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以現代性為指向的社會變遷內在要求重新理解和規定“人”,在這一問題上的徘徊不前導致“生命困境”。困境產生的問題情境是現代性建構的挑戰,應對挑戰中出現的系統性不適導致生命困境,路徑依賴形成的正反饋則強化了這一困境。困境形成于社會變遷與人的互動機制中,文化、制度與經濟技術的變革在提升了人的主體性的同時還存在阻礙人自由發展的結構性因素。走出困境是現代性建構的內在要求,只有直面歷史與現實、推進文化理念和社會制度的變革,才能走出歷史的輪回。
關鍵詞 社會變遷 生命困境 路徑依賴 現代性
[中圖分類號]C9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1)02—0177—06
近現代中國社會變遷為一個問題所纏繞,即如何理解和對待人,在此問題上的困境形成中國現代性進程深處的一股暗流。
一、生命困境
人是社會歷史的主體和社會關系的承擔者,只有理解了人才能對社會歷史有切實的把握;社會的結構及其變遷則是塑造人的基本因素,只有從社會結構及其變遷的大勢中才能認識人。因此,以人為中心考察社會變遷既是理解自我的途徑也是創造新生活的前提。事實上,對人的理解和規定是社會和文化結構的基石,在不同的社會、文化中,人的生命樣態的不同可以在對人的理解和規定中找到根據,社會和文化變革的重大選擇也都基于對人的認識而演變出不同的方向。從這一視角觀察中國社會變遷可以發現,劇烈的沖突集中表現為人的苦難。近現代中國的記憶充滿了矛盾,既有獨立、解放和發展帶來的幸福,也有饑荒、戰亂等造成的苦難。這既是個體生命的現實又是民族的共同命運,是社會文化變遷的曲折在個人身上的體現。家庭遺傳、個人稟賦等都可能導致個體的苦難,但是社會與文化的變遷則是苦難的結構性因素,因而苦難大都是社會苦難。社會苦難不僅有個體性的差異,也在人們相同或迥異的命運中留下共同的印記。苦難催生了自我革新的內在動力,其中一個維度是反思人本身,“人”的問題便凸顯出來。尼采以其冷峻的目光批判了西方現代性進程中的人,王國維、陳獨秀等不約而同地對尼采思想表示了認同,說明這正是問題所在。從理論上對人予以反思、在實踐中推動人的再造成為中國社會變遷的中心脈絡。
考察社會變遷中“人”的問題有三個不同的層次。最外一層是以感性直觀展現出來的人的生命樣態,這可以用生命質量、幸福指數等來描述,人類發展指數(HDI)則是較為成熟的指標。深入一層是人的人格特質,這是社會學、心理學意義上對人自我發展特征的描述,“人的現代性特質”便是有效的理論工具。最深一層是文化理念和社會制度對人的理解和規定。“理解”是對人的認識和定義,包括自我認知和對他者的認識,“把人當作目的”便是現代啟蒙思想的觀念;“規定”則是以制度來規范人的行動,保護和實現人的自由、尊嚴和權利是人文主義的主張。這三個層面由表人里、相互作用,它們既是自變量也是因變量。人的生命質量的提升會推動人格的改造與社會文化的變遷,人格的變化也會影響社會文化變遷與人的生命質量。比較說來,文化理念和社會制度及其變遷對人格特質和生命質量的影響更為凸顯,展現出強大的約束性力量,故需著重分析。從事實看,中國社會變革取得了實質性的進步,中國人的生命質量有了巨大提升,人類發展指數穩步增高。一個典型例證是被稱為“半邊天”的婦女獲得了空前的解放,極大地推動了兩性的平等及共同發展。中國人的人格特質也發生了劇烈變化,尤其改革開放以來市場經濟、城市化、全球化浪潮改變了人們的知識結構、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另一方面,與經濟總量居世界前列相比,十三億中國人的個體生命質量、人類發展指數則落后得多,在人格特質上還深深為傳統所羈絆。那么,是什么阻礙了中國人的進步?追根溯源還要深入到文化理念和社會制度的核心層面進行分析。
