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柴的孩子
比冬天還冷的是那些日子,比冰雪還寒的是那些時光,比石頭還重的是那些歲月,比濃云還濕的是那些心情……
一個孤獨的孩子瑟縮著,穿梭在村北后的林地。在三十年前一個暮冬深處,他的背影猶如一節在風里抖動的枯枝。
臉紅腫,手皴裂,一雙破舊的手工棉鞋拖一路清冷。
那時,他不知道春天的路還很長。
不知道,一個人的一生中,總得有那么幾個冬天,要一日日艱難地捱過。
晃動的鳥巢
許多年了,總有一只鳥巢在我生命的風里晃動。
老榆樹佇立在小院的南墻邊,一篷濃密的枝葉點亮夏天,伸出的枝臂在風里張揚,捧著一群鳥的歌和一只晃動著的鳥巢。
那時,我似乎并沒有家的概念。不知道許多年后,我也是一只遠走高飛的鳥。
時過景遷。如今,早不見了老榆樹。
當年,那只遠走高飛的鳥,還能找回自已失落的家園嗎?
村頭的木樁
這是一根曾用來拴牛的木樁。現在。只拴著半截曾拴過牛的韁繩。
走過的人走過了,走來的人又走來。從不走動的木樁總是無動于衷。
牛的“哞”聲漸遠,它遠去踉蹌的腳步伴著皮肉的分解融入主人的食欲。
夕陽西下。戳在村頭的木樁猶如一根頂門的棒子,深情地望一眼,它是否就能打開小村記憶的大門?如果說它是小村的某種見證.倒不如說它是一頭牛的墓碑。
暮色深處,風走來,悄悄拉動那半截土黃色的韁繩,依然有一種沉重的蹄聲。
那座橋依在
那座磚砌的小橋依在,只是與其連接兩端的路早已斷了。
在他折轉身每次返回小村的日子里,他總是習慣一次次地走近它。凝視著它殘破的橋洞和被水流浸損的橋身,這時,總有一個男孩子的身影在他的腦海里晃動著閃過,像歲月深處的一顆流星。
那是一個孤獨的影子,他瘦小而倔強,三十多年的歲月如風。從此。他落葉般的腳步卷一路又一路塵沙,在許多孤苦的日子,他高昂的頭顱是父親一生的驕傲。
記憶里總是有著過多的傷痛。但他依然過早地學會了感恩,感恩于這片貧瘠土地的養育。
因為他知道,也一直明白:有些事情,是可以遺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紀念的;有些事情,能夠心甘情愿為之付出;有些事情,一直無能為力。他深愛著這片記錄著自己過多傷痛的土地,像一個人習慣了舔舐自身的疤痕。這也將是——他終其一生的劫難……
等父親歸來
霞光散盡,就連最后的一只小鳥也在暮色的盡頭消失。
父親,農耕的父親依然沒有歸來。
地瓜干面粥喂養的日子又瘦又長。失血的年輪依然機械地旋轉,生長的拔節聲如破冰的脆響,在我生命的深處,最初的童音是饑餓的吶喊。炊煙早巳散盡,灶間最后的火星也熄滅多時,只是在田里勞作的父親還沒有回來。
在門坎上蹲了許久,我又一次提提褲子,只是不再向門外張望,更沒有力氣一口氣跑到村口,我木然地呆坐如一尊少年雕塑,任憑濕涼的晚風掀亂我破舊的書頁……
只是。農耕的父親依然沒有歸來。
一些草枯了
一些草開始漸漸枯萎的時候。另一些草也開始了蓄謀已久的返青。就像一些人的一天天老去,而另一些人的一日日長高。
許多年前的風里。當我孤獨地跨過村頭的小橋,背負起母親依戀的淚眼走向遠方,身后的小村在暮色深處漸漸被淹沒。那時,我就知道:生命的延續,原本就是用一種生命的犧牲兌換著另一種生命的成長。
一些草枯了,另一些草開始返青。當許多年后的今天我重返故里。一大群我不認識的年輕后生,讓我感悟生命的輪回和歲月流經的不可改變。
苦楝花開
老院子仍在。
只是不見了苦楝樹,不見了苦楝花開,不見了初夏的黃昏中老祖母倚門的佇望。
新砌的院墻讓人陌生,記憶是一條長鏈,似曾相識的面孔,似是而非的場景,如夢如幻。一切的一,一的一切,都是一片影子的重疊。
苦楝花開——一片濃郁的苦香穿透歲月。在那個饑餓的年代定格。
沒有楝實,那金黃的果粒是心底的沉重,在花喜鵲的啄食中,一個又一個伸縮的冬天漸遠,只留下剝蝕的土墻,土墻下一隊搬家的螞蟻啃食著殘破的記憶。
苦楝花開——一串流年的種子發脹吐芽。在陳封已久的心的凍土如刺,一夜夜讓我失眠!
那鐘聲一直在響
一種歲月與歲月交替碰撞的聲音總在我的匆匆忙忙中轟鳴。
許多苦捱的日子里我望天,望天際的云,望路的盡頭那一片若隱若現的天光。我知道,我的生活在別處,我的靈魂在別處,我的夢想和歸宿也在別處。這需要一個馬不停蹄的趕路過程,需要子彈的力量和箭的速度.需要一匹馬的奔跑和一只鷹的飛翔。
我想,我的一生將以此為伴。
于一種持久的恒遠轟鳴中,在前進中前進,在尋找中尋找。
不能停息,因為那鐘聲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