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象

　　隆冬時節，我又像候鳥一樣重返冬天的天堂——泰國。但我這次選擇的目的地，不是大名鼎鼎的度假勝地普吉島，而是尚處于開發階段的泰國第二大島——象島。
　　象島（KohChang）位于泰國東南部，70%的面積都被熱帶雨林覆蓋。泰語中“Koh”是“島”的意思，而“Chang”則是“象”的意思，象島因形狀如大象而得名。相對普吉、蘇梅等名聲顯赫的泰國海島，象島顯得更為寧靜、自然和純樸。
　　
　　50歲 陽光與海水
　　我下榻在象島西邊海灘的懸崖海灘度假村（CliffBeach），住在山上的一間“泰國屋”里。早晨，推開門，向上穿過一道綠蔭掩映的小木梯，就可以到達一個建在山崖上的百余平方米的游泳池。這個游泳池有圓形和長方形，底部鋪著湛藍色的瓷磚。清澈的水映出泳者的身影，還有藍天、云朵、椰子樹、芭蕉以及那些我無法叫出名字來的蒼翠欲滴的闊葉樹。我伸開雙臂，像一只水鳥扎入水中，仿佛回到了久違的溫暖之中。池水在我游動時發出嘩嘩的喧響，不時像羅馬噴泉那樣溢出池邊，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向遠處流去。
　　我一邊慢慢地來回游動，一邊聽著因為我的游動而產生的天籟，有時側首，望一眼與游泳池水連成一線的大海，以及在海天一線之處浮出海面的兩座黛青色小島。我相信自己就是隱居在桃花源里的古代詩人，并且相信象島之行是天意，跟我快滿五十歲有關。一種甜蜜的東西將我輕輕托起——哦，終于擺脫了北京的空氣和零下7℃的寒冷，也終于擺脫了堵在路上的焦躁，手機暴君式的鈴聲和那些勾心斗角的飯局！
　　我的5歲女兒維拉和她來自瑞典的小朋友歡叫著，在池邊追逐一只蝴蝶，那蝴蝶飛過水面，飛入芭蕉葉、竹葉和蘭花交織的世界。這一幕讓我想到“伊甸園”這3個字。
　　“夏娃給亞當吃的應該是芒果或石榴，而不是《圣經》里所說的蘋果”，我對身著比基尼，曬著太陽看書的瑞典籍妻子說?！翱赡転榱斯澴嗟膬灻溃妒ソ洝返淖髡甙咽窈喕闪颂O果?！彼鹆艘痪洌@然知道我想說什么：歐洲的譯者為了讀者理解方便，便把長在熱帶的石榴（pomegranate）譯成了長在寒冷地帶的蘋果——pome。一個只吃過蘋果，沒品嘗過石榴的歐洲人，顯然體會不到伊甸園的美妙，因為他們不知道石榴究竟是什么滋味。30年前我不會想到這個問題，10年前我也不會思考這個問題，但今天，快到知天命之年的時候，問題突然找上了門。
　　游泳池里，除了我這個在歐洲生活了20多年的中國人，還有5個俄羅斯人，3個瑞典人，兩個德國人，也就是說，一群想擺脫寒冷，尋找溫暖的北方人。
　　30℃！除了不想脫掉身上的遮羞布，個個都想成為亞當和夏娃，在水里泡著，或在沙灘椅上躺著，咀嚼陽光和溫暖饋贈的芒果、菠蘿、香蕉、西瓜、龍眼、紅毛丹，比起《圣經》里的伊甸園，這里的水果不知豐富多少倍！但我們很快厭倦了這種相對靜止的狀態，起身向海灘走去。
　　海灘上，一條游船正準備出海，女士們都穿d0f6266cb45ce1519f55e471f6a43ac4著比基尼，即使肥胖無比的女人也不例外，為的是充分感受陽光的滋潤。有幾個人站在水中釣魚，不停地向大海投擲魚鉤。這里的海水清澈見底，周圍離島的水質更為清晰，是浮潛的理想場所，于是我和10歲的西蒙選擇了浮潛。我們坐著一艘快船，向附近的一個小島駛去。同行的還有3個瑞典人，他們是一家，男的60開外，是商人，在泰國開有公司，并長期住在東南亞。他說：“我恨雪，我恨寒冷，我恨住在瑞典。”他的妻子和女兒則面含怒色，一聲不吭地坐在船尾。
