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親權剝奪制度在我國婚姻家庭法中長期缺位,至今沒有法律規定和完整的理論建構。但其實,我國已具備了政治、經濟以及公民意識方面的相關立法條件。同時,與我國文化一脈相承的日本、韓國在這方面的成功范例,為我國提供可資借鑒的立法經驗,也說明了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建立該項制度的可行性。
制度經緯:歷史沿革與立法例
親權源于羅馬法中之家父權,至羅馬共和國后期,父權相對減弱,成年男子在民事上逐漸享有權利能力,可以擁有少量財產,當父親濫用親權時,兒子可以向行政長官請求保護,長官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制止父親的行動,必要時得剝奪“父權”。①日爾曼法規定家父對子女有保護的權利,而權利義務的行使要受家庭、氏族、公社的約束。②單就此無法推知日爾曼法是否建立了親權剝奪制度,但其對親權行使的限制卻不難看出。
親權剝奪已成為近現代親權立法中的一項重要內容。德國民法典1666條規定:親權人對子女利益造成損害,而父(母)又不愿不能制止損害時,可由監護法院采取措施制止損害,也可由法院剝奪其父母的親權,待損害消除時,恢復親權。同時1666a條規定:親權的剝奪有子女人身照顧權、子女財產管理權的單獨剝奪,也有二者一并剝奪。③日本民法第836條規定:當父(母)濫用親權或有顯著劣跡時,家庭法院可根據子女的親屬或檢察官的請求,宣告其喪失親權。但當前述情況消滅時,家庭法院可依法撤銷失權宣告。④英美法系國家立法中,親權與監護權不分,總稱為監護,父母為當然監護人。立法中有諸多類似親權剝奪的規定。
我國古代親屬法從未專門使用過“親權”一詞,但親權是存在的,不過親權剝奪則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我國古代禮制的基本原則為“親親”、“尊尊”,孝乃百行之首、百善之先,父權至上的價值觀一直占居主流。子女不享有個人權利,父母有權教令、懲戒,限制自由,甚至買賣、殺害子女。子女不享有財產權,別籍異財屬十惡重罪。親權剝奪在我國始見于1930年國民政府民法親屬篇。臺灣地區民法繼承之并做出改進,規定父母濫用親權,近親屬或親屬會議可糾正,糾正無效時,得請求法院宣告停止其親權的一部分或全部。
我國現狀:制度與意識
制度:尷尬的立法。我國《民法通則》并未規定“親權”,而是以“監護”一詞包含親權,意即父母對未成年子女的監護權就是親權。《婚姻法》亦無“親權”概念,第十七條“父母有管教和保護未成年子女的權利和義務”類似親權規定。《民法通則》第十八條規定:“人民法院可以根據有關人員或者有關單位的申請,撤銷監護人的資格。”收養法也規定不履行撫養義務的,由法院判決解除收養關系。由此可見,在我國民事立法中,監護與親權不分,現有法律規定過于粗陋、空洞蒼白,根本無法解決親子生活中的實際問題,更不足以防止父母濫用權利,侵害未成年子女的利益。雖然全國人大常委會已于1991年12月29日批準加入《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但直面現行立法的軟弱無力,我們不能不感到尷尬。
意識:思想的困境。對于在一個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的國度,要建立親權制度,特別是要將親權剝奪法律化,并非易事,它無疑會帶給民眾以強烈的思想沖擊。部分學界同仁對親權剝奪之抗拒,讓人始料不及。震驚之余,也深感制度創新之前思想更新的必要,現羅列反對意見如下,并剖析之:一是父母對子女有天然的教養權,汝之剝奪,有悖人情;二是有我國數千年家國傳統,家長權力至上,血緣紐帶強韌,且素有“棍棒之下出孝子”的古訓,剝奪親權有違國情;三是脫離現實,盲目跟進,無視吾國之貧弱國力。
評說:已具備的條件。第一,經濟方面:我國已確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經濟高速發展,已具備了相應的財力支撐。第二,政治方面:親權剝奪系私權之身份法領域,基本無政治色彩,故無姓資姓社之考量,且我國法的現代化歷來采用政府推進、自上而下的“急行軍”模式,我們不必等待民眾緩慢的意識覺醒、萌芽、生長,這對于亟待改革的法律制度來說是非常有利的。第三,意識方面:處于飛速發展社會中的我國民眾,有著極強的接受、包容能力;與我國文化一脈相承的日本、韓國在這方面的成功范例,為我國提供可資借鑒的立法經驗的同時也說明了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建立該項制度的可行性。
制度構建
