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苔絲》與《無名的裘德》被批評界公認為哈代杰出的現實主義文學作品,然而通過細致地研讀文本,作者發現該兩部作品中蘊含有豐富的現代主義文學思想質素。本文從人與道德的分裂這一角度試圖挖掘出它們所含的現代主義文學思想。
關鍵詞: 《苔絲》 《無名的裘德》 人與道德的分裂 現代主義文學思想
一、引言
托馬斯·哈代,19與20世紀之交英國文學大家,批評界主流觀點一直把哈代定義為現實主義文學大師,而并沒有太多地關注到其作品中已經萌芽的現代主義文學思想。本文以哈代兩部代表性的作品《苔絲》與《無名的裘德》作為研究對象,從人與道德的分裂來分析其所蘊含的現代主義文學精神光芒。
為了更好地闡明本文觀點,我們首先要了解什么是現代主義文學的思想特征。學者袁可嘉把它概括為:“在四種基本關系上所表現出來的全面扭曲和嚴重異化:在人與社會、人與人、人與自然(包括大自然、人性和物質世界)和人與自我四種關系上的尖銳矛盾和畸形脫節,以及由此產生的精神創傷。”[1]這些思想特征根源之一是馬克思的異化理論。關于究竟什么是“異化”,一般理解是:“主體在發展過程中,由于自己的活動而產生出自己的對立面,然后這個對立面又作為一種外在的異己的力量而轉過來支配主體本身。”[2]正是在這種外在異化力對人的壓迫、撕扯下,才導致了原本有利于人發展,與人和諧地融為一體的幾種因素與人發生了分裂,走到了與人敵視的對立面上。所以我們可以說異化是產生這種病態分裂的原因與外部力量,分裂是這種異化力量加于人所導致的結果,這是二者的因果關系。
道德是社會的組成元素之一,以下從社會異化力量擠壓下人與道德的分裂(即人與社會分裂的一個層面)這一角度來探討兩部作品中所折射的現代主義文學思想。
二、《苔絲》中人與道德的分裂
天真爛漫的少女苔絲在小說中出場不久,即被淫邪的亞雷克誘奸,她本應成為值得憐憫的受害者,可在受辱回鄉后,在傳統的維多利亞社會貞操道德觀下,苔絲不敢抬頭,不敢出門,連可憐的嬰兒,那個所謂非婚私生子都不能接受洗禮,夭折后被草草葬在草叢中。在那樣一個標榜“良好道德”的社會中連襁褓中無辜的嬰兒都不能被接受,誰是高尚的,誰是可恥的,一目了然。在這種我們現代人與哈代都認為是無恥道德的“理性”下,高尚與可恥,純潔與淫邪,來了個是非顛倒,黑白不分,這是何等的荒謬,然而在那個時代這種失衡就是理直氣壯、堂而皇之地擺在你面前,“強奸”著人性中善的一面。正義、善良、受害的一方反而異化成“邪惡”、“淫亂”與“無恥”,異化成被這個社會道德所不容的“非理性”。“可苔絲有什么罪過?‘其實她只不過是個稍大些的孩子而已’。可罪惡的道德、宗教觀念因為男權強勢話語權而得以控制社會,并進而偏偏要把苔絲這個弱者妖魔化為一個不潔的墮落女人,欲滅之而后快。苔絲憤怒地質問:‘難道女人的貞操一旦失去就永遠失去了?’”[3]這種開篇即顯露出的反傳統鋒芒尖銳而咄咄逼人。在哈代看來傳統虛偽道德的“理性”才是真正的“非理性”,他們打著道德的旗幟干著不道德的勾當。哈代身處資本主義社會資本吞噬一切人類善良、美好特質的環境中,已敏銳地覺察到人與偽善社會道德準則間激烈的沖突與分裂,哈代是用他獨特的文學創作中的“非理性”表達著對這個病態社會的理性思索。
