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繡老藝人洛桑的家位于八廓街一個普通居民大院內(nèi)。院內(nèi)是一棟4層小樓,住了三四十戶人家,洛桑老人住在第四層的東北角,這里既是他的家也是他的工作坊。
辛勞童年練就一身絕技
洛桑老人今年75歲,17歲隨父親從日喀則來到拉薩,已經(jīng)在這個院子里住了四五十年。他說自己每天都是伴著八廓街商販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剪剪貼貼、飛針走線,完成了-一幅幅堆繡作品。
據(jù)《中國美術史》記載,堆繡最初是由刺繡藝術發(fā)展而來的,它起源于唐朝,前身是絲綾堆繡,到了清朝,有了進一步的發(fā)展。據(jù)說乾隆的母親就曾親自帶領宮女們用這種工藝做出了很多花鳥、人物作品。這種工藝傳人藏區(qū)后,被用于唐卡的制作,發(fā)展成一種新的唐卡門類——貼花唐卡。
所謂堆繡就是用各色棉布、綢、緞按照事先畫好的藍圖,剪成各種圖案形狀,再精心堆貼成一個完整的畫面,然后用彩線繡邊。其工序有圖案設計、剪裁、堆貼、繡制,個別圖案部分上色等。以堆貼為主,繡制為輔。
堆繡又分為平剪堆繡和立體堆繡兩種。平剪堆繡是將剪裁成的各色布料圖案堆貼在設計好的白布上,再用彩線繡邊。立體堆繡是在剪好的圖案內(nèi)墊上棉花或羊毛,使其凸起,然后再粘繡在布幔上,最后將堆繡好的不同形狀的圖案用繡緞連成一個巨幅畫卷,構(gòu)成一組完整的畫面。所以立體堆繡比平面堆繡更富有立體感和真實感。
洛桑老人12歲開始跟隨父親學習堆繡。那時候西藏社會的基層組織不是居委會,而是行業(yè)協(xié)會,洛桑的父親欽莫達瓦頓珠就是縫紉協(xié)會的一名成員。由于手藝精湛,父親曾是九世班禪的御用堆繡師。
堆繡作品題材主要選擇佛像、佛經(jīng)和羅漢故事,供寺院懸掛或舉行儀式時使用。堆繡藝人通常會被請到寺院,他們對自己的作品并不明碼標價,只要求寺院提供食宿就可以了。
洛桑在父親身邊一邊幫忙,一邊學藝。父親告訴洛桑,學習堆繡要先修煉德行。做活兒的時候,質(zhì)量最重要,不要怕費時間。
與普通刺繡不同,堆繡對色彩和比例有嚴格的規(guī)定。作品中每一部分的用色和結(jié)構(gòu)比例都很固定,不可以隨意發(fā)揮。為了更好地掌握堆繡技術,除了基礎的針法,父親還要求洛桑熟讀藏傳佛教工巧明中的《造像度量經(jīng)》、《比例學》、《色彩學》、《軸化法》、《智者繪畫法》、《物圖與比例》等書籍。
“過去,除了寺院用于佛事活動外,很少有人能買得起一幅堆繡佛像來供奉。父親無法單靠堆繡來維持生計,所以像不少同行一樣,更多的時候。父親是靠為人縫制衣服來養(yǎng)家糊口。”洛桑說。
對于做服裝,洛桑更是父親的得力助手,父親忙不過來的時候,他就和父親分別去客人家里做。當時由于物價比較便宜,像洛桑這樣的學徒工每天的工錢只有5錢,父親每天的工錢也只有1兩,買不一斤酥油。但是,就是在那樣的歲月里,洛桑練就了一套飛針走線的絕活。如今,年已古稀的他依然可以靈活地做堆繡,給自己縫衣服,細細的銀針捏在指尖仿佛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每一次下針,都是“胸中的丘壑,下‘針’如有神”。堆與繡的浮雕藝術
洛桑老人為人低調(diào),盡管如此,如今登門請他做堆繡的仍絡繹不絕。柱面幡是老人的拿手絕活,現(xiàn)有作品收藏在布達拉宮、小昭寺、哲蚌寺、直貢梯寺、羅布林卡內(nèi)。柱面幡是一種懸掛于寺院殿堂內(nèi)的裝飾法物,主要掛在寺內(nèi)正殿柱頭上。它的高度隨柱子而定,有的可長達數(shù)丈。
洛桑老人工作的案臺上擺滿了各色綢緞和絲線,他說堆繡以塑造不同的人物形象為主,注重人物的造型和神態(tài),講究各色綢緞的搭配,粗獷中見細膩,點滴中見絕妙。色彩要鮮艷,對比要強烈,遠看似刺繡,近觀如浮雕,這才是一幅有價值的好作品。
