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記

　　【麗江】
　　從一架水車開始，無數塊石頭
　　鋪開這里的廣場、小巷和梯級
　　沿著這些石頭上去，是翹起的屋檐
　　是十萬片灰色的瓦，一塊疊著一塊
　　
　　天空就在這些瓦上鋪開，光線
　　在每一個縫隙里散步，瓦片下的房屋
　　漸漸向晴朗移動，樹葉和流水
　　沿著云朵來到地上，涌動很少人聽見的聲音
　　
　　【客棧】
　　所有的大門都被燈籠和玉米看守
　　院子里像是沒人，一棵粗大的樹
　　只和它的影子站在一起，有一小塊天空
　　落在這里，擦拭里面的桌椅和家具
　　
　　一只忽然站起的狗會向你警惕地凝視
　　它首先睜圓了眼睛，然后飛快地跑近你
　　仿佛你的衣服和鞋子，都有它喜歡聞的氣味
　　就像你在這里，能聞到所有你喜歡聞的氣味
　　
　　【茶馬古道】
　　
　　只有馬匹能夠走到這里，幾百年前
　　茶葉和鹽巴從這里走過，騎馬的人
　　說著無人聽懂的方言，密密的樹葉
　　在他們頭頂，篩下蛛網樣的光線
　　
　　現在這些光線仍然像層蛛網，它纏黏住
　　我們的帽子和眼睛，當馬蹄踩到水里
　　就發出這地上最好聽的聲音，好像
　　越沒人的地方，才越有這永恒的聲音
　　
　　【拉市海】
　　水向四周擴大，四周都沒有邊際
　　幾條斑駁的船只，構成活動的風景
　　十一月，這里仍像一個春天
　　世界布滿遠山和樹木，就像它最初的樣子
　　
　　我知道你喜歡這樣的樣子，喜歡那群
　　沒有名字的植物，它們在水底搖動
　　筆直地生長，一根根挨到水面
　　你不走近，它就躲藏，像一些古老的智慧
　　
　　【虎跳峽】
　　那些巖石光滑、陡峭，河水流在中間
　　平緩、渾濁，當巖石從兩邊慢慢夾緊
　　河水忽然變得激越，像一種奔涌的力
　　突如其來，在石頭上撞出巨大的喧響
　　
　　我們忽然聽不見彼此說話，或許我們
　　在忽然間忘記語言，一切都變得渺小
　　我們忽然看不見彼此，只有那些白浪
　　高高地躍起，發出世界最原始的聲音
　　
　　【香格里拉】
　　空氣變薄的高原，遠處和近處
　　都是細細的針葉，很多紅色的葉子
　　組成能動起來的山巒。在一棵樹前
　　我把手掌伸出，松鼠飛快地把玉米銜走
　　
　　最寬闊的仍是湖水，它把山尖
　　削躺成一塊平地，我猜不出它有多深
　　它先把每一枚針葉，倒插在自己胸前
　　然后把整個天空，徹底摟入它的懷抱
　　
　　【轉經筒】
　　三丈高的經筒，風不能把它吹動
　　四十三個人推動它，四十三個人
　　順時針走動，純金色的經筒
　　開始轉動，像星星，在天空轉動
　　
　　一切都在轉動，祝福和祈禱
　　沿著整個地球轉動，地球本身
　　也一直就在轉動，身邊成千上萬的經幡
　　響起撲啦啦的聲音，幾乎不被我們聽見
　　
　　【四方街】
　　
　　入夜了，四周的店鋪都掛起銅鈴
　　在四千米海拔的高處，那些聲音
　　攀援向星星的住所，星星在這里
　　是一群深藍色的鄰居，走過每一家屋頂
　　
　　在屋前的空曠地上，二十幾個藏民
　　圍成圓圓的一圈，不知從何響起的音樂
　　讓他們舞蹈起自己的影子，他們看上去
　　像掌握真理的部落，赤著腳，毫不畏懼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