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

　　1
　　那地方我還沒能去過。鳥影如石
　　跌落到無辜的骨肉上。神
　　我們的兒子 找不到死亡的方向
　　
　　一滴燃燒的血能容納多少刀刃？
　　紙鳶與手勢 為某種共同的病痛
　　搖晃——而水在盂中
　　談吐在盂中 多余的臉
　　漸漸麻木了永恒的光芒
　　
　　那地方我還沒能去過。風顯得有些過時
　　雨終究迷茫。一只石質的腿
　　落下成片的叮當
　　
　　叮當！小小的家園空曠
　　小小的夢想空曠
　　唱著唱著歌兒 你就成了野狼
　　
　　2
　　讓我撕了你 撕你干凈的罪惡
　　撕你純潔的年紀 撕你的溫柔
　　撕你艱難的淚滴……
　　
　　撕你平坦的溫暖 起伏的緘默
　　撕你的艱辛
　　撕你守護多年的面具
　　
　　撕你：頸上的繩印枝葉繁茂
　　一束青絲 懸掛山川與雨意
　　多少眼光淹不死浮游的訕笑
　　嗷 趁著月白風清
　　天高云淡——撕你
　　
　　撕你成碎紙
　　撕你成顫音
　　撕你開張的欲望 潮濕的夢想
　　撕你無辜的酸楚 有毒的艷麗
　　哦 讓我——撕你——
　　
　　3
　　那是誰在舞蹈？蛇？枯藤？
　　斷繩與晾曬的天色？
　　
　　完整就是不完整。夢即非夢
　　你——多余的手抓破時間
　　火焰 在為火焰流血
　　
　　（我有一支白燭，
　　燃在什么深處？
　　不要問我幸福，
　　誰都可以痛哭……）
　　
　　那是誰在舞蹈？歌？文字？
　　殘夢與裂開的世紀？
　　
　　破碎就是不破碎。惡亦非惡？
　　你——殘忍的手撫響靈魂
　　流水 在替流水回憶……
　　
　　4
　　但縫合是必要的。面對傷口
　　面對嗤然迸裂的時光 我
　　喊你 看蒼穹跌落的石頭
　　
　　我要把最后的思想放在網上
　　
　　天堂漆黑 神 我的兒子住在高處
　　住在鳥羽上 云的鼾聲里
　　神 你微啟的眉眼容納不下一切
　　
　　而我站在這里。我 喊你
　　看眾多的河流被一聲吶喊劃破
　　
　　那么縫合是必要的。誰撕了那張白紙
　　誰折斷了筆 誰打碎了最后的花香
　　誰 卡在誰利齒的縫里
　　
　　——閃電！
　　回到你來的地方去！
　　
　　5
　　回到你來的地方去！閃電
　　別照耀我 別驚醒我 我的夢你不會做
　　閃電——流水的影子——
　　到你想去的地方去
　　
　　到你該去的地方去！
　　這個夜晚淹沒了多少雙手？閃電
　　你不知道——這個夜晚
　　死亡在為死亡哭泣
　　而一朵花開在無人知曉的寧靜中
　　我的窗外
　　站著兩只凍僵的鴿子
　　
　　站著兩支頌歌 兩片幻想
　　我喂養它們時 它們消失
　　我放棄它們時 它們沉寂
　　
　　閃電——你這鋒利之鋸
　　我忍受不住你光亮的聲音
　　我忍受不住你尖齒遍布的聲音
　　我要在你黝黑的彎曲里獨自幸福
　　你 盡管回去！
　　
　　6
　　你劈開什么？讓我看
　　整塊時間背后破碎的美
　　灰鼠咬傷的腳印
　　正被疾風卷去
　　
　　道路捆縛天空
　　山地——白色之刃——
　　剁碎骨肉與血
　　
　　許多人匆匆活著 在油燈的照耀里
　　在水聲與草色之間
　　許多人 拼命回憶
　　
　　唯一的花開在女人腿上
　　唯一的鳥飄在女人夢中
　　
　　你看——
　　一個人?搖?搖正擁有一份怎樣尖銳的天色？
　　
　　 7
　　那是狼的嗥叫
