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一天,我切開紅番茄放在色拉中,把番茄籽倒在一個花盆里。自從美國垃圾公司把有機垃圾和無機垃圾分開以后,我就把食品垃圾埋在泥土里當有機肥料。直到有一天,一團濃濃密密的豆芽探頭探腦地從花盆中冒出來。沒幾天就看見兩個小葉瓣,好像還沒有睡醒的娃娃,從泥被子中伸出雙臂在打呵欠呢!
每天早上一起床,來不及梳洗,先要給小秧苗問候早安。早晚兩次,我給它們喝水。天天盼望出太陽,藍天變得格外親切。秧苗逐漸長高,葉片變大,看得見葉脈,邊緣有了鋸齒般的線條。但是,擠在一起,我得把它們分開。輕手輕腳地連根挖起,只怕碰痛了它們的根須。均勻移植之后,大概長到三寸高,朋友來我們家開派對。我指著秧苗說:“上帝送給我的,太多了,分點給大家。”朋友說:“秧苗太小,結不了果實。我家后院里買來的番茄苗都開了花,櫻桃番茄吊在空中,像花籃一樣被繁星似的黃花點綴;Early Girl(大胖番茄)種在花圃里,已經長得半腰高,好像小樹一樣壯實。”朋友說我這些番茄沒有希望。我怕花盆里的秧苗聽到后傷心,趕緊轉移話題,把她拉進室內。但是,心里卻出現了兩種聲音;一個說,如果結不了果實,你要秧苗干什么?另一個說,結不了,也要養著它們。
美國有很多種類的實用番茄,我家花盆里的是意大利番茄,橢圓形的果實,皮緊肉厚,特別適合做番茄醬和色拉。秧苗很爭氣,伸長了脖子往上長,好像比賽一樣,看誰長得高。根下的土壤是它們的糧倉,需要追肥。陽光雨露,決不可斷。番茄周身有細刺,自我保護,不受侵犯。每每與番茄見面,覺得親情撲面而來。它們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覺?啊,女主人又來了,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一尺半直徑的花盆里,番茄長得豐豐滿滿、郁郁蔥蔥。按照書里的行距,這樣的花盆大概只能種三棵,那是為了有個好收成。我與番茄是感情的聯系。它們一天一個模樣,葉枝交叉,并肩牽手,好一派同生死共患難的樣子,我怎么舍得下手?陽光是慷慨的,早上照顧了左面的,下午沐浴右面的,被包圍在中心的那幾棵有點吃虧。左思右想,我用細竹竿把它們撐開,最外圍的斜出盆外,讓中央的兄弟姊妹得到相同的日照。
八月驕陽熱辣辣,花盆的土壤有限,容納不了很多水分。早上喝飽了,下午有的秧苗渴得垂頭喪氣。每天澆水增加到三次。就在這樣的高溫下,盆中出現了黃色的小花。花瓣有五片,每一瓣都有綠色的花托在背后支撐著。花蕊尖細,全身貼著肉眼難以看見的花粉。這些花不是一朵一朵綻開的,而是突然之間,某個早晨,黃燦燦一片。有黃花不一定有果實,我最擔心的是番茄營養不良曇花一現。每次澆水時,要看好一會兒,一朵花一朵花地仔細查看。
花開花謝,有一天,一朵干枯的花瓣拖出一粒綠珍珠。我用手捂住嘴巴,差點兒驚叫起來。綠珍珠掛在番茄的頂端,一個個對我微笑。沒多久,珍珠長成綠葡萄。綠葡萄長成綠雞蛋。綠番茄你追我趕,被一只無形的手摸著光滑的臉蛋,摸一次長一圈。綠珍珠還在不斷地冒出來,目不暇給。后來,綠色中多了一抹橘黃,再后來,橘紅變成大紅,閃閃亮亮一串串,張燈結彩,就像過節一樣熱鬧沸騰。
我把它們捧在手心里,親了又親,這是天賜的禮物啊,怎能叫我不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