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曲家王西麟的《第七交響曲》為上海音樂學院80周年校慶委約而作。這是一部為鋼琴、80人的合唱隊和三管編制大型交響樂隊而作的標題交響樂作品,首演于2007年12月27日的上海音樂學院的校慶音樂會,由上海音樂學院交響樂團和合唱團演出,湯沐海指揮。全作27分鐘不分樂章一氣呵成。“和毅莊誠”是上海音樂學院的校訓,作者用為本作的標題,這四個字凝聚了“上音”師生的藝術追求和價值取向。作者立意于:上海音樂學院的80年歷史是中國近代音樂史一個領域的代表,也是近一個世紀的中國文化史、思想史和社會史的一個領域的代表。因此作品的布局分四個部分:歷史回顧、戰亂浩劫、生機勃發、“和毅莊誠”。這四個部分不是標題而僅僅是段落提示。全曲共27分鐘,但因音樂會總體時間要求而臨時減刪了中間部分“戰亂浩劫”的大段音樂,只演出了11分鐘,卻仍然獲得很大成功。
音樂在大提琴和低音提琴弱奏的凝重的固定音型中開始,這個固定低音節奏象征著歷史嚴峻而沉重的腳步并貫穿為全曲的背景。序引在色彩性樂器的裝飾下,四支短笛和小提琴群的橫向和縱向的二度的走向,并由此形成的密集的五聲性色彩和聲的音塊,由高到低遽然下行,音響新穎,如同清澈的雨露淋落,表現春風沐雨的校園氣氛。
譜例一
音樂進入主體部分(歷史回顧),開始由女低音聲部唱出“Wu”,把聽眾引入昔日的歷史回顧之中。在主題的兩個音的核心動機(F G)的兩次簡短的呈示之后,平穩而完整的展開進行了一次長達21小節闡述,這正是作曲家最擅長的長呼吸的表現手法。作者說:“這回顧中既有溫馨和感念,又有感慨和滄桑。”主題呈示之后音樂展開在合唱的四個聲部中以復調的形式向前推進,連綿不絕,在經過情緒的積累之后“和毅莊誠”的唱詞被莊嚴地唱出,這是校訓在《第七交響曲》中的第一次出現。上海音樂學院的前身——國立音樂院(國立音專)是中國近代第一所專業音樂院校,她的誕生見證著中國近代音樂藝術與音樂教育的發展歷程,她不僅僅培養專業音樂人才,而且也是中國進步思想的孕育之地。
樂曲在“點題”之后進入到了第二階段——戰亂浩劫。鋼琴和打擊樂的音塊的巨響,音樂馬上突如其來地進入緊張而騷亂的情緒,隨后的合唱聲部以ff的力度唱出小二度下行的緊張不安的音塊,在這里我們能夠聽到戰亂給人們帶來的緊張、恐慌、叫喊和哭泣。
譜例二
作曲家在合唱聲部大量地運用音塊的技巧,各聲部在橫向上做小二度的進行,而在縱向上音高相差二度,節拍上相差一拍或二分之一、三分之一、四分之一拍,這種應用于合唱聲部的音塊使音樂充滿了戲劇性,充分展現了戰亂給人們帶來的惶恐和傷害。同時,作為整個作品的主體心臟部分,第二階段也是作曲家最富有表現力的部分。在這里,作曲家運用把音塊分組而與大量復調化結合在一起,使樂曲的音響效果十分精彩。王西麟在幾部力作中一直非常重視復調的創作方法,在每一部作品中幾乎都能找到精彩的賦格段落和不同的復調創作方法,使音樂充滿交響性和戲劇性的動力。在第二階段作曲家還大量地運用了擬聲詞,用鋼琴和打擊樂表現巨大的災難,用無伴奏的合唱隊的男聲“da da”聲表現戰場上槍彈橫飛的情景,用女聲唱的旋律吸收了蒲劇的大跳和呼喊的音調,又組成復調,與小二度下行的音塊結合在一起,并在合唱的八個聲部中復調穿插,強烈地表現了慘痛的哭泣和控訴。樂曲在第二階段中進行了充分的展開并把樂曲推向高潮。作者用沒有任何文字的純音樂手段著力表現了八年抗戰和十年“文革”,是邪惡黑暗和破壞創傷的揮之不去的夢魘,是必須直面和深刻記取的歷史慘痛的教訓。
打擊樂器組的“獨奏”引入了樂曲的第三階段——生機勃發。這里不同音高和不同音色的打擊樂器組成的節奏賦格段,表現了生命的生長和茁壯。經過這個簡短的過渡,音樂直接進入第四部分,音樂突然變得明朗清新單純而輕快。作者在這里采用了簡約派的美學思維:在三支短笛和色彩性樂器透明而快速流動音型襯托下的相對平穩的情緒中,合唱聲部由男低音至女高音分別唱出“和毅莊誠”四個字。