面向中國變遷的事實可以發現,在文化理念上如何理解人、社會制度上如何規定人的問題上依然存在矛盾、徘徊、困頓,建構實現人的尊嚴、自由、權利的制度與文化框架依然任重道遠,結果阻礙了現代人格的塑造與生命質量的提升。這可以稱為“生命困境”。舉例說來,2009年我國安全生產事故比較往年有較大減少,死亡人數降至9萬以下。“以億元GDP事故死亡率為例,2005年是0.7,2006年是0.558,2007年是0.413,確實降了很多,但是和發達國家比,我們差不多是人家的10倍。”這體現了現代性的風險特征,也可理解為快速發展的代價,在工業化進程中十分普遍。但是仔細分析,除了一些不可抗力導致的意外,大部分事故都是人為造成的,背后都可以追溯到文化理念上對人的生命尤其是他人的生命重視不夠(雖然中國人視自己和親屬的生命高于一切),社會制度對人的生命和權利的保護也存在缺陷。生命困境扎根于歷史的深處,正視歷史是走出困境的必由之路。例如,“大躍進”、“文革”對人的身體與精神的傷害成為幾代人的夢魘,巴金晚年用盡最后一份力量反省自我,然而他呼吁建立“文革博物館”的倡議從未被認真對待。走不出在歷史中形成的生命困境,生命便只能在重復中演繹命運的輪回,這才是真正的悲劇。死亡是最極端的生命事件,更普遍的問題存在于日常生活中,集中體現為對“人”的問題的理論反思與實踐行動步履蹣跚。作為理論問題,從維新變法到新文化運動、從關于人道主義的討論到國際人權斗爭,它一直是中國文化變遷的爭論焦點;作為實踐問題,從“五四”啟蒙到抗戰的覺醒,從社會革命到改革開放,它始終纏繞著社會變遷的進程,在“人”的問題上的困頓成為中國社會的一塊“心病”。問題潛藏深處而不易被發現,它是機體的系統運行出現病癥的表現,需要從社會系統的整體中予以認識和診治,首先是要坦然面對而非諱疾忌醫。生命困境既是客觀事實,也是對事實的理論把握;它涉及哲學意義上對自我的認識,也是社會變遷中復雜矛盾的具體體現。那么,生命困境是如何形成的,它是社會變遷的普遍問題還是中國獨特的現象?為此需要考察產生它的問題情境。
二、現代性建構中人的重塑
近代以來現代性迅速成長并成為全球性的運動,如何應對這一挑戰成為中國社會變遷的主題,在這一歷史進程中“人”的問題凸顯出來。探索現代性的中國道路需要重新理解和規定人,這構成出現生命困境的問題情境。
現代性建構的一個普遍問題是,在文化理念的重塑與社會制度的重建中如何理解和規定人,這體現于權力合法性的認定、公民社會的形成、知識的理性反思、文化價值觀的轉變等方面。具體說來,現代政治哲學主張權力來自人民,其合法性的基礎是對公民權利和自由的保障,這也是確定國家權力的邊界與運行方式的根據;現代社會基于對公民的自主性認同之上,強調了公民參與社會治理的能動性;基于理性之上的知識創新和思想啟蒙則是現代性不可或缺的基礎,其宗旨則是在培育和提升人的主體性中彰顯人的價值。可見,現代性通過對人的理解和規定重筑了社會文化結構,借此也重塑了人本身。人既是行動的主體也是被塑造的客體,人的重塑既是現代性的條件和動力,又是其結果和目的。這構成了現代性中“人”的問題的基本架構,“人的現代化”理論便是一種解釋。
然而,現代性并非是一元的只有普遍性的普世進程,而是多元的充滿特殊性的復雜變遷。中國需要破解現代性進程中的普遍性與特殊性的矛盾,基于自己社會和文化的獨特現實探索新道路,這便是探討“人”的問題的基本語境。現代性進程中的普遍性與特殊性、全球性與本土性等存在辯證關系。一方面,人類社會和文化發展的多樣性與多元化既是事實又是一種價值選擇,中國不能重復西方的道路,試圖推行某種唯一標準既不合理也不現實。另一方面,人類存在一些共通的人性,追求豐裕、尊嚴、自由等是人的共同欲求,人的生命質量、發展水平可以通過人類發展指數等衡量。雖然不存在完全一致的“人”的量表,但是可以從社會結構演變中發現某種共同的趨勢;雖然沒有終極完美的“人”的標準,可是在特定時空下依然存在某種共同的生命理想。全球化催生了“地球村人”,其特征不應是消滅差異、只求統一,而是求同存異、和而不同。英克爾斯認為:“現代性的特質,并不是任何一種文化傳統下的獨有的產物;反之,這些特質卻展現出一個普遍的模型,所表示的是人類潛能的一種形式,一種在特定社會情況下特定歷史時間里,逐漸突出的形式。”基于這種認識,中國社會變遷的一個方向便是重塑人自身,其內涵是在新的社會和文化結構中重塑對人的理解和規定,通過制度和文化的再造確立維護人的尊嚴、自由與權利的框架。人的發展和社會的變遷永無止境,充滿變數和多樣性,追求變化和多樣性也是現代社會的特征,但是,確立起上述制度和文化框架卻是變遷與轉型的標志性跨越。
