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窗無塵雅人深致

　　屈指算來，我與左貞謬先生的相識交往已有30多年了。左貞鏐是江蘇省常州市人，1926年出生于天津，畢生從事于水產事業，1982年被任命為農牧漁業部漁政漁港監督管理局局長。
　　記得第一次見面是在1977年，我自廈門水產學院畢業分配在北京的農林部水產局海洋處工作，左貞鏐時任海洋處副處長。他高高的個子，白皙的面孔，裝束整齊樸實，文質彬彬，為人沈靜詳審，真可謂“氣識淹通，風神閑逸”。他說一口不帶京腔的標準普通話，一幅和藹可親的面容，深得業內同仁贊譽和領導器重。他的性格品行、學識修養、為人待物、言談舉止，對剛剛步入社會的我影響極大。我與他的交往聯系也一直未斷。
　　我知道他的業余愛好是在他離休之后。在登門造訪閑談中，我才知道他多年一直情鐘歷史和古詩詞。每逢說起史實，我覺得他是“心通千年史，胸藏萬卷書”。他對歷史掌故，信手拈來，如數家珍，他的記憶力更常令我驚噓不已。此外，他還喜歡古幣收藏和集郵。接觸中，我大概了解了他的一些族史掌故。他的家族淵源和文雅愛好，我在與他一道工作時竟一直未知點滴絲毫。我想，除了我見識淺薄、思鈍眼拙外，還與他謙虛謹慎、做人低調的性情有關。
　　
　　出身世家
　　
　　左先生能創作出饒有興味的優美詩文集《海天漁唱集》，與他書香門第、家學淵藪，傳承有序有很大關系。與左貞鏐相關的家族要人，有兩位。
　　一是左輔(1751－1833)，左貞謬的十三世祖，乾隆進士，嘉慶間官至湖南巡撫，時稱循吏。史家評價其政績是“治行素著，能得民心”。他工詩詞古文，著有《念宛齋詩、詞、古文、書牘》五種，傳于世；與詩人黃景仁(字仲則)為摯友，與鄧石如交往密切；他的畫作也相當有成就，傳世的《桐陰讀書圖》(畫中有二十多位進士題跋)即由左輔所繪。
　　知識和能力的代代相傳，是文化傳承與發展的基礎。常州左氏一世祖左貴，世居合肥。明洪武初隨朱元璋征戰，系徐達副督，攻克常州后留守屯兵常州。左輔即左貴之苗裔，左輔的后人眾多，名人輩出。左輔的孫女左錫嘉，有左家孝女之稱。左錫嘉的女兒曾懿，為清末著名女中醫暨女詩人，著有叢書《古歡室醫書三種》、《古歡室詩詞集》。曾懿的次子袁勵準(1876－1935)，光緒戊戌二甲進士，后歷任翰林院編修、翰林院侍講，入值南書房，曾任光緒帝和宣統帝的老師，史稱之為袁翰林、帝師。辛亥革命后，任中華民國清史館編纂。后在輔仁大學任美術專修科主任，講授《山水畫》和《中國繪畫史》。1932年任清華大學美術系教授，工書畫，以藏古墨馳名于世。當年袁世凱請他為新華門(中南海南門)題匾額，請了多次才寫，袁世凱付了500大洋的潤筆。袁勵準書寫的“新華門”三字，磁青金字，紅底貼金，草花邊框，館閣體，字體雄渾，現仍然高懸在新華門的上方。
　　
　　雅好收藏
　　
　　張岱《陶庵夢憶》有言：“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比松谑?，或多或少，都得有些愛好。有業余嗜好，猶如在生活中添一點調味劑。身心倦怠了，調劑一下心靈狀態；精神疲憊了，轉換一下思維的存在形態。左貞鏐喜歡詩文和收藏，也算嗜好。此等燕閑之趣，當為文雅曠達一類。既能夠陶冶情操、豐富充實心靈，進而增添生活情趣，又能延年益壽。我以為他的“博通子史，尤善吟詠”，應當看作是一種悠閑自適。
　　左貞鏐的收藏分兩項，一是集郵，二是古幣。他在其“退休生活”一詩中寫有“方寸郵花近代史，阿堵物鑒三千年”之句，可見其集郵和收藏古幣是和研究歷史聯系在一起的。
　　一次去拜訪左貞鏐，他拿出厚厚的幾本郵冊給我看，并給我講解一些郵票的知識和故事。他收藏的郵票有清朝的、民國的、解放區的，還有列強侵略中國時所發行的商埠郵票和客郵等，幾乎是年代記事史中的一枚枚袖珍證書?？粗@些陳舊的一枚枚小印張，默數著歷史的步伐和進程，真像在看一部中國近代史。
