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新中國建立之初,原有的農地制度、貨幣制度和市場行為的時代特征出現巨大動蕩和改變。作者通過對這一特殊歷史時期一張地契的分析,研究和比對這些變革因素,以從一個側面反映當時社會的現實情況。
關鍵詞: 建國初期 地契 土地兼并
中國三面絕地,一面大海,而中間幅員遼闊、氣候宜人、物產豐富。這樣的地理環境造就了以種植業為底蘊的中華民族安土重遷、樂天知命的民族特性。中國雖然幅員遼闊,但山嶺眾多,耕地稀少。中國以一個耕地面積只占世界7%的國家,養活了占全世界22%以上的人口,所以說,農民階級是中國最廣大的階級,故而農業問題是中國的根本問題。
雖然土地是農民的根本,但是在新中國成立以前土地卻沒有掌握在農民自己的手里,而是被地主牢牢把持。中國歷史上地主的產生不外乎以下三種原因。
其一,封建官僚地主階級。中國封建社會的讀書人在科舉高中后,從士階級一躍成為官僚階級,必定會在故鄉或京畿購買大量土地,這是所謂的衣錦還鄉、光宗耀祖的必然規律。如果致仕還鄉,更要在家鄉大肆購買,作為“養老田”。加之清世宗以前士紳階級免征徭役,因而中小土地所有者紛紛依附,從而形成了人數眾多、勢力龐大的封建官僚地主階級。許多的寺廟、道觀也占有大量土地,作為廟產,他們和地主一樣向佃農出租土地,收取地租,成為地主階級的重要補充形式。
其二,豪強地主階級。天災接連人禍,就有可能產生大量的流民并形成響馬,響馬也占有土地,在響馬的勢力范圍內曾出現了土地的租賃;也有流寇固定下來,變山寨為山莊,自己做個“足谷翁”——成為“響馬員外”。改朝換代時,舊政權的土地所有權都作廢;新生政權又以實際情況確定土地所有權,大量的流民、響馬搖身一變成為新的豪強地主階級。
其三,土地兼并形成的宗族地主階級。土地兼并是幾千年來中國農村常見的現象,土地兼并由來已久,形式多樣,是研究中國土地問題的重中之重。其主要形式有兩種:一為巧取,中、富農因持家有方產生結余,他們利用手中的閑散資金購買土地;二為豪奪,利用自身實力或家族勢力侵占他人土地,形成土地兼并。
我曾獲得山東省臨沭縣一王姓家族兩百年間的地契,共有二十多張,其中一份1950年的地契極具特點。該地契寫在黃裱紙上,歷經風雨,字跡依然清晰。其全文如下:
立賣藥(約)人王起瑞,因正用不足,央到中人王起任、王廣仁二人說合,情願將譚家嶺南北地乙(一)段,計地三畝,出藥(約)賣於王起雲名下永遠為業。與眾言明,賣價共合花生油二百八十五斤。其油筆下交足不欠,兩家情願,糧遂地割,並無異說。日後,如有祖(族)人爭羞(差),有賣主一面全管。恐後無憑,立藥(約)為證。
中華人民共和國一千九百五十年 立
中華民國卅九年正月十三日 立
分析手里這二十多張地契,不難得出這樣一個結論:王姓家族無疑是地主階級,家運昌隆兩百年。究其原因,除了一貫執行克勤克儉的家風之外,不排除其家族進行了土地兼并,無外乎是以上三種形式。
1950年的這張地契反映出,建國伊始山東省境內土地管理、使用及社會政治、經濟的一些情況。
自古以來,在農民心中,土地是立足之本,值得用生命去守護,比黃金珠寶更重要。值得關注的是,在地契中用以交換的不是黃金珠寶等貴重物品,而是司空見慣的食品——花生油。怎么會出現這種情況呢?答案還要從地契的年代中去找。
締約時間是1950年的正月,那正是勝負已分、天下初定的時節,國民黨退守一隅,委任狀滿天飛,蟄伏在大陸上的散兵游勇此起彼伏,新生的革命政權能否經得住考驗,在百姓心中還是個未知數。此時,中國農村出現三種情況:一是大量收購土地;二是大量出售土地;三是囤積居奇,囤積一切能夠想到的生產生活用品,但是,他們都在做一件事——屯糧。糧食是人類生活的基礎,是農民的生命和希望。家中有糧,農民就能只管“閉門家中坐”,不問“禍從天生來”。社會動蕩時期尤其如此。
翻開中華民族厚厚的史冊,饑餓幾乎在每一頁上都留下揮之不去的陰影。據《中國救荒史》統計,僅清代,因饑荒而死亡的人數,嘉慶十五年為99萬人,十六年為2000萬人;道光二十九年,餓死1500萬人;咸豐七年,餓死500萬人;光緒二至四年,因饑荒而死者達1000萬人……在哲學家黑格爾的眼中,中國是個災荒大國。英國科學家李約瑟則稱中國為饑荒大國。舊有的土地所有制度正是導致這一局面的根本原因。
再說說地價。地契中賣主稱“因正用不足”,“出藥(約)賣于王起云名下永遠為業”,“賣價合花生油二百八十五斤”。按目前物價進行折算,花生油285斤,合5升裝油桶約32桶,以優等品計算,每桶人民幣100元,合算三畝地約3000元,折合每畝地1000元出頭,應該說地價非常低廉。
何以如此?
