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裝異服,行為古怪,被許多人看作是當代藝術家的標簽。不過,這樣的藝術特質并非始于當代藝術,早在《莊子-田子方》就記載了“解衣盤礴”的故事。而徐渭和凡·高更是個中兩位杰出的前輩。命運給予了他們凡夫俗子難以望其項背的才華,卻也施加給他們常人無法承受的磨難,于是他們常常徘徊在地獄的門口窺探世界最本質的美,他們的藝術也充滿了癲狂之美。藝術家個體的悲劇和世人對美的再認識就此交織在一起。
徐渭(1521—]593),字文長,號天池山人、青藤老人等。他是畫家,還是詩人,也是書法家、軍事家、戲曲家。徐渭生于浙江紹興府山陰城大云坊的官僚世家,生母為侍女小妾。嫡母苗夫人將其當作親骨肉撫養,寄予期望,但卻在其十歲時將他的生母逐出家門。這對少年徐渭來說是一個很大的刺激。徐渭天資超逸,入徐氏私塾讀書,“六歲受《大學》,日誦千余言”,“書一授數百字,不再目,立誦師聽”,“指掌之間,萬言可就”。卻二十歲才成為生員,之后八次應試不中,直到四十歲時才中舉人。后來徐渭入胡宗憲幕府,頗受禮遇,本是人生的機遇,無奈奸臣嚴嵩倒臺后,胡宗憲以“黨嚴嵩及奸欺貪淫十大罪”被捕。徐渭恐被牽連,惶惶不可終日,一度發狂,作《自為墓志銘》,并三次自殺,“引巨錐刺耳,深數寸;又以椎碎腎囊,皆不死。”精神幾近失常。徐渭的婚姻同樣坎坷,感情十分融洽的發妻潘氏在婚后第六年早逝;46歲時,因為懷疑繼妻張氏不忠,將其殺死,入獄七年,直到萬歷元年(1573年)大赦天下,為狀元張元汴等所救出獄,此時已53歲。從此潦倒,痛恨達官貴人,浪游金陵、宣遼、北京,又過居庸關赴塞外宣化府等地。萬歷五年(1577年)回紹興,以賣畫為生,但從不為當政官僚作畫,十分窮困,以至要變賣藏書,“有書數干卷,后斥賣殆盡。疇莞破弊,不能再易,至借稿寢”,常“忍饑月下獨徘徊”。最后在“幾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南腔北調人”的境遇中結束了一生。死前身邊唯有一狗與之相伴,床上連一鋪席子都沒有,凄凄慘慘。
徐渭的傳世作品中最富盛名的當屬現藏于故宮博物院的《墨葡萄圖》。畫面上以潑墨法畫自右上向左下斜出的葡萄藤條,枝葉并不茂盛,但墨氣濃重,并以飽含水分之筆畫出葡萄珠的晶瑩透亮的視覺效果。畫中葡萄,不是一顆顆均勻地串在一起,而是在紛披錯落的藤葉中,隨意疾點,形成或聚或散、大小不一、形態各異的點狀,細看有扁、有圓、有長、有方,但放眼一看,則是晶瑩剔透、淋漓欲滴。畫家遺形取意,強調的是主體精神的抒發,并在畫面左上角題款:“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此畫作于徐渭50多歲出獄后不久a63c8e0f8f0b9e442fb6f3f07af8a1d42ee9faf0fb8237b35cb4a91db1ddc48a,故有“半生”之說,體現了他空有一身才華卻郁郁不得志的心境。
現藏南京博物院的《雜花圖》同樣是徐渭的精品之作,全卷長達1053.5cm,分為十部分,墨筆作牡丹、石榴、荷花、梧桐、菊花、南瓜、扁豆、紫薇、紫藤、芭蕉、梅、蘭、竹等共計13種花卉蔬果,洋洋灑灑一氣呵成。全圖以牡丹起首,本來牡丹象征富貴,這與徐渭的身世相左,所以他改以潑墨寫牡丹“雖有生意,終不是此花真面目”,全無富貴之氣,卻多了幾分質樸;緊接著石榴一枝,充分體現了他用筆的靈動;而墨荷則重在展示墨彩的繽紛;梧桐以其肥碩的枝干穩住了這兩小段的重心;以下菊花、扁豆、紫薇等只是逸筆草草,隨意點染。紫藤如蛇的老干潑辣粗放,氣勢縱橫,形成了全圖的最高潮。紫藤的花葉更是水墨淋漓,走筆如飛而不亂,意猶躍出紙外。芭蕉是滋潤而含蓄的,它與紫藤形成了動與靜的強烈對比,貌與質的相依共存。接下來梅枝橫斜傲骨錚錚,幽蘭、纖竹寥寥數筆,是為尾聲。全卷雖沒有抒情言志的題跋,只是在卷尾題寫“天池山人徐渭戲抹”,卻真切地讓人感到畫家“胸中有一段不可磨滅之氣”。