　　2003年，左貞鏐將自己收藏多年的《郵乘》第一二卷合訂本無償捐贈給中國郵票博物館。《郵乘》是中華郵票會會刊，1925年創刊，為中英文版，是中國集郵界久負盛名的刊物之一。我與他談及此事，他說這兩冊《郵乘》合訂本是袁世凱次子著名集郵家袁寒云的舊藏，刊物的扉頁上還有袁寒云1927年的題字，由此可知刊物之珍貴。問他捐贈的想法，他說：“這些東西還是交給國家保存為好，在私人手中，不知將來會流落到哪里啊?！?br/>　　貨幣的歷史比郵票要早多了。貨幣的產生發展歷史是人類文明演進史的一部分，是整個人類政治經濟活動的生動展示。我有幸翻看過左貞鑼收藏的古幣冊，也是厚厚的幾大本。左貞鏐因喜歡歷史而步入古幣收藏，通過收集古幣這一實物加深對歷史的理解，增加對歷史進程的記憶。他收藏的古幣主要是貝幣、刀布幣和方孔錢，紙幣和銀幣收藏得很少。閑聊時，他說開始進入古幣收藏，是在80年代后期了，有空就跑北京的地攤市場，也找業內行家請教，請人做鑒別。為此，他又買了專門書籍，進行學習。
　　
　　詩文成趣
　　
　　左貞鏐的詩稿，我最初拿到的是裝訂成冊的打印稿。那是1999年12月底，我出差北京，去他家登門造訪，他把詩作稿送給我?；丶液?，我仔細閱讀，吃驚不小。他的文字功深和辭藻風格，著實令人欽佩。我以前空閑下來時也喜歡弄點小詩歌當做自娛，見到他的詩詞，我更加感覺差距很大，可謂霄壤之別。打那以后，我也學他做過一些與他酬和的詩作，寄給他看。他也常把新作給我欣賞，并對我的詩給以鼓勵和指點。后來他的詩稿我陸續得到，記得總量比現在出版的《海天漁唱集》要多許多。他的詩詞集《海天漁唱集》2008年一出版，我很快就拿到手了，是他特意贈送給我的。
　　調回北京快3年了，我認真逐行地拜讀他的這本詩集，是在最近。我通篇細讀，感覺很有必要把左貞謬的這本書推介給更多的讀者，奉上這一豐盛的“文化大餐”以饗眾人，讓更多的人享受這一精神碩果。
　　漁業是人類最古老的生產行業，在我國源遠流長，歷史悠久。中華民族在漫長的生存發展中，都與漁業產業相生相伴。漁業跟隨歷史進程的步伐，從古老傳統進入現代社會，至今依然煥發出她那獨特的永恒魅力，流淌著的光彩依然在熠熠生輝、奪人耳目。左貞鏐畢生從事漁業，對漁業行業情有獨鐘，這容易理解，“浮屠不三宿桑下者，不欲久生恩愛”，況他之畢生者乎?他能運用自己長期積養的扎實的古典文學功底，泚筆賦情，寫詩作詞，歌頌祖國的美好和人民生活的幸福，贊揚勤勞樸實的勞動人民，抒寫自己的真誠情懷和感悟，闡發自己的入世觀念和樂觀與積極的思想，當不失為一種高雅志趣。
　　左貞鏐的《海天漁唱集》，各篇詩作的成文時間跨度很大，初篇是在20世紀70年代，末篇到了21世紀初期，共約40年間，共收錄了70多篇，大多是在他離休后寫的。他在后記中說沒作分類歸整，其實按照寫作成文的時間順序，當是最好的編排。通讀全書，感覺他緊跟時代發展的步伐，無時無刻不在享受著時代的陽光雨露，以一種積極向上、鑒古惜今的情懷，感觸時變，歌頌祖國，贊美山川，對景抒懷，領悟人生，在詩詞中寄托了情感和志趣。他的詞作均用傳統的詞調格律，大約用了近30個詞調，就算依樣畫葫蘆填詞，也得掌握這么多種詞的格律。有了詞譜的知識，還得熟練掌握詞韻。詞韻記牢是很難的，因為涉及到今古音。古今聲韻大變，要很好地把握運用，絕非一朝一夕之功。就算學會了這些，在如此短小的形制中，如何做好內容的選材，意境的開拓，技巧的運用，結構的排布，用詞的鮮活，都要靠長久的積淀和創作中的天賦靈性。
　　
　　海天漁唱
　　
　　左貞鏐用“海天”與“漁唱”做書名，一有諸多由來，二也與作者終身從事的行業貼近。
