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島“信天翁天堂”沉浮記

　　除了1967年偶然監聽到“疑似”蘇聯潛艇過境，鬧了一場虛驚外，中途島就是一個“平靜得令人發瘋”的地方。
　　信天翁是世界上最大的飛鳥，它們集群飛到中途島上安家落戶，與海龜、鵜鶘一起分享著這個面積不大卻景色宜人的島嶼。
　　剖開一個個信天翁雛鳥的尸體，喬丹發現，這些幼鳥肚子里全是未分解的彩色塑料垃圾：打火機、瓶蓋、各種形狀的塑料碎片……
　　漢語對外國地名的翻譯，絕大多數都會采用音譯——如“London”就譯作“倫敦”、“New York”就譯作“紐約”。然而，對于中途島（Midway Islands）名稱的翻譯，人們卻直接取用了它的意譯——這樣翻譯的原因就是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
　　中途島地處太平洋中部，西到日本、東到美國本土的距離大致相當，因此才得了“中途”之名。中途島在二戰時戰況激烈，日、美兩國在此爭奪拉鋸，爆發了一場與“斯大林格勒保衛戰”、北非“阿拉曼戰役”齊名的大海戰。
　　戰后，這座方圓僅數平方公里的島嶼重歸平靜，并成為太平洋信天翁的主要棲息地之一，每年都有無數游客來到這里，欣賞群鳥振翅、遮天蔽日的景觀。
　　從戰況慘烈到“平靜得令人發瘋”
　　中途島，這個位于太平洋“肚臍”上的珊瑚礁小島，原本籍籍無名。1942年6月，一場改變了二戰格局的“中途島海戰”在此打響，中途島也隨之聞名。
　　早在1941年末珍珠港事件之后，時任美國總統的富蘭克林?羅斯福任命切斯特?尼米茲為太平洋艦隊總司令，他對尼米茲說：“到珍珠港去收拾敗局，然后留在那里，直到戰爭勝利”。臨危受命的尼米茲到任后，很快組織了只有4艘航母及其護航艦的艦隊。這支艦隊襲擊了正在中太平洋地區肆虐的日軍，緊接著還實施了另一項作戰計劃——轟炸東京。
　　1942年4月18日，從美軍航母“大黃蜂”號上起飛的16架B25式轟炸機飛臨東京上空，投下炸彈和燃燒彈后順風直飛中國。這次空襲震動了日本朝野，也讓日軍大本營迅速制定了進攻中途島的計劃——如占領該島，日本空軍就能獲得一個重要的飛行站點，作戰范圍將大大拓展，也能更好地防衛日本本土；此外，也可以將中途島作為前進基地，威逼夏威夷，并誘出美軍艦隊主力，一舉殲滅。
　　在這樣的戰略背景下，中途島海戰爆發了。然而，這場醞釀多時的戰役并非曠日持久，僅在1942年6月4日一天之內，日軍就損失了“赤城”、“加賀”、“蒼龍”、“飛龍”4艘航母，從此日本海軍元氣大傷，再沒有了以往咄咄逼人的態勢。
　　中途島海戰是二戰經典戰役之一，當年的許多戰斗細節仍令今天的二戰史家神往。戰役結束后，美國人迅速占據了該島，重兵把守，并在上面修筑了一個潛艇監聽站和3座機場。從二戰期間直到冷戰結束，中途島都劃歸美國國防部直接管轄，其重要的戰略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雖然戰略地位重要，戒備森嚴，但自從1945年日本人投降之后，中途島就再無戰事，除了1967年偶然監聽到“疑似”蘇聯潛艇過境，鬧了一場虛驚外，中途島就是一個“平靜得令人發瘋”的地方。美軍士兵都將駐守中途島看作苦差事，士兵換防時間也從剛開始的兩年慢慢縮短到一年、半年，甚至到了后來9周便輪換一次。為了緩解守島士兵的苦悶無聊，美國國防部特批他們可以乘軍機外出“兜風”，駐防結束時還能隨補給船到夏威夷享受一周的休假，所有開銷由政府買單……
　　盡管有許多“誘人”的政策，但這些美國大兵也絕不情愿到中途島呆上9周，而每次的換防人選也頗令相關官員頭痛。直到上世紀90年代，隨著蘇聯解體、冷戰結束，中途島的軍事使命就告一段落，它的管理權也從國防部移交到內政部手中。對于內政部而言，中途島只是美國一塊小小的海外領土，這里既沒有石油也沒有礦藏，于是，他們便在島上簡單設立了一個自然生態保護區，不準人隨便進入了事。
　　洋流變化帶來的生態災難
　　
　　美國內政部在中途島上設立生態保護區，這本來是一個節約管理成本的“偷懶”之舉，可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10幾年后，中途島竟然成了太平洋中部最大的信天翁棲息地。
　　中途島很小，方圓不足5平方公里，島上沒有森林、草地，甚至連淡水都缺，可這里為什么就能吸引來鋪天蓋地的信天翁落腳呢？一切還得從它獨特的地理位置說起——中途島孤懸海洋深處，離最近的大陸都有數千公里。信天翁在茫茫大海上漂泊，正飛得精疲力盡之際，忽然看到前方的中途島，于是大喜過望，紛紛到島上停留歇腳。
