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純粹形式主義的罪刑法定原則本身,并不具有部分學者所論證的保障公民自由等價值,相反會成為專制統治者濫用刑罰、以合法形式實施暴力統治的掩飾。罪刑法定原則必須以正當性、合理性、貼近“常識、常理、常情”的民主性為內核,這樣才能發揮其保障公民自由的作用。
【關鍵詞】罪刑法定原則 合理性 正當性 民主性
傳統觀點中罪刑法定原則的主要價值
因罪刑法定原則確立于呼喚理性和人權的啟蒙時代,國外通常理解為“基于保障國民的行為自由這樣的自由主義的要求,必須預先將該行為規定為犯罪并定下刑罰,而且必須禁止事后立法,以便國民能預先知曉自己的何種行為會構成犯罪?!雹佟坝闪⒎ㄕ邅泶_定哪些行為是應當受到懲處的行為并且規定相應的刑罰,這就使刑事處罰有了確定性,從而強化了刑罰的威懾力量,社會只會從中得益?!雹谧镄谭ǘㄔ瓌t的確定性為公民的行為提供了行為指南,使公民的行為具有了可預測性,社會也會從中受益?!盀榱吮Wo人民的自由與安全,刑事強制依據適用于未來且非溯及既往的、公開的、穩定的、明確的、可行的一般性的抽象規則,對所有的人威脅適用或者適用的?!雹邸八染哂袘土P犯罪、保護人民免受犯罪侵害的保護人權功能,又具有防止刑罰濫用,保障無辜者不受懲罰和保障犯罪者的合法權利不受非法侵害的保護人權的功能。”④
“法律明文規定為犯罪行為的,依照法律定罪處罰。”這句話被認為體現了刑法的明確性要求。明確性無疑是保護公民自由不可或缺的條件。明確性原理一方面適用于犯罪,要求刑法條文必須清楚明確,無任何歧義,使人能確切了解犯罪行為的內容,準確區分罪與非罪的界限,以使人能夠在非罪的范圍內自由活動,刑法法條沒有明確規定為犯罪的行為不會成為刑罰處罰的對象。刑法的法律規定如果不明確,將會使人無所適從。例如,1933年1月1日起施行的《丹麥刑法典》第一條規定:“凡丹麥法律規定為可罰之行為或此種行為完全相類之動作,始受法律制裁”,在此情形下,很難說公民應該如何去行動,因為與可罰行為類似的行為也是有著被刑罰處罰的巨大可能性的。而此時,一個行為如交給法官裁斷,那么,就給法官根據事后判斷、出入人罪提供了隨心所欲的自由裁量權。另一方面,明確性原理也適用于刑罰。只規定行為應受處罰,或者雖規定刑種但未規定刑度,將具體的刑度委任給法官進行裁量的話,法官就可以隨意定刑,公民就無任何自由權利可言。同樣在刑罰執行過程中,行刑官員根據犯人的服刑效果來決定其刑期長短,使犯人服刑中只知道討好行刑官員,而不知真心悔改,這樣既體現不出改造的效果,又會產生腐蝕國家司法系統的后果。
罪刑法定原則的技術性價值
盡管明確性是保護公民自由不可或缺的條件,然而,筆者認為,罪刑法定原則中的明確性并不能從根本上保障公民的自由。刑事法律規定內容的明確性只應該是法律所追求的內在價值⑤的載體,當法律規定內容的確定性與法律的目的發生沖突時,前者應該服從于后者。一個含義“明確”的刑法規范,完全可能是專橫與無理的產物,是侵犯公民自由的利器。因為這樣的規定由于缺乏處罰的必要性及合理的依據而會使處罰是殘暴的、不均衡的。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就在于:將罪刑法定原則中的“罪”歸結為對法律規定、主權者命令的違反;將“法”理解為主權者的命令,機械的法律條文;將明確性視為“法”的最基本屬性;以確保公民對國家甚至對某個統治者個體毫無保留的忠誠作為刑法的首要價值取向;通過嚴格適用刑法來維護立法者——實則為專制統治者的絕對權威;以法律的字面含義作為理解公民權利的唯一方式;視主權者制定的法為刑事審判的唯一依據。這是典型的惡法亦法的理論,是罪刑法定原則形式主義的極大弊端。
“沒有法律就沒有犯罪”,這一規定體現了禁止處罰非犯罪的行為。這個要求同樣不能從根本上保障公民的自由。因為這樣的要求可以被專制的國家任意改變,專制國家可以在刑法中任意添加他們想懲罰的行為或者在司法中將他們想懲罰的行為解釋為符合刑法規定的行為。禁止處罰非犯罪的行為只體現了對司法機關抑或政府在執法時應遵守的技術規范。如果這是一個專制政府,那么這條規定要么被廢除,要么形同虛設,無任何實質作用。
既然如此,那么形式主義的罪刑法定原則必然不是人們追求的終極價值,在刑法中也只是起到一種技術規范的作用,而不具有保障公民自由的根本性價值。在此種情形下,在保護公民的基本權利方面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的應當是罪刑法定原則的合理性、正當性內核。在一個強調實在的制定法具有高于一切的權威的社會中,如果刑法是“惡法”,那么罪刑法定原則只是助紂為虐、粉飾專制的工具。在這個社會里,對沒有社會危害、但是被明文或者明確規定在刑法中為犯罪的行為,也會被法官機械地判定為犯罪。而在一個強調法的基本價值應該高于實證的制定法的國家,即使刑法是“惡法”,有罪刑法定原則中合理性、正當性的支持,法官仍然會阻止刑法對公民的惡害。由此而言,罪刑法定原則必須以正當性、合理性、貼近“常識、常理、常情”的民主性為內核,這樣才能發揮其保障公民自由的價值。
