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古典詩詞與繪畫在綿延幾千年的文明發展史中交相輝映,共同構成了中國傳統文化的代表,也形成了中國傳統藝術獨特的審美趨向。中國古典詩詞與繪畫雖然在再現與表現客觀物象和主觀情感的手段上有所不同,但古典詩詞借助“繪畫意象”構成語言,營造出了使我們產生豐富聯想的“語境”。
【關鍵詞】詩詞 繪畫 意韻 繪畫意象
中國古典詩詞與繪畫在綿延幾千年的文明發展史中交相輝映,共同構成了中國傳統文化的代表,也形成了傳統藝術獨特的審美趨向。詩詞蘊含著繪畫的“筆墨之美”,繪畫也呈現著詩詞的“意韻之美”,雖為兩種不同的藝術表現形式,但其內在的精神追求卻是相通的,詩詞借助“繪畫意象”的構成語言,營造出了使我們產生豐富聯想的“語境”。“繪畫意象”在詩詞產生之初即在其創作中體現出來,我國先秦詩歌中,很多作品就運用了“繪畫意象”的構成語言而使詩歌產生了唯美的“畫境”。
在我國文化的發展體系中,受傳統哲學、宗教思想的影響,體現了對兩種藝術形式相互融合的關注,北宋文學家蘇軾曾評價“詩佛”王維的詩與畫:“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北宋文人張舜民也曾提到“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這些都精辟地闡述了詩詞與繪畫在藝術本質上的相通性,也說明了“繪畫意象”在詩詞創作中的重要作用和意義。
古典詩詞與繪畫的相通之處
詩詞與繪畫,作為語言藝術與造型藝術的代表,都是通過體驗、想象、比喻等手段,構建詩詞與繪畫中的“意象”,最終表達對生命價值的體驗與感受。
繪畫中的形象、色彩、構圖在詩詞創作中被“詩化”而構成了“詩詞意象”,“繪畫意象”也在詩詞意境的創造過程中得到拓展與升華。“繪畫意象”在詩詞中是“主體”與“客體”、“有形”與“無形”的相互轉化,通過對客觀事物的描述、聯想、想象、概括、隱喻等手段,將詩詞的語言轉換為意象的外在,意象則成為語言表達的內涵。
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陳風·月出》中寫到:“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這是一首吟唱男女美好愛情的民歌,詩的開頭對月光的描寫可謂達到了極致,“月出皎兮”、“月出皓兮”和“月出照兮”,使我們仿佛看到一輪皎潔的明月懸掛在幽靜的夜空中,夜色的“黑”與月光的“白”所構成的色彩更加渲染了景色的朦朧與迷離,為描繪女子的容貌和姿態埋下了伏筆,“佼人僚兮”、“佼人懰兮”和“佼人燎兮”,以月色的明亮比喻女子嬌媚的臉龐;“舒窈糾兮”、“舒憂受兮”和“舒夭紹兮”則描繪了女子行走中的倩倩魅影,“勞心悄兮”、“勞心慅兮”與“勞心慘兮”則抒發了詩人那可感而不可見的憐惜與惆悵之情。
《詩經》中的詩多為四言,語言簡練、結構嚴謹,這首詩短短48言將景物的形狀、色彩以及人物的容貌、姿態所構成的“畫境”淋漓盡致的勾勒出來,女子之美與月色之美所構成的“繪畫意象”產生了迷人的“意韻”。
再如蘇東坡的詞《水調歌頭》:“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將月亮的色彩變化、形狀變化與人生悲歡離合的情感聯系在一起,特別是月亮的形狀變化更體現了介于具象與抽象的意象圖形,使我們每當在那樣一個特定的情境下,都會產生一種凄婉之情,這是對變幻莫測人生的無奈,但更是對美好未來的憧憬與向往。客觀物象的色彩、形態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不同心境下被詩人升華為“意象”繼而產生了不同的意境,“繪畫意象”在詩詞創作中被表現得淋漓盡致。
古典詩詞與繪畫對空間的表現
古典詩詞對空間的表現以及“意象”在空間中的組合方式很多,就如同中國畫的散點透視法,根據物象在空間中的組合需要,將不同視點所見的物象組織在同一個畫面中,可以表現“千里咫尺”的開闊境界,詩人很好地運用了這種空間組合方式創造出詩的意象,這種意象不受客觀物象的限制,將內心感受和體驗與客觀物象相契合,創造一種啟發觀者想象的詩外之“象”。