那么,中國應對現代性挑戰的效果如何?社會在外部環境的壓力以及內在因素的作用下遭遇沖突導致社會秩序和價值的危機,具體表現為權力合法性的危機、社會結構的瓦解以及意義世界的顛覆。霍蘭提出:“適應性造就復雜性”,系統由具有適應性的主體構成,主體在與環境以及其他主體的交流中不斷學習和調適自身,從而推動系統的演化。作為歷史主體的人具有適應環境的能動性,在積極應對危機中維系著社會系統的穩定。這便形成了“沖突一危機一應對”的社會運動模式。求生的本能會進發出反抗的力量驅動人去尋找應對之策,革命與改良便是最顯著的行動。制度層面最激烈的變遷是革命,這成為百年中國變遷的一個主題,對人的影響最為深刻。從民族國家的獨立到經濟社會的發展,中國艱難地探索出了一條成功道路,在實現獨立和富強的同時提升了人的生命質量和人格特質。當然,這種回應還是初步的、有限的,民族國家的獨立和經濟的繁榮發展只是社會變革的基礎環節,還有更深刻復雜的社會制度和文化理念的建設有待探索。應對現代性挑戰、探索中國現代性之路充滿曲折,一個表現就是生命困境。那么,生命困境形成的機制是什么?這需要立足經驗事實認識社會結構及其變遷與人的互動關系。
三、生命困境的形成與強化機制
理解生命困境需要分析現代性進程中的社會變遷與人之間的互動機制。社會系統中不同的要素相互依存構成復雜的結構,其中文化、制度、經濟技術是幾個關鍵變量。現代性的建構體現于這幾個方面的轉型與變革,由此形成了社會變遷與人的互動。
從文化層面看,它是塑造人的生命樣態的基本因素,也是人應對挑戰的創造性活動。居于共同體生活核心層面的價值體系、信仰系統和意義世界構成了文化的實質和核心,體現了共同體的知識、理念與生活方式。文化通過對生命意義的回答從根本上規定了人,確立了人立于此世的基本規則與價值取向。人一出生就被安置到自己無法選擇的文化世界中接受知識、技能和信仰的教化,文化的基因流淌在每個人的血脈之中塑造著人,這便是“人文化成”的過程。同時,面對既定的約束性力量,人又通過文化的創造予以反抗。這樣,人在生活中創造了文化,也在文化創造中塑造和改變著人本身。中國傳統文化建構了自己的意義系統,為人提供安身立命的根基,近代以來則面臨現代性的沖擊并出現深度危機。作為自我拯救的努力,文化反思與啟蒙以對人的省察為主題,在對人與自身、他者、世界的關系的認識中重構自我認同。然而,中國文化的現代性轉型之路依然沒有實質性突破,“綜合創新”依然停留于概念層面,文化困境直接表現為生命的困境,人在漂泊動蕩中找不到歸宿和支撐。在市場化和全球化的驅動下,中國文化在繁榮與開放的同時也陷入更復雜的矛盾之中,價值觀的混亂、信仰的迷失從精神層面強化了生命困境。
從制度層面看,現代性最突出的表現是制度的變革,直接影響和塑造了人本身。制度作為社會的規則體系確立了共同體生活的秩序、維護著共同體的利益,作為社會行動的規范約束著人。制度可能是推動社會進步的積極力量,也可能是阻礙新生事物的消極因素,它對人的影響通常借助于權力來實現。福柯認為,權力實現自己的最集中表現是對生命的支配,最重要的是生和死的權力。“19世紀的一個基本現象是,我們也許可以稱之為權力負擔起生命的責任:如果你們不反對,就是對活著的人的權力,某種生命的國家化,或至少某種導向生命的國家化的趨勢。”由于對人的理解不同,導致在制度設計上選擇了不同的方向。近現代中國社會的變遷集中表現為大規模的制度變革,充滿了烏托邦激情的社會運動解放了人,也建造了鉗制人的新牢籠;對于民主和法治的追求體現了社會進步的方向,但是建立具有實質意義的民主和法治制度框架還任重道遠。尤其是,由于對權力缺少有效合理的約束與安排,高度集中的權力滲透到社會生活的每一個方面。在既定的制度架構下,誰都無法逃出其影響,權力支配一切的社會格局不可避免地塑造了人的奴性,主體性也就難以成長。這便是生命困境形成的制度性因素。
