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每個藝術家一生,都會透過他最擅長的藝術形式,環繞幾個對他而言再重要不過的主題進行創作。這些主題,多半都是藝術家最關切的、最想告知世人的、或是藝術家最想解開的謎題,電影導演也不例外。時刻思考社會,考察不斷更新的受眾的審美價值觀和喜好,繼而改變自己的導演風格,是巖井俊二能夠成為為人喜愛的青春導演的前提。
【關鍵詞】后現代 犬儒主義 媒介環境
巖井俊二步入影壇之時正是日本泡沫經濟破裂,整體呈滑坡趨勢之時。人們心理上的恐慌以及人們對于未來的不確定感在整個日本社會中呈蔓延狀態,這一點巖井自然也未能幸免,而日本資本主義高度發達本身所固有的后工業社會的種種特征也在巖井身上打下了烙印。加布里克將現代主義與后現代主義之爭概括為“為藝術而藝術,還是為社會而藝術?”。理性危機的背景下,在價值虛無和信仰成為人的稀缺資源的今天,反理性無疑有著獨特的價值和魅力。
一、巖井俊二電影對社會問題的思索
世紀之交的日本,彌漫著末世情節,統治日本達60年之久的昭和天皇去世,昭和時代結束,平成時代開始。此時的巖井剛涉足電視界,1992年他的第一部影片《鬼湯》在圣誕節的電視短片欄目上播出。巖井第一次向觀眾展示自己的所見所感,雖然影像風格上還未形成自己的標簽,但可以肯定地是,反理性主義風格已經出現。
這是部帶喜劇色彩的影片,這碗“鬼湯”更像是熬給日本國民的思痛湯。日本戰后生存和競爭壓力無處不在,人際關系淡漠,社會中充斥著戴面具的職業角色,單門獨戶進入封閉的現代住宅,不與任何主動上門的陌生人接觸。二戰如同陰魂一般籠罩著日本數十年,二等兵坂田就是這樣一個等了二十年都沒有升天的孤魂,天皇已逝卻仍然擺脫不了戰爭給人的創傷。可以看出安排這樣一個鬼魂死后還報效祖國,對比鈴木一郎荒唐的排斥一切陌生人,不難看出巖井對戰后日本的病態的擔心。鈴木的爺爺生前是老年孤獨癥患者,在圣誕夜給這些年老體衰的鬼魂熬碗升天的鬼湯,也在提醒人們關注日本的老齡化。最終鈴木憑借著對爺爺的愛熬成了鬼湯。借此表達人們渴望撫平戰爭創傷和關愛死去的人。
巖井俊二并非只在一時表達了這樣的濟世思想。1995年1月17日,神戶東南的兵庫縣淡路島發生7.2級地震,引發的地殼運動將大阪等城市向不同方向移動。于是1995年的冬天,神戶的飄雪中一封《情書》描寫了一個女子對死去的愛人的追憶。雖然巖井坦言這部最負盛名的作品是拜《挪威的森林》所賜,但在影片完全拍攝于北海道城市小樽的情況下,導演把女主角之一安排在冬天的神戶,借一個美好的故事,安慰阪神地震中受到創傷的人民。
不僅僅是地點的設置,這部影片也是巖井大量使用隱喻性元素的開始。男主人公藤井樹的故事發生在學校的圖書館。人們的關注多集中在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上,誠然這部作品最能反映此片的追憶風格,也因書的意識流造就了《情書》中平行蒙太奇的使用。但在藤井樹借閱的書籍中可以發現另外一本書——內藤多仲的《日本鋼結構震害研究》。內藤多仲1924年在“鋼結構震害調查”一文中指出:“層數較多的SRC結構具有良好的抗震性能且震害極小。”自此日本建筑物開始廣泛采用SRC結構并逐漸發展成為日本獨特的一種結構體系。阪神大地震時,神戶市內共有各類中小學幼兒園等共計345所,全部采用SRC結構建造,這些公立中小學在震后長達三個月的時間里,為幾十萬難民提供了安身之地。藤井樹的書總共出現7本,可推測每本書都有其特殊的含義,而這本有關防震減災的書籍更加證明巖井希望以此片祭奠阪神遇難者的意圖,正所謂后現代主義的“為社會而藝術”。
影片《夢旅人》也在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后不久上映,這部有關精神病人題材的電影一度讓人懷疑巖井是否有為麻原彰晃(奧姆真理教教主)辯護的嫌疑。當影片的最后一幕,三位主角在尋找世界末日的過程中暴露出的可能性的愛和殘酷無情的死亡,讓人開始考慮“未知生,焉知死”這樣的議題。死亡的沉重反襯出我們平日生存的輕,揭示現代社會的冷漠人性才是生成麻原彰晃的最終原因,每個人都應當為這場災難負責。僅僅是焦慮和恐慌不能根除奧姆真理教的極端思想,科技高度發達,產品大量復制,都市人生活的極度單一化發展,人們仿佛失去自我,失去了作為具有獨立個性和特質的個體存在意義,變成了萬千無差別大眾中的一員。在對待社會問題的反理性主義上,巖井也思考了其中的極端之處。
《夢旅人》開篇是一個精神病人,頭纏紗布,在精神病院的入口不斷放置排排玫瑰花,花被探訪家屬的車無情的碾壓了。巖井通過建立與社會主流評價相反的道德評價,表現同情病態弱者這樣的主題,令健全人思考自己的責任。
二、巖井俊二的內外文化交融觀