罪刑法定原則的價值如何擴大
刑法是一種強制,它為自由劃定界限,人們自覺或不自覺地在刑法不禁止的范圍內活動?!白杂删褪怯袡嘈袆?。所以政治的目的就是使人類實現自由。使人自由就是使人生存,換言之,就是使人能表現自己。缺乏自由,那只能是虛無和死亡;不自由,則是不準生存?!雹匏宰锱c非罪這一界限的劃分實際上也是自由界限的劃分。它決定了公民在何種范圍內能夠生存,能夠表現自己,不受他人專斷意志的強制。然而任何自由都可能被個人和群體所濫用,導致自由最終的失去。為了避免這種現象,“人們出于種種原因,通常都樂意使他們的自由受到對社會有益的控制。他們愿意接受約束,乃是同他們要求行動自由的欲望一樣都是自然的,只是前者源于人性的社會傾向,而后者則根植于人格自我肯定的一面?!雹咚裕谝粋€社會中,在一個國家里,公民服從刑法是為了獲得更多的自由,能更好地表達自己的存在,實現個人的價值,實現自我人格的肯定。
刑罰就是一種強制。這種強制的第一次任務是以大于犯罪之快樂的痛苦,予以明確規定,以法定強制使行為人在著手犯罪之前,打消犯罪意念。第二次任務是在犯罪之后,依法定刑罰之痛苦,使人們對法律有現實感,以收一般預防之功效??梢?,這種強制與罪刑法定原則的關系,實則建立在合理的“預示”與“強制”的意義中,即以預告刑罰的方式,抑制人們的犯罪意念和行為。費爾巴哈的心理強制說為此做出了很好的解釋。費爾巴哈從功利的角度、心理威懾的方面講述了人不犯罪的原因,但他過于強調國家刑罰的合理性,要求民眾遵從法律,忽視了有人即使明知行為會被刑罰懲罰,也會為理想、信仰或更多人的利益而犯罪。所以,罪刑法定原則尤其是形式主義的該原則,僅僅是一種技術性規范,它明確了自由在國家與公民之間的界限。它好似一道籬笆,公民不能翻越過去,否則就有刑罰對他進行強制。
這道籬笆只是一條界限,而界限從哪里劃分就是公民和國家間博弈的結果。國家可以擴大自己的自由,把籬笆筑得更靠近公民,這時的狀況就十分危險了。國家無限制地試圖擴大懲罰犯罪,最終會導致迷信刑罰、迷戀刑法,使社會中任何行為都會納入刑法的調整范圍。而一個刑法泛濫的國家,是一個統治技術單一的國家,是一個無能的國家。當公民的基本人權受到侵害時,他還可以依靠國家得到防衛和保護,但是如果這種侵害具有完全合法的形式又同時以國家正義的形象進行時,在這里,侵害者還兼有裁判者的身份,而被侵害者在被告席上只有認罪的權利,甚至喪失了社會輿論的同情,這種侵害對于全體公民來說有甚于任何個別犯罪人的侵害。在這個時候,公民不堪刑法的處處約束而會選擇將籬笆的界限推回原處,甚至不與國家合作,拆除籬笆,重新建立政府,重設籬笆。最終籬笆會被公民和國家筑在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地方。與其如此,不如在刑法適用中,發揮罪刑法定原則中的合理、正當、民主的內核,避免刑法被否定的結局。
罪刑法定原則欲發揮其良好的技術價值作用,就必須有一個民主的政體,一部能夠體現常識、常理、常情的刑法典。只有這樣,它才不會被統治者輕易地將自由的界限向公民挪動,不會因其明確性要求和禁止處罰非犯罪行為的要求成為一方壓制另一方的工具,不會形同虛設。(作者單位:中央司法警官學院)
注釋
?、伲廴眨菀按屣?,全理其:《刑法總論》,何力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年,第44頁。
?、冢鄯ǎ菘ㄋ箹|·斯特法尼等:《法國刑法總論精義》,羅結珍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114~115頁。
③高銘暄:《刑法專論》(上),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77頁。
?、芎伪桑骸缎谭ń炭茣罚ㄉ希本褐袊ㄖ瞥霭嫔?,2000年,第71頁。
?、莨P者認為“正當性”、“合理性”以及貼近“常識、常理、常情”應該是刑法或者其他法律追求的內在價值和目標。
⑥[法]皮埃爾·勒魯:《論平等》,王允道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年,第12頁。
?、撸勖溃軪·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鄧正來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28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