　　炙焦瑟縮的靈魂 麻木的追憶
　　
　　熟悉的巉巖在風聲中皸裂
　　唔——墻將做夢
　　我把我兜售成千千萬萬個你。
　　
　　狼，老祖宗，三百年前你梳著長辮
　　三千年前你穿著碧葉
　　三十年前你赤腳穿越刀刃
　　三年前 你是我們的兄弟
　　
　　三天前?搖?搖你是我。三天前的那個夜晚
　　狼?搖?搖你讓我想起三個月前的逸事：
　　一個女人靜臥于歌唱中
　　三個小時 被一一浪費
　　
　　而在此之前?搖?搖我說過一個笑話……
　　死亡的鐘表上活著最后三秒瘦削的時間
　　狼?搖?搖你嗥叫?搖?搖枯葉滿地
　　
　　 8
　　有人在一滴水里尋找火光。
　　
　　魚站在巖石上 魚在幻想飛翔
　　那是赭紅的巖石 千年前的血滴
　　魚要飛翔
　　魚：水在哪兒 水在哪兒
　　魚：水在水里
　　
　　如果魚想到火焰——火焰中的時間——
　　想到面向火焰的皮肉上蛇狀的斑痕
　　如果魚這樣想想
　　魚就不會飛翔了
　　
　　而魚正好要飛翔
　　火焰在張開的手臂之間
　　包藏著一種雷霆
　　一串閃電
　　
　　魚——你飛翔
　　火焰——你敢不敢飛翔？
　　
　　 9
　　我把一些煙霧裊繞的矚望扔進天空
　　瞧它 飛得多好呀
　　超過了鳥
　　和鳥兒擁有的自豪
　　
　　那是一些被苦痛鍛造千遍的矚望
　　誘人的煙霧 淡淡起伏
　　這片天空很黑
　　黑得只有一顆星星
　　如果再有一顆
　　天空或許會更黑
　　
　　煙霧在空中吶喊
　　我聽見它在吶喊
　　但不是你在吶喊
　　
　　你站在我身邊
　　
　　那飛翔著的
　　是我們共同的閃電！
　　
　　10
　　那或許不是你的閃電
　　你——安逸得沒有骨頭的人
　　你——幸福得只有名字的人
　　你的頭顱
　　曾是多少舒適者舒適的座椅
　　
　　那或許不是你的閃電——不是！
　　不是驕傲 美 不是掛念
　　不是平淡的良心與繁重的憂郁
　　不是奇跡
　　
　　不是永遠看不到的家園
　　不是水滴拼貼的記憶
　　不是夢歌?搖?搖華麗的聲音來自鍍金的嘴
　　不是緘默?搖?搖永恒的悲哀淋濕艱難的詩意
　　
　　不！不是！
　　
　　——那是誰的閃電？！
　　
　　 11
　　我還可以說出些什么？骨頭
　　被刀刃剔出 好蒼白的驕傲呀
　　好硬的痛楚呀
　　骨頭——你該怎樣忘卻
　　腐爛的血肉？
　　
　　有人走過 靈魂在布囊中叮當作響
　　放肆的烏鴉
　　遮黑多少華麗的面具
　　
　　而我的女兒正畫著她自己的幻想
　　“這是太陽。長胡子的時光
　　貼在樹葉上……一個小花狗
　　吃它自己的糖。”
　　
　　“一根筷子怕不怕魚？一朵花
　　怕不怕記憶……”
　　
　　我還可以說些什么呢？閃電閃爍
　　骨頭啊 你快快長……
　　
　　 12
　　“天黑之前有一些人會獨自哭泣
　　悲哀是黑色的 火焰深不見底”
　　但是我不敢哭泣
　　
　　“日出之前有一些人會獨自回憶
　　幸福是漫長的 火焰深不見底”
　　但是我不敢回憶
　　
　　“做夢之前有一些人會獨自忘記
　　刀刃是溫暖的 火焰深不見底”
　　但是我不敢忘記
　　
　　“歌唱之前有一些人會獨自努力
　　時間是尖銳的 火焰深不見底”
　　但是我不敢努力
　　
　　“消失之前有一些人會獨自嘆息
　　花朵是罪惡的 火焰深不見底”
　　但是我不敢嘆息……
　　
　　 13
　　讓我告訴你閃電的秘密：在礪石上