　　“海天”一詞，為海景之描寫，指天空蔚藍與大海之交融，水天一體的一種視覺美。古人用“海天”一辭入詩詞的有很多，如唐白居易的“海天東望夕茫茫，山勢川形闊復長”，柳宗元的“城上高樓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清納蘭性德的“海天誰放冰輪滿，惆悵離情”，臺灣民謠中的“登樓悲作賦，西望海天遙”等。用“漁唱”一辭入詩詞的更多，像唐薛能的“漁唱亂沿汀鷺合，雁聲寒咽隴云深”，宋陳與義的“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陸游的“暮煙千嶂，處處聞漁唱”，王琪的“西塞山前漁唱遠，洞庭波上雁行斜”，方衡的“漁唱晚，看小棹、歸前浦”，曹冠的“聽江渚、樵歌漁唱”，元張可久的“西風雁行，清溪漁唱，吹恨入滄浪”，清陶澍的“野煙千疊石在水；漁唱一聲人過橋”等。
　　左貞鏐詩詞總體風格是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的有機結合，爽快淋漓，不拘行跡，無腐儒氣息，不留斧鑿之痕，隨便翻閱三五處，就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有時以大筆勾勒，有時又寫得真切細膩，用靈動的筆端去創造闊大雄渾，去勾勒靈感境界，景中見情，景與情融，直抒情懷。每首都是作者當時情景的真實寫照。
　　水調歌頭　漁民　2001年9月
　　青天碧海岸，家住岸西頭。逐水生涯無際，長慣弄漁舟。睥睨乾坤出沒，劈斬驚濤雪浪，蹈險爭洪流。男兒志寥廓，翩翩一沙鷗。
　　穩操舵，勤放網，細盤鉤。浪塵撲面，難覓魚蹤任去留。功業殊倫休問，風流長在誰知，辛苦無多求。翹首望霄漢，胸懷萬里秋。
　　這是一首歌頌漁民豪放性格和博大胸懷的抒情之作。作者從高瞻遠矚處啟程，步步靠近人物的身邊近景，掇菁擷華，綴輯剪接，繼而進一步深入描繪人物的胸襟抱負，慷慨真切，暢快淋漓。最后，總攬人物的整體，加以高視野的升華。青天對萬里，前后有照應。遠攝近取，舒展自如，渾然一體，宛若天成。
　　南浦　偶思　2005年11月
　　寓居勝古莊已整整三十年矣。居處有白楊二三十株，夾樓而生，極其茂密，四季朝暮相處，又值深秋季節，風趣蕭疏，偶有所思，因試此調。
　　巨干參天表，掩層樓、重重綠蔭縈繞。疏蟬抱樹吟，又西風、蕭蕭驀然秋老。好夢驚回，無端喜鵲枝頭吵。試聽空街黃葉落，片片隨風如掃。
　　對景歲歲枯榮，忽八十年華，輕飄去了。明月也關情，透枝隙、窺我倚窗人悄。世味雜然，放懷但覺秋光好。人生怎能常如故，悟徹盈虧多少。
　　這是一首觸景生情之作，通篇充滿浪漫主義色彩，以一種“到自然去”的精神來自求真趣。作者以輕盈的筆調，細膩的觀察，恰好的剪裁，活潑的用詞，通過身邊的景物，抒寫自身的真實感受，匠心獨具，很有特點。平淡是真，自然是美，正所謂“淡泊明志真君子，寧靜致遠大丈夫”。
　　念奴嬌　東海明月　2003年7月
　　1977年夏曾隨煙臺海洋漁業公司漁船去東海作業，正值明月中天，光景奇絕，詞以記之。
　　皓月垂空，映洪波萬里，浮光擁雪。一葉著我蕩空蒙，疑傍銀河霄界。東指扶桑，西接吳越，中流度寥廓。崩濤悍浪，惴惴心神暗怯。
　　難遇好景雄渾，羨爾漁公，滋味獨領略。俯仰水天同皎潔，極目漁燈明滅。海國魚鹽，船騰網舉，浩浩雄心烈。興懷迢遞，憑誰消此良夜。
　　這是作者77歲時的作品。通篇氣象高曠、趣味種淡，用詞質樸，筆調疏朗，結構跌宕起伏，動感十足，把身邊景物和主人公的行動和心理變化描繪得有聲有色，意趣雋永。遠近相映，海天一色，勾畫出一幅優美的風景畫，若置身其中，當妙不可言。
　　《海天漁唱集》出版后不久，得到了國內外多家圖書館的收藏。如天津市圖書館、南開大學圖書館、復旦大學圖書館、深圳市圖書館、國家圖書館、美國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等。據悉，他手中還有不少陸續已完成的詩稿，我真誠地企盼他的續集能在不久的將來與讀者見面，以慰眾人之熱切和渴望。其實，與其說我們盼切著他的新詩詞帶來的愉悅，毋寧說我們更祈盼的是他的健康與長壽。
　　
　　(本文編輯：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