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親親相隱”制度體現了法律對人情倫理的關懷,其存在有合理性,符合以人為本的法治理念、構建和諧社會的法治目標以及現代法治保護人權的目的。和諧社會下的容隱制度的構建,應保持合理適度的原則,避免倫理的極端化;要在公平、平等的原則上構建,剔除封建尊卑倫常的規定,注入現代平等精神。
【關鍵詞】親親相隱 容隱制度 血緣親情 現代法治
中國法文化實質上可以稱作禮法文化,“親親相隱”就是禮法合流、以禮入法的結果。隨著中華法系的解體,其從制度層面上也因之消亡,又引起學界對“親親相隱”這一法律制度的從不同角度的廣泛探討,有關這方面的成果頗為豐碩。筆者認為,不論贊成還是反對的論調,似乎都存在一種傾向,即把重視人情關懷或大義滅親之類的道德價值絕對化,而對我國的這種法律傳統的認識,尤其是古代儒家對這一內涵的表述,還有待于深化。
中國傳統容隱制度的內涵
孔子在同葉公的對話中,最早表述了“親親相隱”這一原則。“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①從以上孔葉二人的對話來看,可以發現“親親相隱”包含以下方面的內容:
一、“親親相隱”在春秋時期已經出現了,但是僅是作為鄉黨間的習俗而存在。其既不是法律制度,也不是孔子提出的道德規范,范圍也只局限在孔子的家鄉,與其說“親親相隱”是孔子提出的,不如說是孔子對民風民俗的表述。二、容隱的親屬主體范圍也只是在父子之間,并且父子之間的相隱是雙向的,子應為父隱,父也應該為子隱,體現了父子之間權利的平等性。三、容隱的內容也只是別人的羊跑到自己家里順便據為己有的過錯行為,如犯的罪行較大,如貪墨之罪,就不應相隱了。晉國的司法官叔魚犯了“墨(貪而敗官)”罪,其兄叔向數次建議叔魚應判處死刑,孔子稱贊說,“叔向古之遺直也。治國制刑,不隱于親,三數叔魚之罪不為末,可謂直矣”。可見,對于重大罪行,是不主張隱的。四、容隱的方式只是對父親或兒子的過錯,保持沉默,不去作證,以免使親人受到損害,而這種行為不是法律的強制,也不是道德的說教,是由于人們的血緣親情的自發行為。五、這種父子相隱的習俗,受到孔子的稱贊,而上升到倫理道德的高度,是風俗習慣道德化的體現,從而為以后的父子相隱的法律化打下基礎。對此,孟德斯鳩指出,“法律、風俗、禮儀,對中國立法者們來說,這三者是混淆的,這樣做主要的目標,是要使他們的人民能夠平靜地過生活。他們要人人互相尊重,要每個人時時刻刻都感到對他人負有許多義務;要每個公民在某個方面都依賴其他公民。”②六、容隱并非對親屬錯誤的放縱。子為父隱,是因為親情的“不忍”而對外保持沉默,這并不意味著兒子沒有幫助父親糾錯的義務,對于父親的過失,要勇于諫諍,這才是符合孝道,如孔子所期望的那樣:“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并非一切都要用法律來調節。七、父子相隱與大義滅親并不矛盾,容隱是有適用范圍的。像“攘羊”之類的行為或輕微罪行可以父子相隱,但若是弒君等大逆不道的行為,則提倡“大義滅親”,孔子稱贊石碏殺子的行為就能說明問題。
從以上七點特征可見,春秋儒家的“親親相隱”并非提倡這一原則在任何情況下都是正直的表現,而強調不能以情害德、以情枉法,體現了鮮明的人倫精神。“親親相隱”習俗從春秋被儒家道德化后,隨著封建制度的發展,其也逐漸走向了極端化、片面化的發展歷程。以情害法、屈法以申情的現象不斷出現,容隱的權利因法律的強制而逐漸成為法律義務,容隱的身份特征日益明顯,不平等也不斷加劇,這都不符合原始儒家關于此制度的原有內涵。因此,對于“親親相隱”的傳統,我們必須要吸取其精華,剔除其糟粕,傳承其優秀的法文化。
“親親相隱”與現代法治精神的契合
新中國成立后,“親親相隱”作為封建糟粕而被廢除。但是,重新審視“親親相隱”制度,不難發現,其有存在的合理性,與現代法治精神并不違背。
“親親相隱”符合以人為本的法治理念。以人為本,體現在司法上就是法律要尊重人性。“親親”,眾所周知,血緣親情是人類共有的最自然的關系,無論西方或東方,各民族在這一點上大體一致。親屬之愛是一切愛的起點,親情聯系是人類無法逃脫的聯系。作為規范人們行為的法律,不可能不考慮到其調整對象主體的最基本需求——親屬之愛。“親親相隱”正是體現人之所以為人的基本要求,符合現代法治的發展趨勢。
“親親相隱”符合構建和諧社會的法治目標。胡錦濤同志指出:“實現社會和諧,建設美好社會,始終是人類孜孜以求的一個理想,也是包括中國共產黨在內馬克思主義政黨不懈追求的社會理想。”“親親相隱”對于協調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改善道德風尚、穩定社會秩序,都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家庭和諧是社會和諧的前提和基礎,因此,“親親相隱”的法律原則有利于社會的和諧、家庭的穩定。