洛桑告訴我們,制作堆繡是一個精細的活計,首先要在底布上繪出圖案,然后按圖案的設色選料剪裁,按整體構(gòu)圖一點一點地進行拼堆。大幅堆繡作品的起稿有著很大的難度,畫師要根據(jù)造像度量計算,把一幅幾百平方米的大畫,分別畫在數(shù)十張乃至成百張紙上,再逐一地制作拼貼,才能做到天衣無縫。
“以前人們制作堆繡時,都是一針一線地縫上去,這樣制作出來的堆繡不怕折疊,而且保留的時間也很長。現(xiàn)在的藝人們?yōu)榱耸r省力,都采用白乳膠粘貼的方法,把剪好折疊好的布粘在勾描好的線條上,這樣做出來的堆繡,一拿到內(nèi)地就會因為天氣悶熱潮濕而造成損害、脫落和開膠。”洛桑說。
洛桑老人說他現(xiàn)在都是先用自制的糨糊把布片固定在畫面上,然后再用針縫。自制的半強糊里有狗毛、藏藥等純天然成分,能起到防腐,增加黏合性的作用。
拉薩堆繡非常注重布料品質(zhì),為了更好地體現(xiàn)出華美氣質(zhì),選用的布料必須是純蠶絲。因為真絲面料不但可以保證顏色的鮮艷和縫繡的效果,而且比其他的材料保存的時代更加久遠。
近來,原材料稀缺是老人最頭疼的問題。由于在西藏找不到純正的絲綢,他就直接到杭州訂貨,寧可承擔高昂的價格,也一定要保證每幅作品的品質(zhì)。老人說中國的絲綢是最好的。
有了純正的蠶絲,還不能直接縫繡。洛桑老人從里屋拿出了他的另一樣秘密武器——一簇飄逸的馬尾。他說這是從剛死不久的馬身上剪下來的,這樣的毛發(fā)最有彈性,而且堅韌。他的堆繡用線就是從絲綢上抽出的絲線再纏住馬尾毛制成的。他說,只有馬尾毛與絲線彈性的完美結(jié)合,才能使堆繡的線條與圖案達到最佳的吻合效果。
就這樣,每一步都是一絲不茍,每一針都是精益求精。難怪一幅一米見方的作品,他都要用整整一年的時間來完成。老人說,他知道這種精雕細琢的做法在市場上沒有競爭力,但他不敢亂來,“只能和別人比針法,不敢比膽量”。
至今,老人的作品沒有一幅是通過市場渠道銷售出去的,更沒有搞過個人展覽。訂購的人們都是通過口碑相傳,慕名尋來,取貨的時候如獲至寶,一件件全部被拿走。老人的作品現(xiàn)在大多被各大寺院、藏醫(yī)院、社科院等機構(gòu)收藏。
堆繡技藝的傳承
洛桑的堆繡技法是典型的拉薩派技法。其用料講究、制作復雜精良,手法獨特而有別于其他藏族地區(qū)。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掌握這種技法的人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這一傳統(tǒng)技藝也面臨著失傳的危險。僅在拉薩老城區(qū)的八廓街、策門林有幾位堆繡師,幾大寺中也只有幾個負責維護修補的僧人。
如今,上了年紀的洛桑有些做不動了。找他訂制的人很多,他將多數(shù)活兒都交給徒弟們來做。現(xiàn)在老人有兩個徒弟,其中之一是他的兒子。
對于培養(yǎng)接班人,洛桑老人有著自己的想法。他依然恪守古老的傳統(tǒng)——堆繡是在佛祖前做事情,傳男不傳女。而現(xiàn)在的男孩子們大多數(shù)又不愿意做這些穿針引線的活,所以一切只能隨緣。
每天清晨,洛桑起床后,圍著轉(zhuǎn)經(jīng)道轉(zhuǎn)經(jīng),然后來到甜茶館里小憩,和老友們暢談聊天。晌午,他回到家里,開始做些針線活,這對于他來說既是工作,也是一種鍛煉身體的方式。
望著洛桑老人那雙鐫刻著歲月滄桑的雙手在鮮艷,絲滑的綢緞上游走,不禁令人想到拉薩堆繡的未可預知的前景。但不管怎樣說,對于這個行業(yè)的手工藝者而言,它就是一種生活方式,也是一種生活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