日本上世紀90年代開始的泡沫經濟帶來的政府信任危機,亞洲國家大量移民的涌入,改變了日本長久以來單一民族國家的現實,日本人普遍感覺到了無家可歸的漂流感,從而產生了一種無國界世界公民的思想。藝術總是能夠迅速反映社會現實,導演拋開對于鄉土和地域的迷戀,出現了泛亞洲的特色,而中國無疑是對日本影響最大的國家。
《燕尾蝶》就是表現處在這樣環境下移民日本的外國人的生存狀態。來自上海的中國移民用奇怪的腔調講著中國話,他們共同的名字叫做“元盜”,每個“元盜”都懷揣著來日本淘金的夢想,但無論如何也逃脫不掉沒有日本國籍由此招來的歧視的命運。扮演著妓女、小偷、強盜、黑社會老大、毒販。作為“元盜”第二代的鳳蝶,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從哪里來甚至連語言都很混亂,是一個多文化雜交的后裔。這些極端的交流結果,卻是日本民族生存下去的必須前提,正如固力果唱著《南海姑娘》這首鄧麗君的老歌。男主角飛鴻因為莫名的卷入黑幫的假鈔事件被逮捕毆打逼供,警察因他“元盜”的身份而出奇的憤怒,不停的罵到“垃圾元盜”、“雜種元盜”。飛鴻奄奄一息之刻說:“老說什么元都元盜的,元都不是你們自己家鄉的名字嗎?”。一語驚醒夢中人,巖井揭開了日本人民族歸屬感上的答案,此刻的巖井絲毫不保留他對中國文化的迷戀,也告誡了所有日本人,一旦殘忍的屠殺了文化融合,無疑是日本民族的滅亡。
愛麗斯對即將離別的父親說到“我愛你”。對暗戀的宮本雅志說“我愛你”。迷一樣的異國語言,傳遞了非比尋常的愛,讓內外交融的無國界語素延伸在異國文化中。
三、巖井俊二后現代導演風格的形成
犬儒主義,一般認為是蘇格拉底弟子安提斯泰尼提出的。犬儒的主要教條是,人要擺脫世俗的利益而追求唯一值得擁有的善。早期是根據自身的道德原則蔑視世俗的觀念,后期的犬儒主義者喪失了賴為準繩的道德原則。憤世嫉俗(揭穿世界間的一切偽善)變成了玩世不恭。犬儒主義把對現有秩序的不滿轉化為不拒絕的理解,不反抗的清醒和不認同的接受。
巖井俊二是個不折不扣的犬儒主義者,有時他的角色設定就是以他自己為原型,拒絕理想主義,這種反烏托邦情節造成他作品的缺憾結局。愛情沒有完成,或最終不得不面對死亡。《情書》講述了中學時代的暗戀,最終的結局是殘酷的死亡和懷念。《關于莉莉周的一切》中孤獨少年雄一,生長在一個少愛的單親家庭的拼湊體中,是沉默寡言缺少交流的犬儒主義者。蓮見常幻想自己在母體中的姿勢,雙手抱膝,頭深埋在兩腿間,渴望回到原初即最初宇宙的狀態,只有莉莉周。莉莉周又是誰?一個喜歡德彪西的歌手。故事還引入以太(Ether)這樣的概念,古希臘哲學所言的一種在彌漫宇宙中無所不在的介質。犬儒的確應當跟以太這樣的概念一起生存。蓮見化身“非利亞”的ID與“青貓”在BBS上交流莉莉周,在網絡的虛擬世界中釋放情感。
犬儒主義不分善惡不積極抗爭,但不是不知善惡。犬儒是知善而不善善,知惡而不惡惡。當無情現實一次次打擊蓮見,他也始終默不作聲。此片的另一種翻譯做“青春殘酷物語”,星野修介又屬另外一個極端,遭遇殘酷青春并做出激烈反抗,同時把激烈轉嫁給他人。
安提斯泰尼晚年對哲學喪失了信心,他拋棄上層階級,過著簡樸的生活,如此巖井作品中的人物就用放棄現實的方式,去虛擬世界中找回失去的青春。四個少年,一個自殺,一個殺了人,一個被殺,一個用受傷的心默默活著。現代社會內心空虛的個體無法達到理想中烏托邦的殘酷催人反省。值得安慰的是《花與愛麗絲》中導演總算為我們指明了出路,那就是堅持不懈的努力和永不放棄,時刻保持一顆熱愛生活的心。
四方田犬彥在《日本電影史100年》中,對巖井俊二、是枝裕和等杰出的后起之秀,作了精煉的分析,說他們拒絕豪言壯語,在最低限度思維中維護自己的世界,無確定創作軌跡。巖井的電影走在時代的最前端,他的影片深入到非理性,雜亂的意識和潛意識世界,為我們帶來我們觸及不到的個人世界,觀者感同身受的矛盾和自我掙扎,在與導演的共同思考出路中獲得滿足。
參考文獻
①內藤多仲:《結構震害研究》[M].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3
②四方田犬彥:《日本電影史100年》[M].北京:三聯書店,2006
③斯坦利·J·巴倫:《大眾傳播概論—媒介認知與文化》[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
④潘秀通、潘源,《后現代電影的當代語境及當代表性征》[J].《當代電視》,2005
(作者:浙江大學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傳播所09級碩士研究生)
責編:周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