譜例三
作者用色彩性的和聲對比,同時也逐漸蓄積力量,各聲部逐漸進入,貫穿在全曲中的固定音型此時在銅管樂器組中吹奏出來,好像召喚曙光來臨,驅散黑暗并帶來強大的生命力。第四階段是整個交響樂的高潮階段,經歷前三個階段終于迎來最終的“和毅莊誠”——音樂由創傷中燃起音樂生命的火花。這火花終于壯大而鑄成為莊嚴的宣言,上海音樂學院在經歷風雨之后依然傲立于世,“和毅莊誠”的校訓經過歷史洗禮和頑強的拼搏依然生機勃發,多次有效的和聲色彩變化,最終把音樂推向高唱如云的“和毅莊誠”。在頂點高潮之后,情緒突然下落而進入尾聲,形成戲劇性的對比。作曲家再現災難的主題并警示人們:居安思危!這是作者蓄意的歷史重筆。
王西麟先生在近幾年的創作中寫下了大量優秀的交響樂作品,從2000年到2007年主要創作了《第四交響曲》、《小提琴協奏曲》、《第五交響曲》、《第六交響曲》和《第七交響曲》等。在這些作品中,既有關注人類命運的作品(《第四交響曲》),也有表現濃郁中國風格的作品(《小提琴協奏曲》);既有反映中國文人精神的作品(《第五交響曲》),又有站在世界的角度思考奧林匹克精神的作品(《第六交響曲》)。《第七交響曲》雖為委約作品,但是在精神層面上和前幾部交響曲是一脈相承的。王西麟的交響樂作品很注重對民間音樂素材的運用,蒲劇、上黨梆子以及秦腔的曲調,在被作曲家充分地發掘其內在變化并輔之以現代作曲技法超脫之后,已經深深地浸潤于作曲家的音樂之中。傳統的民族音樂語言雖然在某些層面可以表達一定的思想內涵,但是要想與現代人的創作思維相聯系,尤其是與交響樂創作思維相聯系,作曲家必須對其進行改造,王西麟的交響樂作品在這方面可以成為典范之作。正是這種作曲家本人特有的改造民間民族音樂方法,使得王西麟的的交響樂作品具有鮮明的特征,形成他個性鮮明的“音樂符號”。《第七交響曲》同樣保留了王西麟獨有的“音樂符號”的特點,在開始合唱主題的旋律中就鮮明地顯現出來。
譜例四
“和毅莊誠”作為《第七交響曲》的標題,雖然有其特定的表現意義,但是,從音樂的內涵來看《第七交響曲》所表現的是中國近現代歷史沿革的濃縮和再現,通過“上音”的縮影,部分地反映了中國近代百年歷史的更迭。王西麟先生非常擅長用交響樂這種藝術形式來表現人類歷史、人類命運以及人類精神等重大題材,在他的作品中所反映出來的厚重的社會歷史責任感是不言而喻的。從《第三交響曲》開始的每一部作品,作曲家都在思考并用音樂回答著不同的問題。在《第七交響曲》中,我們再次感受到了王西麟先生對歷史的回顧、對生命的理解和對未來的希望。將這種對歷史、未來、生命等問題的思考貫穿王西麟所有的交響樂作品,這正是作曲家的藝術追求,這種藝術追求正是中國當代人文精神中所缺失的——對于人的本性、平等、自由及精神追求的尊重。“人文精神在很大程度上被認為可有可無;不斷有人要求本身就很脆弱的人文精神以實用化的態度適應市場經濟的需要;同時各種政治、經濟、文化因素對人文精神造成持久壓力。這種人文精神內部因素的危機,造成人文精神內在生命力的逐步枯竭。”①王西麟先生的交響樂作品正是一直不斷地關注著這些重要的人文精神的問題,向人們用交響樂這種音樂藝術形式“大聲疾呼”。他的《第七交響曲》做到了音樂形式、內容和人文精神的高度統一,“和毅莊誠”的校訓精神在王西麟先生的《第七交響曲》中被凝縮、升華。
王西麟先生本人在創作《第七交響曲》時說道:“上音80年培養出許多優秀人才,有許多我的前輩、同輩和晚輩……因此這作品難度很大,對我的壓力也很大,這又是對我的一次很大的挑戰……我終于能用這部作品為母校獻上一份真摯而深切的感念之情。”
①賀平《當代中國人文精神缺失探析》,《長白學刊》2007年第2期。
尚洪剛 北京教育學院音樂系教師
(特約編輯 于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