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蒙古長調被列入“人類口頭和非物質文化遺產”行列,是從另一個側面說明這一曾為草原文化生態一部分的音樂品種,由于草原生態、游牧生態的流失而已開始失去自身生態功能,成為了需要被保護的“文化遺產”。這樣的結果是令人惋惜的,更不是人們想看到的。但世間萬物的形成與發展都是自然的,不受人們愿望左右,無論我們何等地不情愿,北方草原正在逐步退化、逐漸消失,曾載于此的原生文化也將隨之遠去。因此,關于如何保存長調藝術、如何利用和發展長調藝術的討論與實踐近年來逐漸增多。
一、蒙古長調生態的歷史變遷及現狀
毋庸置疑,蒙古長調的文化生態已遭破壞,長調早已開始了衰退之歷程,這是有歷史緣由的。確切地說,蒙古長調的衰退與清朝末期開墾草原、開墾以蒙古文化為代表的游牧文化直接相關。
清末前,由于清朝統治者對蒙古地區實施的封禁政策,此地域一直保持著傳統的游牧文化,保持著較單一的蒙古文化特征,受外來文化特別是來自于中原的農耕文化影響不大。也就是說這一時期的北方游牧文化與中原農耕文化的交流,人為地受到了阻隔。清政府唯恐蒙古人的強盛以及蒙漢民族的聯合,通過頒布《大清會典事例》、《欽定理藩院則例》、《蒙古律例》等條例,以法律的強硬手段限制了人們往來,禁止了兩族文化的交流。限制人員流動,也就近于停止了各方面的交流,雖有少量商人及墾荒者出入蒙古地區,但這遠遠不能形成能夠影響蒙古文化變遷的主要力量。清朝對蒙古地區的封禁政策,尤如長城般堅固的屏障,杜絕了農耕文化對北方草原文化的影響,達到了分而治之的目的。
到了清末,由于國內外危機四起,清政府無奈推行“新政”,實施“移民實邊”政策。在短短的時期內大量內地民眾涌入蒙古地區,對蒙古地區社會經濟結構以及文化形態的變化產生了巨大影響。由于這一時期漢族文化多方位的影響,使得原來以牧為主的單一經濟形態逐步多樣化,形成了三大經濟區域:農業區(鄂爾多斯南部、土默特、察哈爾右翼各旗、卓索圖盟、科爾沁南部地區)、半農半牧區(鄂爾多斯局部、科爾沁局部地區等)和牧業區(烏珠穆沁、察哈爾北部、呼倫貝爾、喀爾喀地區)。在農區、半農半牧區從事農業的不只是漢族農民,蒙古族也學會了耕作。經濟形態及生產方式的相同愈加促進了相互間的交流,游牧與農耕文化以及蒙漢兩族文化交流的結果最先最明顯地體現在民俗的相互影響以及變異中。鄂爾多斯、歸化城土默特、察哈爾、卓索圖盟、昭烏達盟的敖漢、奈曼、翁牛特等旗,科爾沁東部諸旗、郭爾羅斯前旗等與漢族地區毗壤的狹長蒙古地區是最早開始經營農業的地域,也是接受漢族文化最早、最多的地域。由于蒙漢人民的雜居和相互往來,蒙古人的一些民族習俗直接受到漢文化的影響,如歸化城(今呼和浩特)土默特蒙民“舊以游牧為生涯,穹廬毳幕,習尚迥殊。自滿漢人居其地,其俗遂變。婦女多效旗裝,操漢語亦圓熟?,F在居室者十之四五,居幕者十之五六?;橐鰡适麓笸‘悺雹佟5搅耍玻笆兰o,這一地區蒙古人的習俗幾乎全部漢化,甚至丟棄了自己的文化。與歸化城土默特的蒙古人一樣,在蒙古其它地區也發生了同樣的變化,其區別只在于變化的多少、早晚、快慢而已。民間習俗的影響與演變是一個潛移默化的過程,也是促使一個民族文化變異的最為根本的過程。這一時期漢族文化對蒙古文化的影響可以說是空前的,也是較為徹底的。
歷史的變化是導致當今草原文化生態失衡的重要原因之一。就目前的內蒙古而言,農業經濟得到了空前的發展,其規模和范圍遠遠超過了固有的牧業經濟。從構筑內蒙古的農業區、牧業區、半農半牧區等三個區域文化來看,蒙古族的文化特質逐漸減少,甚至在某些區域已經變異或消失。如在內蒙古的農業區、半農半牧區,則形成一些復合型的民俗民風。呼和浩特、鄂爾多斯等地受漢族文化影響,產生了“爬山調”、“漫翰調”等新的民歌形式。在科爾沁、喀喇沁、蒙古貞等地區蒙古族的民俗產生了很大的變化,在這里很少尋求到游牧文化的表征因素,在生活方式與方法上與漢族基本雷同,甚至在言語和思維等方面都在逐步趨同。隨著時代的迅猛發展,廣播電視在牧區得到了很大發展,不同地區和國家的文化藝術形式紛紛傳入內蒙古草原,使得千百年來純凈而安逸的草原喧鬧起來,導致世代安居于這方水土的蒙古牧人躁動起來,年輕的一代表現得愈加明顯。他們對外面的世界產生強烈的好奇和興趣,喜歡唱各種流行歌曲,包括蒙古國一些搖滾樂隊和知名歌星演唱的蒙語歌曲,還有各種港臺歌星演唱的現代流行曲調??梢哉f除了蒙古長調以外,他們幾乎什么歌都會唱。另外,在各種各樣的儀式活動中老人們的歌聲也少了許多。以上種種現象對當今蒙古長調的流傳無不產生負面作用。