從經濟技術的層面看,現代性的基礎動力是經濟和技術的變革,這體現了人探索世界、創造生活的能力,又作為獨立于人之外的力量塑造著人本身。以工業化、信息化等為內涵的經濟技術變革不僅改變了生產和生活方式,而且影響丫人的價值觀念。中國在經濟起飛中煥發出巨大活力,成為影響人類文明格局的重要力量,也極大地改變了人的生命樣態。市場經濟發展釋放了人的創造活力,網絡的普及則推動了公民社會的成長。然而,經濟技術的變革既可能是解放的力量也會成為新的奴役力量,基于透支環境、資源之上的發展模式破壞了人的家園,工具理性的盛行將人貶為工具,金錢至上、物欲橫行使價值觀陷入混亂,現代性的種種弊病集中表現為人的異化。結果,生命困境在新的時代又呈現新的形態。
這樣,文化、制度與經濟技術的變革相互作用,匯聚成應對現代性挑戰的歷史洪流。變革的進程既有成功也有挫折,一方面革命與建設都取得了巨大成就,中國人的主體性得到空前提升,另一方面對現代性挑戰的回應展現出系統性的不適,由此形成生命困境并遲遲走不出來。以往歷史上的沖突和震蕩是冷兵器時代和農業社會中的生存競爭,并沒有在社會結構和文化制度上有根本性的突破,在人身上也難以顯現新生的因素。近代以來的沖突則不同,現代性從西方興起進而走向全球,社會變遷中充滿了異質性的因素。人們在生死存亡的壓力以及社會文化體制的比較中看到了傳統的陳腐與衰朽,推動文化和制度的革新成為救亡圖存的選擇。幾代人傳承不同和相同的理想,也遭遇了不同和相同的結局,造就了中國歷史上理想主義最為高揚的時代。然而,理想與現實的沖突如此尖銳,一次次革新在現實中觸礁、一堆堆理想之火被澆滅、一個個“主義”退出歷史舞臺,充滿烏托邦精神的社會試驗激起了人的夢想也給人帶來傷痛。比較說來,中國社會轉型的困難和曲折似乎尤其突出,生命困境便是一個突出表現。如何理解人、對待人的問題貫穿于革命和建設的歷程中,但是,如李澤厚“救亡壓倒啟蒙”觀點認為的,在救亡圖存的斗爭中思想啟蒙與人的改造被擱置到了邊緣。與之相關的是,對人的批判與關注、對人文價值的追求被湮沒,“人”的問題成為懸案而沒有得到解決。例如,現實中的一個普遍傾向是將人當作手段而不是目的來看待,一切由高高在上的決策者來安排,個人也只能惟命是從,于是,經濟上的計劃經濟、政治上的權力高度集中、文化上大一統的思想體系都強化了生命困境。
總結社會變遷與人的互動機制可以看到,現代性建構是文化、制度以及經濟技術變革的過程,由此形成的生命困境也在這種互動機制中得以強化。其中的邏輯是這樣的:社會系統的制度與文化結構等形成穩定的秩序和價值體系,其合理性與正當性需要并得到了人們的認可;這種認可維系了系統的平衡,社會在保持穩定的結構中實現了自身的功能;這種平衡使系統強化自身的力量,推動了人口、財富和社會關系的再生產。“認可一平衡一強化”模式形成正反饋,它在維系社會系統平衡的同時也存在壓制人的主體性的可能。與之相對應的是如前所述的“沖突一危機一應對”的模式,它形成負反饋,在不斷打破系統的乎衡中尋求更高層次的平衡,在挑戰中提升人的主體性。兩種并存的運動模式彼此交織、相互作用,維系著社會系統的動態平衡并塑造了人的生命樣態。這一機制也形成了社會變遷的路徑依賴,數千年高度穩定的社會和文化結構在不斷調整中形成一種正反饋,東方專制主義文化傳統的包袱不會在一夜之間被甩掉,而是在生活的暗流中不斷浮現出來。因此,社會變革遇到的阻力特別強大,使得中國人在變遷中深陷矛盾的漩渦不能自拔,生命困境在徘徊和疊加中也不斷加深。一個多世紀的社會變遷可謂宏大,過去三十年的經濟社會發展可謂讓神州大地“舊貌換新顏”,然而,社會和文化結構的核心層似乎依然沒有根本觸動,一個表現是生命困境依然存在。經濟和技術的發展、政治和文化的進步還停留在物質和形式的層面,核心層面的問題卻由于最為艱難而被繞開,問題不斷積累只能會趨于復雜直至積重難返。這樣,現代性進程中應對挑戰的系統性不適導致了生命困境,生命困境又進一步強化了現代性進程的曲折,它們相互塑造和影響構成自我強化的正反饋循環。