建安文學的代表曹操在北征烏桓勝利后班師途中登臨碣石山作《觀滄海》:“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詠志。”詩中為我們展現了一幅氣勢磅礴的、流動著的山水畫卷,這與中國繪畫的構圖方法和虛實、布勢、對比、均衡、疏密表現手段契合的如此完美。“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涌起。”滄海蕩漾的動態景色和山巒挺立、草木豐茂的靜態景色被并置在同一個空間內,詩中的“人物”在空間中凝聚為一個“點”,水天交接處延展成一條“線”,天空與海面構成一個“面”,點、線、面的繪畫語言在空間中形成對比,構成了詩的主題空間。繼而又言,“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以聯想與比喻的方法將自然景色進一步延伸,創造出更廣闊的“意象空間”,是客觀存在的物象,而“若出其中”、“若出其里”則比喻“日月之行”與“星漢燦爛”從海中出現,客觀物象被詩人虛擬為主觀意向,以滄海波瀾壯闊的氣勢寓意詩人氣吞山河的胸襟與氣魄。“人在詩中游”、“人在畫中行”的“繪畫意象”在詩的空間構成中得以體現。激昂慷慨的思想與爽朗清新的藝術形式完美地結合起來,體現了詩人獨特的空間審美意識。
色彩在詩詞與繪畫中的運用
色彩在古典詩詞中的表現雖不像繪畫那樣直接再現,但其相互滲透與影響的關系卻在字里行間中得以體現,啟發我們產生相應的情感體驗。色彩構成的“繪畫意象”給古典詩詞帶來了深邃的韻律與節奏,通過色相的對比、明度的變化,詩人對色彩觀念的探索使色彩本身具有了充分的表現力和豐富的象征意義,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色彩范疇,達到了高度的抽象概括,色彩在詩詞創作中的運用,更多的是為了適應主體的精神需求,而不受客觀色彩的制約。
北宋詞人黃庭堅《南歌子》詞:“槐綠低窗暗,榴紅照眼明。玉人邀我少留行。無奈一帆煙雨畫船輕。柳葉隨歌皺,梨花與淚傾。別時不似見時情。今夜月明江上酒初醒。”這首詞抒發了離別之意,從色彩描寫入手,“槐綠低窗暗,榴紅照眼明。”槐樹茂密的綠葉遮擋在窗前,使屋內顯得幽暗,同時屋外競相開放的榴花紅艷似火,耀人雙目,這兩句不僅描寫了色彩的色相,還照應了色彩的純度及明度的變化。“窗暗”與“眼明”形成了色彩的明度變化,“紅”與“綠”這對純度極高的互補色,產生了強烈心理刺激,對人物心情和環境氣氛起到了渲染的作用,增加了詩詞情感色彩的濃度。屋內的幽暗使人產生一絲惆悵,而屋外紅火的景象與屋內形成對照,反而更加激發了離別的憂傷。“玉人邀我少留行。無奈一帆煙雨畫船輕。”這句則繪出江上煙雨凄迷,輕舟待發的景象,雖沒有直接的色彩描述,但我們眼前仿佛呈現出帶有一絲淡淡憂傷的水墨畫卷,無限凄楚的別情在詩情畫意營造出的意象中宛轉流露,詩人依據自己對世事的體驗,將所見之色彩重新組合形成特定的空間關系,創造出一種獨特的抒情意境。
色彩的變化反映出不同的情感與審美趨向,或華麗,或樸素,或喜悅,或憂愁。當人們感受詩詞中的形象和色彩時,腦海中會浮現出相應的色彩狀態,從而賦予色彩以特定的內涵,詩詞創作中除了色彩的基本要素之外,還利用光線、季節的變化渲染氣氛和抒發情懷,詩人善于巧妙運用色彩的差異來調動情緒的變化。
唐代張志和《漁父》詞:“西塞山邊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春江細雨不須歸。”詩人用“詩畫”的手法抒發了心中的淡懷逸致,斜風細雨下的江南春色,遠處山邊高飛的白鷺鷥,近處落英繽紛的春水綠波,將一剎那的空間狀態相對凝定成畫面,讀者對江南春色美景也有了一個高度凝練的體驗機會,這種“著色的情感”,繪畫的鮮明性和直觀感仿佛可以使人觸摸,增強了詩歌意境的感染力。作為詞的中心,則是頭戴“青箬笠”,身著“綠蓑衣”的漁父,“青”與“綠”,都在斜風細雨中被吹淋,色彩變淡了,所有的一切也變“淡”了。通篇流露著淳樸、自然的情調,那對人生的態度與詞中色彩的“淡”糅合在一起,使讀者走進了一個“平淡”的境界,色彩的表現給古典詩詞帶來了濃郁的畫意和鮮明的節奏。
結 語
清代詞人陳廷焯曾說:“詩外有詩,方為好詩;詞外有詞,方為好詞。古人意有所寓,發之于詩詞,非徒吟賞風月以自蔽或也。”近代國學大師王國維又言:“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其口出是也。古詩詞之佳者,無不如是。”詩詞的意境通過情景交融后的“意象”得以傳達,中國古典詩詞在當代得以傳承和發展,與中國傳統繪畫有著密切的關聯,正所謂“功夫在詩外”亦或“功夫在畫外”,詩詞藝術與繪畫藝術殊途同歸,那“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藝術境界給我們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和再次創作的空間。(作者單位:天津師范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