當今內蒙古,長調的流傳主要是在牧業區,顯然這與傳統生產方式和傳統風俗的保持直接相關。內蒙古的牧業地區主要是呼倫貝爾盟、錫林郭勒盟和阿拉善盟,也包括其它盟市的部分區域。是從呼倫貝爾草原沿大興安嶺西側,靠中蒙邊界線向東南直抵陰山山脈,再向西至額濟納。這些地區蒙古長調的流傳相對比較多,主要是在日常生活以及聚會、節日、婚禮、宴饗等活動中自然傳唱,而傳唱者的年齡一般都在40歲以上,他們既是長調的幸運受眾又是短暫而忠實的繼承者。與此相反,在內蒙古的農業區、半農半牧區,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已不再自然地詠唱蒙古長調。即使偶有年長者唱,子女也不會去學,因為對他們影響更大的是曲調短小、節奏明快的蒙古族歌曲或其他民族的歌曲。這一結果自然是與農業地區的生活方式和風俗習慣已經遠離了孕育和運用長調民歌的文化生態直接相關。
二、蒙古長調的保存
隨著時代的遷移、社會的發展、人文生態的轉變以及經濟全球化趨勢的加劇,各種傳統民間藝術正面臨著來自自身和外部世界的嚴峻挑戰,許許多多的傳統民間藝術都面臨著消亡的威脅,也有許多民間藝術被歪曲和濫用,這對保護與弘揚傳統藝術、傳統文化造成了極大的危害。
蒙古長調是生成、發展于游牧經濟的游牧文化品種,隨著游牧經濟的逐漸退出歷史舞臺,或者說是隨著游牧經濟的轉型或現代化,蒙古長調也將必然失去以往的“文化意義”,失去過去的輝煌,迎來自己終將成為古董的未來。2005年11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干事松浦晃一郎向我國入選第三批“人類口頭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的蒙古長調民歌頒發了證書,這說明曾為草原文化生態一部分的長調歌曲已經變成了失去自身生態功能的“遺產”,換句話說,我國的蒙古長調歌曲已是一種需要外界保護的“文物”。
既然已是文物,就應以文物待之。
關于蒙古長調已是文物的觀點,或許還有許多人持反對意見,憧憬著長調音樂的復興,幻想著通過所謂的這樣那樣的創新和發展,使得蒙古長調縈繞蒼穹。其實這只能是一種理想、一種愿望而已。在對蒙古長調的存在上我們必須有清醒的、理智的認識,這樣才會有正確的、科學的、完整的保存與保護。作為文物的長調文化屬于無形的文化遺產,在無形文化遺產的保存方面應該借鑒和引用有形文化遺產的保存辦法、保存理念。文物的重要價值就在于所含文化意義的原本性,保存和保護文物的意義和目的是在于為了讓后人了解自己的歷史、文化。所以,變了形的“文物”固然不能成其為文物,也就不會具有文物的價值。我們不能將文物的保存與利用混為一談,這是兩個層面的問題。對于蒙古長調,首先必須要以對待文物的態度進行保存,保住其歷史形態尤為重要,否則在不久的將來,我們的子孫后代聽到、看到的只會是贗品。令人擔心的是,在當今蒙古長調傳唱中已經出現了這一現象,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高度關注。妥善保存之后再談利用與發展,這當是另一層面的問題,我們可視保存好的長調作為“文化基因”,將此結合于現代社會的人文意識,為新的文化形態的生成、發展服務。
在以博物館文物似地“靜態”保存蒙古長調之外,以立法建章的手段保護長調及其文化生態系統則更為重要。這一方面法國一直走在世界前列,我們的近鄰日本與韓國也都很早就開始了文物保護的立法及行法,我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法》今年雖剛剛出臺,相比之下雖有些晚,但是很及時也很迫切,表明了國家關于非文化遺產保護已上升為國家意志,將各級政府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職責上升為法律責任,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政策的長期實施和有效運行提供了堅實保障??v觀國內外文化遺產保護的成功經驗,唯有立法、施法才是保存和保護蒙古長調的長久之計、必行之舉。