晚于徐渭三個世紀的凡·高則更被全世界所熟知。文森特·威廉·凡·高(Vincent Willem van Gogh,1853—1890),荷蘭后印象派畫家,作為表現主義的先驅,他對20世紀藝術產生了巨大影響,尤其是野獸派與德國表現主義。
不同的國度,不同的時代,卻有著相似的命運,凡-高和徐渭一樣經歷了情感的失敗、事業的挫折。凡·高出生于荷蘭北部布拉邦特省津德爾特的一個新教牧師家庭,他很早就表現出一種只會在心中苦惱、不愿與外界交往的性格,由于缺乏與周圍人交往的能力,他被人指責為生性孤僻。也許就是這樣內斂的性格,為凡·高的一生定下了悲劇的基調。他的三段失敗的感情,前兩段只能算是一廂情愿,而第三段是和一名帶著孩子的妓女短暫的家庭生活。16歲中學畢業后,凡·高先后在海牙、倫敦和巴黎的古皮爾畫廊當店員,但因為總是把不賺錢的作品推薦給顧客而被解雇。
此后他在一家私立學校當了幾個月不拿工資的教師,而后又在荷蘭一家小書店做了幾個月的店員,后來皆因不稱職而被辭退。現實社會的不認同,讓凡·高越來越狂熱地迷戀宗教,他以一種非同尋常的自我犧牲精神獻身于宗教,然而他的狂熱和徹底的虔誠使得已經被世俗化了的宗教人士難以接受,他最終被迫離職。
到了1880年,27歲時,凡·高做出了一生中最為重要的決定:將繪畫作為自己終生所追求的事業。他開始全身心鉆研素描、解剖、透視等繪畫基本功。1888年,凡·高來到法國南部的小鎮阿爾,從此步入了藝術的黃金時期。他采用明亮得鏗鏘作響的純色:朱紅、普藍、翠綠以及作為太陽光環的金黃色,畫他所看到的東西,也畫他的感受。為了裝飾自己的房間和迎接高更的到來,凡·高曾先后畫了12幅以向日葵為題材的鑲板油畫,這些《向日葵》幾乎成了凡·高的標志:有力的筆觸、強烈的色彩、扭曲而強勁的形象等要素都代表了他的藝術特征,也讓世界開始認識凡·高。所有的《向日葵》都以黃色調為主,色調艷麗華美而又和諧優雅,與藍色、綠色的對比關系又讓觀賞者激動不已。這些花朵在畫面上有一種裝飾性的排列,由于筆觸有力,顯得更加富有生命力。凡·高之所以不倦地創作向日葵,是因為在他的眼里,向日葵不是尋常的花朵,它是太陽之花,是光和熱的象征,是他內心翻騰的感情烈火的抒發,同時也是他苦難生命的縮影。向日葵在凡·高筆下不僅僅是一種植物,而是某種帶有原始沖動和熱情的生命個體。
凡·高的另一幅代表作《星夜》作于1889年在圣雷米療養院期間,也是他受精神疾病折磨最嚴重的時期。這是一幅風景畫,但更確切地應該說是一首色彩與情感的交響曲。畫面上每一顆大星小星都回旋于夜空中,新月也形成一個火球似的旋渦,浮云宛如一條巨龍蜿蜒游動著,暗綠色的絲柏像一股巨大的火苗,由大地的深處向天空升騰,地面上細長的教堂尖頂不安地伸向天空,所有的一切都在回旋、轉動。這令人顫栗的、神秘恐怖的夜空,既是凡·高靈魂所反映的客觀世界形態,同時也是他瀕臨崩潰的躁動情緒的寫照。
凡·高在藝術的祭壇上貢獻了自己一切的健康、幸福、自尊甚至生命,1890年7月29日,他終因精神疾病的困擾,在美麗的法國瓦茲河畔結束了自己困苦的生命,年僅37歲。而他對一直支持他的弟弟提奧說的最后一句話卻是:“The sadness will lastforever……”(苦難永不會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