四、走出歷史輪回
把握社會結構及其變遷與人的互動機制是理解時代課題的一個突破口,也是尋求改變人的命運的現實路徑。面對依然延續著的社會結構及其變遷與人之間詭譎的沖突主題,需要在提升人的主體性中推動社會的變革,在變革中創造更豐盈的生命。生命困境是社會變遷中的難題,問題沒有解決不等于會自動消失,它只不過是暫時被掩蓋而已,到了特定時期它就會再次以尖銳的形式展現出來。隨著人們觀念的改變尤其是主體意識的覺醒,克服生命困境成為現實的大問題。
走出生命困境是推動現代性進程的內在要求。生命困境不僅是歷史中的事實,也存在于現實社會結構的深處,矛盾不斷積累最終會帶來一系列負面后果。長期走不出困境既是社會變革遲緩與曲折的表現,也是社會文化復興的障礙。從價值理性上說,社會變革的目的是推動人的自由發展,這已成為共識,例如“以人為本”、讓人民生活得“更有尊嚴”被提出并得到廣泛響應。如果發展最終背離了人甚至讓人走向畸形與異化,其合理性就值得懷疑。從工具意義上說,人是社會變革的主體,主體性的培育和施展是社會進步的動力,但是生命困境壓制了人的主體性而導致變革的動力不足。因此,走出生命困境是現代性建構的根本要求,也是認識并實現生命真義的自覺過程。
走出生命困境需要從時間與空間的鋪展中認識自我,在反思歷史與現實中創造未來。從空間上說,生命困境既是個體也是群體的問題,對自我的追問需要放到更寬廣的社會文化中去定位,對于社會文化的探討也需要基于個體生命的經驗事實去體察。于是“小我”與“大我”走到了一起:這是“小我”的問題,每一個個體的生命都在遭遇;它又是“大我”的問題,一代人都在共同面對。從時間上說,生命是在時間中鋪展開的過程,穿透了歷史的隧道走進當下的生活;歷史并不是過去的蒙著塵土的文本,而是依然存活于當下的集體記憶;現實也不僅是過去歷史的延展,而且是走向未來的根基。因此,理解當下需要走進過去塵封的記憶,從歷史與現實的交織碰撞中尋找創造未來的可能路徑。這時,傳統進入人的視野、走進當下生活,實現這種延續的重要載體是社會記憶。社會記憶是“大我群體的全體社會成員的社會經驗的總和”。人們通過社會記憶構筑起自己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形成了較為穩定的集體意識和集體無意識。中國社會變遷的歷史進程以及其中幾代人的生命流轉也塑造了當下生活,中國人對于這段親身經歷和反復記憶的歷史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有著切身的體驗,這種體驗通過自身和社會記憶的傳承不斷強化;“陌生”不僅因為當代史的大量真實材料還無從獲知,更重要的是因為作為其中的當事人“不識廬山真面目”。因此,必須跳出歷史的迷霧尋找破解生命問題的路徑。
走出生命困境更需要文化理念和制度的系統變革。生命困境不是一個因素、也不是一段時間造成的,而是中國社會文化系統長期演化、尤其是經歷劇烈沖突的結果,需要從社會文化的整體變遷中予以認識,以思想啟蒙推進制度變革和文化創新。生命困境折射出中國社會和文化變遷的艱難歷程,展現了中國人遭遇的保守與變革、封閉與開放、倒退與進步的沖突。逃避固然可以暫時使人在精神的麻醉中獲得短暫解脫,然而結構深處的沖突并沒有解決,夢魘會繼續纏繞人的心頭。走出生命困境的歷史輪回,需要直面民族集體意識深處的痛楚,在文化與制度的變革中超越自我。
責任編輯: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