原因我們很難具體推測,但從當時的社會背景可以窺見一斑。
從地契中,我們還可以清楚地劃分買賣雙方的成分。一個辛苦勞作的農民哪有幾百斤的花生油去買地?買主王起云不是地主就一定是個小磨坊主,否則,家里也沒有這么多的油。至于為什么用花生油計價而不是現金,估計有三種可能:第一,買主在生產生活中和油密不可分;第二,賣主要求以實物換取土地;第三,買主因為囤貨而無錢可支。以上僅僅是推論而已。1950年,市面流通的貨幣為1948年發行的高面值人民幣,除此以外,還有銀元、法幣和各種地方政權發行的貨幣,廣大人民群眾不堪其擾;再加上1948年到1949年,國民黨為聚斂民財,推行法幣制度,民間早已物物相易,而不再使用現金交易。沒有統一的流通貨幣,從根本上制約著經濟發展,成為新興政權面臨的一大難題。第一版人民幣面額巨大,在老百姓看來是和法幣一樣沒有公信力,加之1950年初,新生人民政權實際控制的國土只有現在國土面積的三分之一,西南、西北、東南、東北,還有國民黨殘留的大量散兵游勇、留守部隊、頑固地主武裝,土匪和特務。新興政權能否經受得住考驗,猶未可知。
這就引出了另一個值得注意之處——時間。地契末尾處有兩個時間:公元紀年和民國紀年。這充分說明了當時的社會情況。
首先,說明了民間已經使用公元紀年,但不會使用阿拉伯數字紀元,也不知公歷日期;其次,民國紀年在民間廣為流傳;最后,老百姓對共產黨領導下的新中國是否能夠長治久安的繼續發展還抱有疑問。
另外,買賣雙方的名字相似,可以認定他們是同屬一姓的同宗同輩兄弟。他們之間的土地買賣應屬“利用宗族、家族勢力侵占他人土地,完成土地兼并”的宗族內部的土地兼并。“祖(族)人爭羞(差)”一句更是有力補充,這都是中國歷史上常見的情況。
值得一提的是文中先后兩次出現一字,其實是“共”、“合”二字的略寫。除了可見地契作者的知識水平,也可見該地區信息閉塞——不知“共和國”的含義。因此,更能看出歷史的興亡交替和新生政權得以立足、發展、壯大的艱辛歷程。
中國共產黨人深知吃飯問題與土地問題密切相關。新中國一建立,即著手進行土地制度改革。1950年6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改革法》頒布,3年后全國便有3億多無地或少地的農民無償獲得了約7億畝土地和大量生產資料。在轟轟烈烈的土地改革運動中,在中國延續了幾千年的封建剝削制度的基地——地主階級土地所有制被徹底消滅了。千百年來第一次真正地擁有了自己的土地的貧苦農民,發展生產的積極性空前提高。到1952年,我國農業生產就超過了歷史最高水平,糧食產量比1949年增長44.8%,棉花產量增長了1.93倍,農民收入增長達30%以上。
新舊交替,要土地還是要糧食,大家見仁見智,但從這張地契的內容上看,既無中保、事主的簽名,又未明確土地精確的面積和位置。除了有強買強賣的可能外,也可見社會轉型期農民對土地買賣的盲目性。隨著時間的消逝,社會變革的洗禮,這件本應被銷毀的契約,由于主人的精心收藏而保留至今,才能夠使這份歷史資料得以重見天日,為今天了解和研究建國初期中國農村的生產、生活提供了有力的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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