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一個80后的杭州女孩,9歲赴美,整個高中階段180門功課全A,以全額獎學金進入常春藤聯校,主修政治學,你覺得她現在會在做什么?是游刃于政府和民間的律政佳人,還是輾轉在500強和獵頭間的高級白領?
如果我告訴你,在剛剛過去的10年,她的職業是藝人,你不必吃驚。在從藝的第11年,她作出了更大膽的嘗試,轉型做制片人。
她是葉璇。
TVB是另一所大學
在隨處可見的葉璇資料里,我對“邵逸夫欽點進入TVB”這一點充滿了疑慮。
“‘欽點’都是演繹的說法了。”葉璇說,“那是1999年的大年初一。按照慣例,選美的冠軍要陪邵逸夫先生給獅子點睛。點完之后,他跟我說,‘你來我們TVB吧。’然后轉身跟藝人部的負責人交代了幾句,這大概就是外界所謂的‘欽點’吧。”
葉璇提及的“選美”,是香港無線電視臺TVB自1989年開始、一年一度的“國際華裔小姐大賽”。1999年,19歲的她代表紐約參賽,最終獲得冠軍。
那一年,葉璇剛剛成為世界著名女校“衛爾斯利女子學院”的一名新生。和很多“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中國傳統父母一樣,她家的長輩難以接受她簽約TVB從藝。惟一理解并且支持她的,只有繼母。9歲那年,父母離異,葉璇跟隨經商的父親來到美國。
“繼母是哥倫比亞大學的高材生,漂亮而且開明,非常獨立,也很聰明,懷孕期間還拿到了法學的PHD。”葉璇說,“當時那么多人反對,但是她覺得以我的資質,做任何事情都會成功。她看重的只有一點:你必須對這個事情真的有興趣。”
葉璇就讀的衛爾斯利女子學院也是宋美齡、希拉里的母校,電影《蒙娜麗莎的微笑》講述過這所名校自由開明的一面。葉璇介紹,在母校的理念里,大學不是為了一紙文憑,而是為了幫你尋找未來的路。如果你提前找到,可以不必繼續。毫無疑問,當時的葉璇聽到了內心的某種召喚。
TVB的初次親密接觸,是從驚喜開始的。
從藝之前,葉璇的偶像是TVB小生陳浩明。簽約后,她參演的第一部戲是古裝神話劇《封神榜》,角色是對哪吒一見鐘情的楊蓮花,出演哪吒一角的,正是陳浩明。葉璇像所有迷戀偶像的粉絲一樣,忘記了他們已是同事,第一件事就是上前找陳浩明合影、要簽名。
在粉絲眼中,TVB型男靚女云集;對于從業人員,這里藏龍臥虎競爭激烈。和葉璇一樣,TVB眾多女星都出自名校:宣萱畢業于英國帝國理工大學、陳慧珊畢業于波士頓大學、李詩韻畢業于多倫多大學……
按照合約,TVB一線小生和花旦,每年需要出演電視劇200集左右。葉璇常常是在同一個化妝間里換造型,進了隔壁房間繼續演另一部戲。一個鏡頭NG三次,工作人員就會抱怨。拍攝《孟麗君》時,她連軸轉了三天三夜。
“到最后,我練就了一種技能,走路都能睡覺。從地下車庫去化妝間的路上,我會在心里數數,數到10,睜下眼,看看路,然后閉上,繼續數……”
在葉璇眼里,TVB的這種高壓會讓藝人的專業技能因為量變產生質變。拍攝《竊聽風云2》時,麥兆輝、莊文強對她說:TVB的藝人真省我們的膠片啊。她對二位導演說,當過“兵”的人就是不一樣。
2010年,葉璇因為參演杜琪峰公司銀河映像出品的《意外》,擊敗趙薇、范冰冰、李宇春等競爭對手,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配角。那一夜,她從楊千嬅手里接過獎座,喜極而泣,在謝詞里,她用地道的粵語說:感謝我以前的公司香港TVB,沒有你的栽培,沒有我的今天。
“TVB是一個上市公司,更是我的另一所大學。我在這里的6年,相當于本科加研究生。它用它的人情世故教你怎么做藝人,我在這個行業所需要的所有專業技能,甚至后來發展出來的其他技能,都是TVB教的。”葉璇說。
告別無能為力
“質檢員”,這是葉璇對演員這個職業的定位。她認為,演員承載的大多都是虛名。在大眾眼里,是演員為一個戲的質量埋單。實情卻是:戲爛,很難怪到演員頭上;戲好,不是演員的功勞。演員只在一個影視項目的中后期才介入,她只能給自己經歷的這一套工序把關。
她曾和香港一位著名攝影師轉型的導演合作,在片場,她發現導演經常是一場戲兩分鐘,主角們經常背對鏡頭,但是導演依然一言不發。她很多次想上前說出自己的想法,但最后還是忍住了;參演的另一個戲,她的角色是一個發廊的造型師,拿到戲服時,助理說“街邊買菜的大姐都不會穿”,她還是只能拿著衣服走到服裝師面前說,“大太多了,改合身點兒吧……”
“你說我能改變什么呢?演員在產業鏈里,只是下游。如果源頭上的事情你完全無權參與,你拿什么對作品負責?拍攝只是一個執行期,我有再多的夢想和理念,都無能為力。除非你能成為一個產品的掌勺之人。”葉璇在醞釀自己改變。