符合現代法治保護人權的目的。我國早在1998年10月5日就已簽署加入聯合國《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的國際公約》。該公約第二十三條第一款規定:“家庭是天然的和基本的社會單元,并應受社會和國家的保護。”這就要求我們的現行法律,應和保護人權的具體條款相一致而不能違背。吸收“親親相隱”的合理內容就能彌補這方面的缺陷,符合我國傳統及世界慣例,能為人民群眾所接受。
“親親相隱”制度體現了德法相依、以德治國和依法治國并舉的價值理念的追求。“親親相隱”是儒家道德法律化的產物,道德雖然具有無形的感召力和約束力,但往往管君子易、束小人難。由于道德約束缺乏可操作性,就需要法律的強制力來維護。“親親相隱”是家庭倫理道德和法治權威的完美結合,道德有了法律的保障和維護,才能提高公民履行道德義務的自覺性,提升公民的道德文化素質,達到法治和德治并舉的治國方略的實現。
借鑒親親相隱的法文化,能最大限度地增強法律的認同感和實效性。世界任何國家的法治建設,都不可能完全擺脫法治傳統的影響,黑格爾曾指出,“歷史對于一個民族永遠是非常重要的。因為他們靠了歷史才能夠意識到他們自己的‘精神’表現在‘法律’、‘禮節’、‘風格’和‘事功’的發展行程。”③傳統的法文化與民族性之間有著天然的、密切的聯系。當這個民族存在時,其法律意識、法律心理將會頑強地存在下去,孟德斯鳩就曾認為:“為某一國人民而制定的法律,應該是非常適合于該國人民的,所以如果一個國家的法律竟能適合于另外一個國家的話,那是非常湊巧的事。”④借助傳統文化則可以使得現代化法治更能為民眾接受和了解,可以大大降低司法審判中的交易成本。“親親相隱”經過了幾千年的風雨歷程,和現代法治精神有效結合,能取得較好的效益,更好地發揮作用。
和諧社會下的容隱制度的構建
“親親相隱”制度體現了人性和人倫精神,它不是某一國家或者民族文化傳統中的特有現象,不是人類歷史進程中某一階段的特有現象。它折射出的法律的人性化、保障人權等理念和精神,仍在東西方法律體系中發揮著巨大作用。因此,在現代化法治建設中,重構“親親相隱”制度具有重大現實意義。
“親親相隱”制度的構建應保持合理適度的原則,避免倫理的極端化。“親親相隱”是道德法律化的產物,春秋儒家在設計這一制度時,本著“中庸”的思想,對“親親相隱”有諸多的限制,防止出現“過猶不及”結果的出現,因此是相對合理的。但是西漢以后,隨著封建制度的發展,為了維護血緣宗法治度,這一制度向極端片面發展,其合理性愈加缺失,德法之間的沖突也愈來愈烈,因此,我們應采取合理適度的原則來構建這一制度。一、“親親相隱”制度中的親屬范圍界定為夫、妻、父、母、子、女、兄弟姊妹、(外)祖父母及(外)孫子女以及盡了主要贍養義務的喪偶兒媳與喪偶女婿較為合理,不應過分擴大。二、嚴格限制親屬免證權的案件范圍。對重大犯罪,如危害國家安全的犯罪、危害公共安全罪以及利用親屬關系的職務犯罪、親屬之間的相互傷害的犯罪就不應容隱。三、限制相隱之行為方式,行為人在容隱親屬罪行時應僅限于拒絕作證的消極性行為。而對親屬犯罪采取的包庇、窩藏和偽證等行為,或以暴力、脅迫等非法手段傷及他人人身或其他利益的行為,應嚴加禁止,構成犯罪的,以其他犯罪論處。
“親親相隱”制度應在公平、平等的原則上構建。要嚴格區分封建身份等級觀念與現代法律所承認的道德倫理基礎。剔除封建尊卑倫常的規定,注入現代平等精神,主要表現為:容隱權的相互性(或曰雙向性),廢除諸如“子為父隱而父無須為子隱”的規定,以及違背容隱義務導致的刑事責任因尊卑而有別的立法。
“親親相隱”應當是權利,而非強制性的義務。中國古代的“親親相隱”對家庭的卑幼來說,是一項義務。這與其所需維護的封建綱常禮儀有關,但與現代法治社會不相容,應當予以摒棄。“法律不強人所難”,尊重親屬的選擇權利,更能凸顯法律對人性的尊重。(作者單位:河北聯合大學)
注釋
①[魏]何晏,[宋]邢昺:《論語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221頁。
②④[法]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上),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年,第312、6頁。
③[德]黑格爾:《歷史哲學》,北京:商務印書館,1936年,第20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