苔絲與克萊爾最初的相識、相戀,是男女間最樸實、真誠的相互愛慕,體現的是人類中真實的情感,歌頌的是愛情的純潔。“苔絲把克萊爾看成是一個智慧的化身,而不是一個普通的人。……發現他知識淵博,智力超群”,[4]在克萊爾眼中“他覺得她這張臉實在太可愛了。然而上面沒有一點點虛無縹緲的成分,全都是真實的活力、真實的血肉”。[5]男女間樸素的傾慕愛戀而產生的真愛火花,總是那么絢爛多姿,令人神往。真正的愛情中沒有門第之分、貴賤之別,這為千百年來多少人所憧憬所追求。苔絲,一位破產農民的女兒,經濟地位低下,處于社會的底層,而克萊爾出身牧師家庭,受過良好的教育,物質生活并不匱乏,應當屬于社會的中層,并且在故事的前期發展中,呈現給我們的面貌是思想進步開明,積極進取,反對一些不合時宜的陋俗。兩位地位懸殊可真心相愛的人似乎會馬上即可水到渠成,修成正果。哈代在前期也極力渲染了這一愛情的美妙、和諧。我認為這種和諧是為故事后期所要表現的人與社會陋德的嚴重沖突、扭曲、對抗作鋪墊,前期表現越美好,后期所突出的壓抑、扼殺純潔美好人性的社會偽道德與人的撕裂感就越強烈,越能震撼人心。就在兩人結婚之時,克萊爾得知苔絲失貞的事實后,還是成為陋習所壓迫的奴隸,絕情地拋棄了幾乎毫無過錯的善良苔絲,這直接導致苔絲命運急轉直下,使她陷入精神上的極端痛苦并最終滑向毀滅的深淵。此種哈代寄予深切同情與批判的悲劇結局即使我們現代人看了也觸目驚心,更何況在以道德標榜著稱的19世紀末維多利亞時代會引起多大的震動。
哈代雖沒有形成完整、系統的現代主義文學創作思想,但在他的《苔絲》中已不自覺地融入了現代主義文學所表現的人與社會的沖突、扭曲、分裂意識,表達了人精神上的痛苦。哈代歌頌了在資產階級社會道德看來是一位“不潔”的女性,要知道“維多利亞時代是一個社會道德要求相當嚴格的時代。隨著時間的推移,道德標準愈益嚴厲,……女人的衣服要長到遮住腳面,說‘腿’不雅,講‘胸’粗鄙,等等”。[6]在資產階級社會道德眼中,這位“純潔”的女性未婚失貞,膽敢逾越門第無限地放大情欲,已婚后又與亞雷克同居,最后又成了雙手沾滿鮮血的殺人犯,無論如何她也不是一位純潔的女性,可哈代偏偏反傳統,高調宣稱其為一位“純潔”女性。由此可見哈代在《苔絲》中所表現的人與整個社會道德間的斷裂是何等嚴重,這種人與社會道德的對立與分裂足以把人推向死亡,這種二者間的扭曲足以把人撕得粉身碎骨。人類追求真、善、美的理想為什么會無情地破滅,哈代通過他的《苔絲》也表達出這種精神上的迷茫感與無奈,對人類是否可以實現真、善、美的懷疑,這也導致小說中溶有存在主義先祖叔本華的悲觀哲學思想。
三、《無名的裘德》中人與道德的分裂
《苔絲》的姊妹篇《無名的裘德》更加狂風驟雨般地揭露出人與社會道德倫理的分裂。
裘德與淑是表兄妹關系,可是這對表兄妹之間發生了一場讓人嘆息的愛情悲劇。這場愛情悲劇的典型特征就是嚴重破壞了維多利亞時期的所謂道德。就連哈代的妻子愛瑪都以哈代寫出這樣“齷齪”、“低俗”的小說而感到蒙羞。
裘德在沒有與阿拉貝娜離婚的前提下,愛上了追求自由、民主思想,充滿靈性的表妹淑。雖然裘德與阿拉貝娜的婚姻是在阿拉貝娜性的誘惑下裘德魯莽踏入的產物,但客觀地從外部審視,他與淑的關系就是赤裸裸的婚外情。淑嫁給了菲洛特桑后發現自己只是出于感恩而非真心愛他。淑是那么怕與丈夫親近,她寧愿睡在不通風的衣櫥柜里也不愿與丈夫同睡,甚至由于恐懼,半夜從窗戶上跳下逃跑,最終離開丈夫,與裘德在一起。從外部形式看這就是兩個都背有婚姻的人的婚外戀行為,或者可以用另外一個詞:通奸。這是對“神圣婚姻”的極端褻瀆。雖然二者后來都各自離婚,但他們還是名不正、言不順地生活在沒有合法婚姻形式的“陰暗”中,過著同居生活。