在今年的香港國際電影節上,除《出軌的女人》外,還有一部葉璇參演的作品亮相——短片《人有三急》,導演是蘇州女孩朱佳夢。當時還是浸會大學學生的朱佳夢找到素未謀面的葉璇,希望她能出演自己這部短片。葉璇答應了這位小導演并且分文不取。她欣賞這個女孩的勇氣——很多時候,勇氣會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和朱佳夢一樣,在看完小說《第九個寡婦》之后,葉璇拿起電話,找到了作者嚴歌苓,她想將這部小說改編成電視劇。她很清楚,在現在的審查環境下,《第九個寡婦》沒法拍成一部公映的電影。隨后,她從香港飛到上海,見到了在復旦大學做客座教授的嚴歌苓。
那是3年前的國慶長假,當時嚴歌苓還在寫《小姨多鶴》,《第九個寡婦》是嚴歌苓第一個售出影視版權的作品。“如果在今天,那會是一個天價。”
葉璇希望,從《第九個寡婦》開始,她能夠逐漸告別從前的那些無能為力。
“做舊和破舊,在我們這里,常常被偷換概念。破破爛爛,審美上沒有很好的藝術提升,他會告訴你,這是為了接近史實。你看《十月圍城》,我們不管它的內核怎樣,但是它營造的世界,你不覺得假,而且很美。好萊塢拍《角斗士》、《伊麗莎白》、《美國往事》,都有年代,但是都很美。誰應該對這些負責?當然是制作人了。”
葉璇希望嘗試的新角色,正是她眼里親自下廚的掌勺人——制片人。“我就是要用最好的包裝,來做一個好看的戲。”
《第九個寡婦》小說原作講述的是中原大地上一位名為王葡萄的寡婦在土改期間藏匿地主公爹的故事,時間跨度從上世紀40年代到80年代。葉璇親自參與編劇,將它改編成一段抗日時期的人物傳奇,并且出演女一號王葡萄。
“我把窗欞刷成黃色,院子鋪成草地,門前掛著玉米辣椒,我還植入了一個新的行業,就是浣紗。瀑布是背景,一道紅綢,順著瀑布從天而降。我希望這個戲的畫面一定要美。”葉璇說,“還有就是它的文化氣息,中原大地的小吃,蜜三刀、開口笑都必須有,還有豫劇,剪紙;牛怎么看牙口,驢難產了怎么處理,鬧了蝗災沒了糧食,怎么吃蝗蟲……”
電視劇《第九個寡婦》的導演闡述這樣寫道:“在中國那段風雨飄搖的特殊歲月里,我們的主人公們從豐衣足食的世外桃源,跌落戰亂、天災、人禍一波接一波的苦難中。外族入侵時受辱,饑荒旱澇時受困,內戰恐慌時受屈,從恨極而反,到患難與共,再到戰斗救國。在特殊事件中,反映人心的陰暗、計較、利己、貪小,又在特殊事件中,激發人性的光亮、成長、堅韌、博大。”
“我不喜歡傳統賦予女人的那些特質,溫良賢淑,忍辱負重。我的戲里,男人女人不會你儂我儂,一定要火辣辣地生活。你不覺得中國的歷史題材里的男人都是性無能嗎?水滸英雄都沒有私生活,三國女人都是禍水。張生、梁山伯、賈寶玉,最后就知道吐血;真正符合人性的西門慶潘金蓮,還是奸夫淫婦……潘金蓮跟武大郎沒有感情,西門慶殺人不對,但他喜歡這個女人,就要得到她,這是爺們,在好萊塢,就是情圣……我要做的戲,就要符合現代審美,符合人性。”
接軌中間的那條縫
通過網絡版權預售,《第九個寡婦》已經收回成本。接下來在電視臺和音像市場的發行收入,都是這部戲的純利潤。
“貨幣只是說明我們沒有后顧之憂,但是它不是真正的財富。財富,是你能夠調動的所有資源。”葉璇說。
在與內地主創越來越頻繁的合作中,葉璇發現,她又遇到了從前在香港的尷尬:內地人拿她當香港人,香港人拿她當內地人。實際上,到目前為止,她依然持有出生地杭州的身份證。
拍攝《竊聽風云2》時,麥兆輝和莊文強邀請葉璇出演片中何志強督察的妻子一角。兩位導演對她的一種感覺就是:你兩邊都像。既像香港人,又像內地人,所以你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我是一個無可復制的個案。我的普通話、粵語、英語都很流利,但是我在任何地方,他們都覺得我是外地人。我跟嘉玲姐有點像,但是又跟她不一樣。剛出道時,我演《廟街媽兄弟》、《封神榜》,都是很清純的角色,后來演《孟麗君》,又很潑辣成熟。前輩就警告我,說你一會演這兒一會演那兒,觀眾不能很快認清你是誰。但是我一點都不著急,我覺得時間長了,你們就會清楚,我是葉璇,我能演很多角色。一樣的道理,時間長了,你們就知道,我像接軌中間的那條縫。”
出演電視劇《情陷夜中環》時,葉璇飾演的沈思晨站在中環的最高樓頂俯瞰香港夜景,她突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我覺得七八歲時的憧憬,真的實現了,那一刻很神奇。在自己的從藝夢被喚醒之前,這個職業也是媽媽對她的期望。之所以給女兒取名為“璇”,是因為她非常喜歡周璇。
跟隨商人父親來到美國之后,她一個月能夠見他一面。從13歲開始,她便開始一個人生活。所以她到現在為止,都不知道怎么跟人生活在一起。
“在與人親密相處的能力方面,我一定有很大的缺失。在父母親情方面,我不知道我到底失去了多少。”沉默片刻后,葉璇說,“我覺得沒有得到過,就無所謂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