　　在象島，到處能碰到講瑞典語的金發碧眼，有時在街上還能看到瑞典國旗。此時，我眼前浮出現泰國的島上司空見慣的場景：一個巨大肥胖的歐洲老男人，騎著摩托車，后座上拖著一個黝黑弱小的當地年輕女人，仿佛在做“金錢就是一切”的廣告。
　　穿著救生衣，戴上浮潛工具（一副潛水鏡和一條可以伸出海面給潛伏的人供送氧氣的管子），我們一頭扎入了水里。透過陽光，整個海底世界看得清清楚楚：各色小魚在我們周圍游來游去，不過要想抓住它們卻很不容易：一個轉身，魚兒就已經躲到海底的石縫中去了。在陽光的照射下，海底的珊瑚顯得奪人眼目；?？谒袚u弋，層層疊疊，好似盛開的菊花。很快，我感覺自己也成了一條穿梭的游魚。
　　但很快我們又回到了岸上，回到那座天然的肉體博物館。我站在岸上，望著空中翩躚的滑翔傘，一種羨慕感油然而生。
　　
　　意外的的禮物：高高飛翔
　　我在秋千上坐下，打量從身邊經過的身體。是的，看肉體要比看書好，它給你更多的想象。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讓我想到“酒囊飯袋”、“行尸走肉”等成語，他們走得如此緩慢，好像走快了就會跌倒似的。一個年輕的女人，乳房高挺而大腿圓潤，讓我把目光轉向自己的肚皮：它已經高突，下垂?！澳阋呀?0歲了！”一個嘶啞的聲音說。這幾天，這聲音老纏著我。在天堂里，人不想老，想永遠年輕，就像象島上四季常青的植物。
　　也許正是因為我總想著50歲，在離開象島的前一天，和我們同行的那對瑞典夫婦說：“你今天將得到一件50歲的生日禮物”。他們讓我下午4點在酒店大廳里等著。
　　下午4點，我到了指定地點。過了不一會兒，一個當地的小伙子用車把我拉到一家叫“珊瑚”的度假村。這里掛著一塊巨大的滑翔傘廣告。哦。50歲的生日禮物就是讓我坐一回滑翔傘啊！一艘汽艇在渡口等我。它飛也似地把我運往海上的一個10×15米的平臺。那里已經有一個俄羅斯小伙子在不耐煩地等待著滑翔。一個穿背心的矮個子男人幫他穿上救身服，另外兩個人幫他抖開滑翔傘，并提醒他：“汽艇開動時，你就跟著跑！”
　　“一！二！三！”汽艇開動，那金發碧眼跟著往前跑，在離地的一瞬間，發出兩聲響亮的尖叫，然后就上了天。這讓我的心抽縮了一下。10分鐘后，他落到了平臺上，并不停地聳肩。
　　我的心開始猛跳，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我就被某個東西揪了起來，像一棵被連根拔起的樹，一下飛到了太陽的高度。我曾散步的沙灘在我的身下蜿蜒，人群，我的孩子、妻子和朋友都變成了模糊的色斑；那個我天天浸泡的游泳池，也縮成了一個水洼。我在飛。
　　我突然胸口發悶，頭暈，渾身冒冷汗。這是上下劇烈起伏、晃動引起的。但叫喊已為時太晚。我被一根粗大的麻繩牽著，我只有緊緊拉著滑翔傘的份兒……
　　謝謝，50歲的禮物！
　　謝謝，在天上飛的體驗！
　　謝謝，無法自控出冷汗、提心吊膽的時光！
　　黃昏很快降臨了下來。對著落日，我的妻子和同行的瑞典夫婦在探討退休后應該在哪里找個棲居的地方。妻子說在地中海，他們說在美國佛羅里達或毛里求斯，這些地方分布在地球的不同區域，但都在溫暖的地帶。而我則想到了中國的海南、云南、江南、藏南。說實話，我還沒有好好考慮過。
　　天已經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