這樣一種存在方式被當時的社會所不容,被視為異端,被社會所不齒。“面包師的小徒弟和雜貨店的小伙計,最初出來送貨見到淑時,還殷勤地舉帽向她表示敬意,而這些天也懶得那樣做了。附近那些手藝人的老婆遇見她時,也兩眼平視前方沿著人行道走去”。[7]就連找裘德定做墓石和墓志銘的人也越來越少,甚至連他們的孩子也逃不了被整個社會所排斥的悲劇命運。“小‘時間老人’……晚上放學回家時,總要對裘德說別的男孩又問了他些什么,說了些什么,裘德聽了,便會和淑一起感到萬分痛苦和憂傷”。[8]“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傳統觀念認為,婚姻是上帝賦予有德之人的一種獎勵,因而離婚、婚外情等是不道德的行為”。[9]他們的這種離經叛道行為最終無法避免地導致悲劇的發生。幼小而敏感、早熟的“時間老人”在精神長期壓抑下帶領其他的孩子自殺。淑在失去孩子的巨大悲傷中向世俗道德妥協,回到了菲洛特桑身邊,裘德則在孩子死亡、愛人離去等撕心裂肺的傷痛下,精神崩潰,以酒消愁,最終孤苦凄慘地英年早逝。從上可以看出哈代在《無名的裘德》中所描繪的人與社會道德的分裂、對抗、扭曲幾乎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遠遠超過《苔絲》。
四、結語
苔絲、克萊爾、裘德、淑這些普通人的理想為什么一個接著一個地破滅?他們最終為什么會一個個走向死亡(精神或精神與肉體雙重)?這正是哈代畢其一生在思索的問題。人類到底應該走向何方?人類的精神家園在哪里?哈代早在19世紀末即已洞察到資本主義社會中雖物質生產比以往更加有效率,然而人的精神追求卻越來越迷茫,他用他的筆揭露著人與社會偽善道德的抗爭,把尋求人類出路的希望寄予此,然而這種斗爭并沒有讓任何一方屈服,從而使二者重新走向平衡與融合為一體。在壟斷資本主義下,各種社會矛盾日益不斷激化,因人求生存而產生的本應有利于人發展的社會道德異化成壓迫人、吞噬人的異化體。因此,從以上論述,我們可以感悟到哈代在這兩部作品中所體現的人與社會道德間的分裂這一現代主義文學思想質素的存在。
參考文獻:
[1]袁可嘉.外國現代派作品選·前言(第一冊(上))[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0:5.
[2]曾艷兵主編.西方現代主義文學概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10.
[3]何亞敏.女性主義批評視野下的《苔絲》——兼評有關苔絲命運悲劇的歷史觀點[J].紹興文理學院學報,2009,(2):75.
[4][5]哈代著.吳笛譯.苔絲[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00:148,176.
[6]常耀信.英國文學大花園[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7:115.
[7][8]哈代著.劉榮躍譯.無名的裘德[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289,288.
[9]黃連華.論《無名的裘德》中的現代意識[J].安陽大學學報,2003,(2):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