　　最近十多年來，每年七八月間，數以萬計的成年信天翁在中途島上空聚集，白色身影遮住了蔚藍的天空。信天翁是世界上最大的飛鳥，擁有現有鳥類中最寬闊的翅膀——在飛行中，它們的翼展能達到3.5米。這群大家伙飛到中途島上安家落戶，與海龜、鵜鶘一起分享著這個面積不大卻景色宜人的島嶼。
　　然而，如果有人把信天翁看作是中途島上的“新人”，那他就大錯特錯了。根據鳥類學家的研究，其實信天翁“入住”中途島的歷史遠比人類早得多，絕非最近才有的事。二戰時美軍在中途島修建機場，就在島上發現了兩米多厚的礦化鳥糞——這些都是信天翁經年累月留下的。隨著后來美軍在這里修機場、駐軍隊，信天翁的家園便被占領了，可它們仍然會時不時飛回來——由于信天翁會妨礙飛機的正常起降，美軍很不歡迎它們，每見有鳥群降落，守島士兵便噼里啪啦一陣亂槍，信天翁死的死、傷的傷，吃了幾次虧后再也不回來了。
　　信天翁重返中途島是在1995年，那一年美國內政部的工作人員登島考察，拍了些照片發回國內，其中一張就拍到了幾只信天翁雛鳥。后來一次很偶然的機會，這張照片被美國圣路易斯華盛頓大學的環境學家喬治?H?漢密爾頓看到，他很是吃驚，因為據他之前的研究，由于近年全球氣候的變化，信天翁的數量正在急劇下降，整個美國領土僅夏威夷、關島兩地還有信天翁棲息。照片上這幾只信天翁雛鳥的出現，無疑拓展了它們的生存區域。
　　在實地考察了中途島后，漢密爾頓對當地的信天翁種群數量作出了預測：如果盡可能地杜絕人為影響和環境破壞，未來的一段時間內中途島信天翁數量將呈幾何數級增長。為此，他建議美國內政部關閉中途島3個機場中的兩個、拆除原有的高頻電臺和雷達站、清理地下油庫中的殘油以避免造成污染。美國內政部很快采納了他的建議——從1997開始，中途島上的信天翁數量果然開始迅速增長。2004年，據內政部相關機構統計，僅當年在中途島上誕下的雛鳥就有1.2萬只，漢密爾頓的預言終于變成現實。
　　信天翁鳥群的回歸
　　
　　如今，中途島已成為美國環境部門標榜的“生態重建的范本”，并將之標榜為自己的政績之一。中途島——“太平洋中部最大的信天翁棲息地”，這個名號無疑為美國的政界、學界都爭了光。然而就在一片贊美、叫好聲下，中途島信天翁仍面臨著一絲隱憂。
　　2009年9月，當來自美國西雅圖的46歲攝影師兼藝術家克里斯?喬丹第一次踏上中途島時，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地上隨處可見烈日下腐化的信天翁尸體，被成片成片的塑料垃圾包圍著。剖開一個個信天翁雛鳥的尸體，喬丹發現，這些幼鳥肚子里全是未分解的彩色塑料垃圾：打火機、瓶蓋、梳子、牙刷柄、各種形狀的塑料碎片……這些塑料，正是信天翁“父母”飛越千里為自己的孩子帶回的“食物”。 成千上萬的幼鳥還沒來得及等到成年，就以悲慘的方式相繼死去。
　　在遍地鳥尸中，喬丹看到，一只出生僅幾個月的信天翁幼仔腹內就包含著七八種塑料垃圾，三分之一的胃全被塑料充斥。吞下的塑料制品導致它們無法吃下別的食物，有時塑料碎片甚至會割破它們的食管，導致窒息、饑餓和身體脫水。“信天翁本來是以烏賊和小魚蝦為食的，但由于近年來整個太平洋受到了非常嚴重的塑料污染，海鳥們很容易把塑料垃圾誤當作食物，使之成為導致信天翁幼仔死亡的致命毒藥……”2010年10月，喬丹在西雅圖藝術中心舉辦了一次名為“信天翁的命運”主題攝影展，試圖向每一個觀展者解釋環境污染給信天翁帶來的厄運。
　　“我們都為信天翁的回歸感到慶幸，可后面發生的事誰也不愿意看到。由于全球氣候變化，太平洋上的一些洋流也隨之改變。不斷改變的洋流給中途島附近海域帶來了更多的垃圾，海鳥、魚類都遭了殃。所以說，從長遠來看，中途島也許并不是信天翁的樂土，它們應該往別處去。”當年一手策劃了“中途島信天翁回歸”的環境學家喬治?H?漢密爾頓如是說。
　　可盡管如此，中途島依然吸引了越來越多游客、鳥類愛好者的目光。以前只是斷斷續續開通的“夏威夷——中途島”航線現在人滿為患，乘客甚至要提前半年預定機票。這些人大多都是沖著觀賞信天翁而來的，當這些“巨無霸”海鳥展開雙翅，撲棱棱地飛向天空，遮天蔽日的場景足以令所有參觀者動容。現在，世界上關于信天翁的紀錄片，十有八九都是在中途島拍攝的。
　　從二戰時的激烈戰場，到今天生機勃勃的景象，中途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置身島上，每個人都會感嘆大自然的包容與神奇——是大自然召回了鳥群，可那些漂浮在海面上的垃圾又在將它們慢慢推向絕境。中途島未來的命運，是重回荒涼還是生機無限？人類的行動將是問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