，謳歌了中國人民堅韌不拔的精神，表現了他對中國人民的深情厚誼。海明威呼吁美國援助中國抗日，但不支持中國打內戰。他對中國充滿了信心。他對回國數天后采訪他的《午報》總編輯英格索爾說：“當人們從美國進入中國，看到種種通貨膨脹的跡象時，他們總以為一切都完蛋了。可是，如果考慮到中國已經打了4年仗，事實上情況還是很好的。通貨膨脹的情況絕不比打了4年仗的其它國家糟到哪里去。第一次大戰的第四年，歐洲沒有一個國家處于比這更好的狀態。”
　　海明威回國后，將收集的資料和情報向美國國務院和軍方作了通報，會見了海軍情報部的約翰·湯姆遜上校，還直接寫長信給任職于財政部的好友摩根索，詳細介紹了他的中國之行。作為國際名人，海明威在“蜜月”中對處于艱苦抗戰中的中國的訪問，是對中國抗日戰爭的有力支持，它加深了美國作家、記者和人民與中國作家、記者和人民的友誼，它既是海明威個人歷史的華彩樂章，也是中美關系及文化史的一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