　　漸漸變薄的思想銳利無比
　　渾濁天空
　　總要忍受這輕靈的一割啊——
　　受傷 源自某種受傷的勇氣
　　
　　許多事物陡然發亮?搖?搖友誼深刻
　　有人正代替你
　　走進熟悉年年的淚滴
　　
　　憂郁沒有顏色 在閃電之前
　　而閃電 正好使人類憂郁
　　
　　讓我告訴你閃電的秘密：礪石也在變薄
　　當所有的刀刃消失
　　最鋒利的 便是礪石
　　和它經久耐磨的影子
　　
　　讓我告訴你那艱險的磨刀人是誰……
　　
　　 14
　　暗夜之鏈拉開 裸一線利索的白
　　遮掩自我的美人 表達倉促的自己
　　
　　遠方或腿：花紋在欲望之上
　　滄桑染黑了水滴
　　骨肉起伏 沾滿指紋的血嘩然漫流
　　饕餮之唇 忘記過自覺的私欲
　　
　　誰是祭壇上磊磊落落的犧牲
　　當黃昏變厚?搖?搖祈禱的手擱于水中
　　干凈的船影
　　使波聲渾濁
　　
　　有人為一盞油燈流浪 背對家園
　　有人把自己藏進一曲永久的哀歌
　　
　　而枯萎的目光跌入胭脂
　　夜鏈拉開 窄窄的白
　　遍布花朵
　　一塵不染的女人
　　不敢輕易美麗
　　
　　 15
　　你想記住的閃電之夜永遠不會出現
　　幸福吧——幸福
　　是失望者最初試圖放棄的尊嚴
　　
　　一顆心舂細過多少麻木？
　　寬大的天空不會比你的狹窄更寬
　　幸福呀——你說不出的話
　　便是最好的諾言
　　
　　有人在云端藏好了酸軟的手勢
　　齒縫夾滅黃昏
　　再沒有什么 能拭亮
　　蒙垢多年的利劍
　　幸福呀——頭上的季候
　　已不是唯一的深淵
　　
　　我會把好的弄壞
　　我要把深的變淺
　　一個文字打碎一片星光
　　幸福吧——你想記住的閃電之夜
　　永遠不會重現
　　
　　 16
　　時間卷走了一切
　　
　　你忍受多年的身影
　　放棄著黑暗
　　多少舊事坍塌 閃電之光
　　堵住了天堂的空隙
　　
　　還有什么將如期歸來？
　　當詩意斑斕
　　染病的銀鐲勒痛風聲
　　還有什么
　　能灼穿記憶？
　　
　　時間卷走了一切——
　　從陰影到花卉 從水到刀刃
　　從凍結的鳥唱到酒——
　　但卷不走閃電 哦
　　未來的天空
　　仍將忍受來自歷史的頻頻襲擊
　　
　　17
　　閃電驟現。曠野上的歌者
　　捧著一曲受傷的旋律
　　
　　捧著懺悔：我們的光芒曾經艷麗
　　鳥羽裝飾的頭顱 閑置在燈盞邊
　　活著的文字
　　懷念死去的筆
　　
　　誰都被道路彎曲過 山影蒙塵
　　一波一波豪情汩汩遠逝
　　有人 隔岸
　　呼喊泥塵里的兄弟
　　
　　兄弟——那里的思想遍布蒼苔
　　螞蟻刺繡黃昏
　　唯一的烏鴉
　　使人忘卻代代相傳的顫栗
　　
　　閃電驟現：風化之手
　　掙扎出最后的一舉
　　
　　 18
　　幸好我們總可以在惶然的一刻告別閃電
　　告別來自遠方的震怒 云層深處的眷念
　　告別夢想——生存與死亡
　　原也是這光彩熠熠
　　觸目驚心的一現
　　
　　告別自我或別人的苦痛
　　告別時間
　　活著 活下去 只有這樣
　　才能活得永遠
　　
　　所有的失去終將使我們獲得
　　迷途之后 或許更能接近明天
　　沒有溫暖的時刻 ?搖讓我們
　　學會把淚水點燃
　　
　　總要擁有一片莫測的天空
　　總該占據一方深刻的遙遠
　　讓我們 以惶然與思考
　　告別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