在蒙古長調等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活態”保護中,各級政府與相關社會組織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他們的意識和他們的作為都會起到決定性的后果。在長調歌曲的自覺而有組織的保護方面,錫林郭勒的烏珠穆沁蒙古人當走在了前面,為了保護和弘揚烏珠穆沁草原的蒙古長調,1999年3月由政協內蒙古自治區東烏珠穆沁委員會提出了“關于成立烏珠穆沁長調協會的提案報告”,2004年3月經旗委、政府研究決定,由旗政協組織成立“烏珠穆沁長調協會”,并經一段時間的籌備后,“烏珠穆沁長調協會”于2004年6月16日正式成立,以合法的組織形式開始了烏珠穆沁蒙古長調的保護與搶救工作。“烏珠穆沁長調協會”成立的時間雖短,但成績顯著:2005年完成《烏珠穆沁民間故事歌集》、《烏珠穆沁藝人》的編撰出版;2005年成立“長調民歌協會合唱團”;2005年8月,成功舉辦由2005人參加的長調民歌合唱大賽;2005年9月,成立“烏珠穆沁長調協會西烏珠穆沁旗分會”;2006年,與內蒙古衛視翻譯中心“體育藝術世界”欄目聯合錄制了春節專題節目“蒙古族民歌欣賞——烏珠穆沁長調專題晚會”,以獨唱、對唱、小合唱、合唱等形式充分展示了烏珠穆沁長調的特點,等等。與此同時,烏珠穆沁旗旗委、旗政府為保護和弘揚長調藝術,也做了大量的卓有成效的工作,形成了政府與民間共同關注、共同保護的喜人景象:政府制定了民族文化“生態保護”的根本性措施,確立蒙古長調為東烏珠穆沁旗十大文化品牌之一,作為當地重要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挖掘與保護;2004年,將“烏珠穆沁長調民歌”正式編入中小學課程規劃,實現了以教育的形式促進民族文化的保護;2004年開始在蒙古語授課學校開設蒙古長調與馬頭琴的第二課堂;2005年,西烏珠穆沁旗政府舉行“烏珠穆沁長調大師昭那斯圖雕像”揭幕儀式,為大師立碑立傳,并舉辦“昭那斯圖杯”蒙古長調大賽,為長調選苗育英;2006年盛夏,東烏珠穆沁旗舉辦建旗五十周年那達慕大會5000人長調合唱;2007年元月,在東烏旗第三屆“吉祥·烏珠穆沁”草原冰雪節開幕式上組織600人的長調合唱團盛裝表演;2008年,東烏珠穆沁旗被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命名為“中國烏爾汀多(長調)之鄉”,并建立了中國蒙古族烏爾汀多(長調)研究基地,加大了“十大文化”品牌之一長調的塑造力度;2010年8月,由旗政府承辦首屆“哈扎布杯”長調大獎賽開幕式暨哈扎布基金成立籌款簽名儀式,這對烏珠穆沁草原蒙古長調文化的全面而完整地展示以及進一步的挖掘整理與保護保存具有重要作用!
蒙古長調屬于非物質性的文化遺產,不同于有形的文化遺產可以以物理的、獨立的、可觸可感的形式長久保存,由于自身具備的具象性,我們隨時都可以感受它的存在,如古建筑、古器皿、出土服飾等。而音樂、舞蹈等非物質文化遺產是與人的行為緊密相關,是依附于人類行為的、并非獨立存在的事物,所以對它的保存與保護更多的應該考慮到其載體——人的因素。在長調音樂的保存上,首先應該保證歌曲的“原貌”,也就是對已被指定為“長調傳承者”、“長調持有者”的演唱進行最忠實的錄音、保存,這是非常重要的,否則由于非物質文化遺產所具有的較強的可塑性和可變性,在長調的保存和傳承過程中會很容易走型、變樣,反而會有悖于保存文化、弘揚文化的初衷。
只有忠實的保存才會有最真實的傳承、最踏實的發展、最堅實的未來!
?、賰让晒派缈圃簹v史所《蒙古族通史》編寫組《蒙古族通史》,民族出版社,1991年版,第1195頁。
烏云陶麗 中央民族大學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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