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譯濟慈十四行詩十首

　　寒風陣陣
　　
　　寒風一陣陣，遍地在低吟，
　　四周的枯樹一半已落葉；
　　滿天的星斗看來很冷冽，
　　我還有好幾里路要步行。
　　但我一點不在乎多凄清，
　　或風吹枯葉颯颯而不絕，
　　或銀燈點點高照而不滅，
　　或溫馨的家還隔著遠程：
　　只因滿心洋溢著友愛，
　　剛才得覽于小茅屋里；
　　說金發的彌爾頓盡吐悲辛
　　悼他的愛友李西德溺海；
　　說動人的洛娜倩披青衣，
　　而專情的裴楚客燦戴金頂。
　　
　　如果英語
　　
　　如果英語得用乏味的韻律
　　捆綁，而商籟①甘美，苦中有歡，
　　像安綽美妲，也不能無羈絆，
　　再怎么受限，我們都必須
　　尋到織得更整齊的便履，
　　讓詩神赤腳穿來夠輕盈：
　　我們要檢查豎琴，要校定
　　每根弦的張力，要聆聽仔細
　　并聚精會神，為收獲而試驗；
　　我們要惜用聲調和音節，
　　像邁達司②國王吝嗇金錢，
　　要戒用編織桂冠的枯葉；
　　如此，就算還不能解放繆斯，
　　她的花環至少她自采自織。
　　
　　寫于彭斯降世茅舍
　　
　　只有一千天陽壽的此身
　　彭斯啊，竟占你房中一席地，
　　在此你曾經寄夢于桂芬，
　　天真得不顧大限是何期！
　　你的麥酒能令我血暖，
　　向偉人敬酒，我頭飄飄，
　　眼神已渙散，什么都不見，
　　幻想已沉寂，在終站醉倒；
　　你的地板我可以踱步，
　　撐開你窗框我可以遙睹
　　當日你來去踏過的野徑，
　　我念你，直到思路都迷糊，
　　只能豪飲一杯敬你的盛名，
　　愿你能笑傲眾魂，享譽千古！
　　
　　詠滄海
　　
　　耳語切切永遠不休息，
　　繞著荒涼的巖岸，而高潮
　　會饕餮千巖萬穴，直到
　　月神的魔咒只留下唏噓。
　　往往你見他如此好脾氣，
　　連上次天風撒野所狂拋
　　的一片貝殼，哪怕是最小，
　　也幾天留在原地不稍移。
　　哦，誰要是眼球不安又疲勞
　　不妨飽享大海的洪量；
　　哦，誰要是耳鼓受不了喧囂，
　　或是脹滿了膩人的音樂，
　　也不妨坐在古洞口冥想，
　　到恍聞眾水靈合唱才驚覺!
　　
　　有 贈
　　
　　自從落網于你的美貌，
　　被俘于你未戴手套的纖指，
　　時間之海已五年低潮，
　　悠久的光陰沙漏何遲遲。
　　每次凝望午夜的星空，
　　總會見你難忘的眸光；
　　每次凝望玫瑰多艷紅，
　　此心就向你臉頰飛翔；
　　每次凝望著一苞花蕾，
　　我的癡耳就像在你唇際，
　　指望能聽到愛語，竟誤會
　　能飽餐其香澤——記起你
　　的甜蜜，令一切喜悅都失色
　　令窩心的歡愉摻入凄惻。
　　
　　蚱蜢與蟋蟀
　　
　　大地的歌詠從不沉寂：
　　當百鳥被烈日曬得頭昏，
　　都躲進樹蔭，有一種歌聲，
　　一籬接一籬，沿新割的草地，
　　那是蚱蜢——ecGuY0pjVj4PIeSHWD8hcg==他領先發起
　　夏天的盛會——他的歡騰
　　永遠不告終；就算已玩困，
　　也可安憩在清涼的草底。
　　大地的歌詠從不中斷：
　　落寞的冬晚，當寒霜把萬籟
　　都噤絕，爐邊就唧唧清揚
　　蟋蟀之歌，因室溫而高囀，
　　在半醒半寐的人聽來，
　　就像蚱蜢在草山吟唱。
　　
　　致柴德敦③
　　
　　柴德敦啊，你的命多悲慘！
　　憂傷之寵兒——苦難之子！
　　眼神過早被翳于夭逝，
　　天才與雄辯竟不得大燦。
　　喉音莊嚴而自得，也竟然
　　過早消失于殘韻！夜色忽至，
　　緊追你的朝霞。如此去世，
　　像蓓蕾半開被寒風摧殘。
　　都過去了：你已經就位
　　在至高的星穹，向眾星運轉
　　唱得多酣暢；圣樂誰能損毀
　　渾忘世道無情，人間不安。
　　你的美名下界有善人相維，
　　不容輕菲，更流淚以澆灌。
　　
　　致荷馬
　　
　　困于渾然的無知而孤立，
　　只聽說有你和連環群島，
　　就像岸上人或許有意
　　探深海海豚的珊瑚紅礁。
　　原來你是盲人！惟視障已開，
　　宙父掀帷幕讓你住天庭，
　　海神的波篷為你而蓋，
　　牧神教群蜂為你共吟；
　　哎，黑暗的邊緣總有光線，
　　懸崖之上有未踐的草地，
　　子夜總懷著待綻的曙天，
　　敏銳的盲人有三重視力；
　　這種靈視就屬你，正如往古，
　　戴安娜④君臨人間、天國、地府。
　　
　　致尼羅河
　　
　　非洲亙古的月山，你是后裔！
　　鱷魚和金字塔，你是母河！
　　都稱譽你肥沃，話才剛說，
　　沙漠就展現在我們心底。
　　渾沌初開，黎民養育就仗你，
　　你果真是肥沃？還是你誘惑
　　群黧崇拜你，從德崁到開羅，
　　黎民勞困，因你而暫得休息？
　　哦，但愿亂想是錯誤！當真；
　　只有無知，才以為凡是異邦
　　必然是荒漠。你當然也滋潤
　　藺草，如我們的河水，并樂享
　　愉悅的曙光。也有翠嶼繽紛，
　　當然也欣欣地奔向海洋。
　　
　　重讀莎翁《李耳王》
　　
　　哦，金腔的傳奇，琴韻琤琤！
　　華羽的海妖，遠古的仙后！
　　莫在這冬日不斷地演奏，
　　合上你的殘卷，莫要出聲：
　　別了！又一次劇烈的爭論，
　　天譴與人欲對立在兩頭，
　　我必須蹈火而過，再試一口
　　莎翁的奇果，甘苦難分：
　　詩宗啊！你與古英倫的云天
　　將深永的主題一路傳來！
　　當我穿過古橡的林間，
　　讓我莫在殘夢里徘徊，
　　可是當我在烈焰中耗亡，
　　請給我新鳳翼好飛向愿望。
　　
　　編注：
　　①商籟，即十四行詩，英文Sonne的音譯。
　　②邁達司，又譯邁達斯，希臘神話中的弗里吉亞國王，以巨富著稱，有點石成金的故事。
　　③柴德敦，又譯查特頓，即Thomas Chatterton，英國詩人，生于1752年，主要詩作有《布里斯托爾悲劇》、《一首極好的慈善歌謠》、《歌手之歌》等，因貧困自殺于1770年，時年僅17歲。
　　④戴安娜，又譯狄安娜，希臘神話奧林匹斯山上的月亮與狩獵女神Diana，宙斯的女兒，代表母性與貞潔，管理大自然，是太陽與音樂之神阿波羅的孿生妹妹。
　　 ·編輯 游錦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