立法原則。第一,子女最佳利益原則。子女最佳利益原則始為1959年《兒童權利宣言》所確認的保護兒童權利的指導原則。1989年《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第三條第一款規定:“關于兒童的一切行為,不論是公私社會福利機構、法院、行政當局或立法機構執行,均應以兒童的最大利益為一種首要考慮”。自此,該原則成為世界各國兒童立法之最高原則。我國于1991年12月29日正式加入該公約,根據條約優先、條約信守原則,子女最佳利益原則理應為我國處理兒童事務必須遵循的原則。但該原則的含義模糊,具有多種可以不同明確表達的空間,故我國引入后應根據具體情形制定更具操作性的具體規則。就親權剝奪這一制度而言,子女最佳利益應從兒童保護手段的角度來予以界定,而不宜采用張揚兒童個體權利的角度。第二,家庭自治與國家干預的適當平衡原則。既要充分尊重家庭自治,又要干預父母對未成年子女利益的不法侵害,這就需要國家在采取保護兒童的措施上走一條微妙的路線,以確保在保護兒童工作中不過于狂熱、不過分干擾家庭生活。第三,及時原則。親權剝奪涉及未成年人及相關當事人之切身利益,一旦提起訴訟,親子關系在未經判決前處于不確定狀態,故應在查清事實的前提下,及時做出判決,以確定當事人之間的身份關系,減少未成年人及其親屬的心靈創傷。
適用范圍。親權剝奪應僅適用于:父母與子女、養父母與養子女、與子女有扶養關系的繼父母與繼子女之間。法國民法典第三百七十八條第二款規定:父母以外的其他直系尊血親,就他們可以對直系卑血親行使親權之部分適用撤銷親權(即本文所稱親權剝奪)之規定。顯然法國民法將親權之行使人擴張至父母以外的其他直系尊血親。筆者認為,我國立法不應作此擴張,因為父母之外其他直系尊血親對未成年子女不利之情形,父母完全可依親權制度所賦予的對子女之保護權予以排除。
適用條件。犯罪行為、明顯劣跡、濫用親權、不履行親權義務:父母非因客觀原因不展行義務或有重大義務懈怠,嚴重損害未成年子女利益的,可以剝奪其部分或全部親權。確定適用條件時,應注意的問題是:有的國家(如法、俄)將父母因客觀原因不能行使親權的(如重病、失蹤、無撫養能力服刑)情況納入親權剝奪的范圍。筆者認為我國不宜采用,而應以其他制度如監護、收養、社會保障來予以救濟,此外還可建立親權中止、親權辭任制度予以規定。
親權剝奪宣告。剝奪親權須以訴訟方式為之。未成年子女近親屬、檢察機關有權向人民法院提出剝奪親權之申請,人民法院不得依職權進行。人民法院受理未成年子女近親屬或檢察機關申請后,依法做出駁回申請、宣告剝奪部分或全部親權的判決,在剝奪部分親權的判決書中須列明被剝奪之權能。剝奪親權自判決宣告之日生效,但父母對未成年子女的撫養義務并未免除(子女仍有權請求撫養費用);子女免除對父母的贍養義務,判決另有規定的除外;完全剝奪親權的宣告還擴大及于判決做出時該父母已生育的所有未成年子女,判決另有規定的除外。
父母在失權宣告一年后,可提出申請,證明發生新的情況,請求法院撤銷失權宣告或部分恢復被剝奪的親權,如申請被駁回則自駁回之日一年后,可再次提出。法院判決恢復親權撤銷失權宣告,應征得年滿十周歲之未成年子女同意。如果上述申請提交前,子女已被他人收養的,無論申請基于何種事由提出,均不予受理。
緊急措施。在兒童需要緊急救護時,法院有權在剝奪親權申請提起之前發出緊急保護令,警方在有合理理由認為兒童可能遭受其父母重大傷害時,有權提供保護。
相關制度。親權剝奪僅是親權制度中的一項具體制度,其建立有賴于親權制度的確立。我國未來立法中應確立親權制度,對親權內容,親權行使及限制,親權中止、辭任、消滅,親權剝奪等應做出詳盡規定。當然,如引入親權制度,則我國民法之監護制度應做相應調整,父母不再歸入監護人范圍。監護人不履行監護義務、濫用監護權、損害被監護未成年人利益的,應歸于監護制度調整。
親權剝奪對社會保障法、收養法等相關法律提出了新的要求:對被采取緊急措施、親權剝奪訴訟期間、父母均被撤銷親權的未成年子女,法院應指定第三人或社會福利機構照護,其間應對未成年子女進行心理矯治和輔導,對此國家應提供相應的制度、經費保障。鑒于社會福利機構無法滿足兒童對家庭生活的心理需求,第三人對兒童的照護因不具有法定父母子女關系而處于不穩定狀態,筆者建議鼓勵收養行為,放寬對收養的限制(如收養人的年齡、有無子女、收養子女人數等),同時對收養人可給付一定金額的補助費。(作者單位:重慶鋒度律師事務所)
注釋
①②《外國法制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82年,第65、75頁。
③《德國民法典》,鄭沖,賈仁梅譯,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年,第5頁。
④《日本民法》,曹為,王書江譯,北京:法律出版社,1986年,附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