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家的家是每天的歸宿
寂寞把夜打扮得格外誘人
只有孤獨的星星閃爍蒼穹
只有依稀的幻影 搖曳
黯然內心 穿梭眼花
——摘自拙詩《無題詠嘆調》
正如從一條船跳進另一條船,從北溫帶跨入南溫帶,離鄉背井,總有一種搖搖晃晃、飄忽不定的感覺。一個人身處異域孤獨地流浪,驀然展讀著來自遙遙千萬里的家書,頓生感慨:沒有家園的日子,背負的是一種戰戰兢兢的精神包袱。而當每一個夜晚來臨,便令人想起白晝的熱烈和絢麗,想起生命的可貴和價值……
初抵澳洲,沒有工作心理壓力最大,有工作整日卻圍繞著打工、掙錢、讀書、爭出勤率等幾個切點作疲憊而單調的圓周運動,心靈和情感之弦如彈簧繃得緊緊的。我們幾位同住在一套HOUSE(平屋)的留學生出國前皆是純“白領”階層,其中有大學教師、作家、工程師、編輯和醫生等,皆是學有所長的專業人才,長時間在城市里學習、生活和工作。赴澳時,正是澳洲經濟處于疲軟期。生活環境的不同造成了職業上的天壤之別,時空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打雜工、干雜活對大家來說是破天荒的,卻容不得你不這樣做,所承受的負荷是難以言狀的。身在其中,跌落到這種生活秩序中,惟有支出一滴滴青春的血汗,去換取生存的寄托。盡管我們有些不習慣甚至傷感,但久而久之,也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A君是一位充滿生機和活力的作家和書法家,主編過文學刊物,又多才多藝,出國前已頗有名氣。來澳之前,聞說澳洲是黃金之地,賺錢容易,毅然放棄了自己的愛好、特長和職業,仰天大笑跨出國門。他像一只出山之虎撲向這個令多少國人向往的“天堂”,卻找不到一份可以臨時謀生的工作,踏破鐵鞋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境。后來,A君急中生智,跑到華文圖書文具店買來了文房四寶,憑著一手獨具風格的書法,再舞弄幾幅中國水墨畫,不管風吹雨打,公然于唐人街擺攤賣藝。藝術伴他孤獨地走向蕓蕓眾生的街頭。最初招來不少熱心人士的光顧,但好景不長,書畫藝術品不像超級市場里的食品,吃光了還要再買,漸漸無人問津,只好悵然收場。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天涯地角有窮時,眾里尋工千百度,總算找到一些零工、雜工湊合著做,就這樣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出生活的疲憊和沉重……
與A君相比,身材高大正當壯年的Y君,運氣稍好一點。他在中國是電工技術方面的工程師、名牌大學的高材生。他跑了大小幾百家工廠,好不容易被一家工廠的老板看中了,真是“曲徑通幽,豁然開朗”。正是:這一頭付出血汗,那一頭給予報酬。繁重的工作壓得這位江北大漢精疲力盡,他的確比以前瘦了,于是乎,我們賜給他一個綽號:“瘦牛”!
最富有戲劇性的是F君,他天性好強,曠達樂觀,中等健碩的身材,一派儒雅的氣度。遺憾的是英文口語糟糕透頂,一張口嘴巴便不聽使喚,結結巴巴像在夢中囈語,盡管他在國內是一位大學教師。在澳洲找了幾份工作都先后給炒了“魷魚”,原因何在?他目睹有些老板冷遇自己的同胞,甚而十分苛刻,便打抱不平,與老板講理;自知理虧的老板卻無動于衷,愛理不理,自然地對F君也產生看法。F君寧愿爭氣不爭財。這種姿態帶來的結果是可想而知的,不僅公道討不回,連飯碗也給丟了。好在他想得開,始終以樂觀者的形象背負著沉重的“活受罪”。
典雅卻不失大方,清秀中略帶書生832df7a179346cc5b9ab86bd5371d3145a1a676fe311daf83d5da44ad5ee025c氣的H小姐,白皙的肌膚活像一只“洋娃娃”,她在某醫科大學畢業后當了幾年醫生,理論和實踐的經驗積累,加上家庭的熏染(她父母均是國內大醫院的主治醫師)和培養,她的醫術在同齡者中是出類拔萃的。來到澳洲,折騰了一段時間,才憑著一口流利的英語在某公司謀到一份廣告業務員的職務,但基本工資低得可憐,只有拉到廣告才能從中獲得一部分傭金。這對一個涉世未深的大家閨秀,不能不說是一種嚴峻的考驗……
親身經歷了這一切始料不及的殘酷世情,悲憤與痛苦、憂愁與煩惱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張魔鬼般的巨網,捆扎和折磨著我們的肉體和精神。
誠然,生命中的偶然有時會成為另一種生命的必然,生命中的決然有時也不過是另一種生命的或然。即使有人拈花,未必能期弟子微笑,命運,是不可預期的。
“好馬不吃回頭草。”面對現狀,我們似乎走在一條無法回歸的路上,惟有坦然面對,不為失卻而悔恨!作為留學生或“洋插隊”者,全部的開支必須揮灑自身的血汗去換取。人窮志不窮。有位來自深圳的女同學,被一位洋人“邀”去家中做客,她不明其故,本著向洋人學英語的愿望欣然前往。想不到這老外甜言蜜語,心懷叵測,動手動腳;這名女同學毅然側目對視,拂袖離開。在她文弱的背后,寫著倔強和尊嚴。
沒有家園的日子,“家”只是暫時的驛站,我們幾位同在一個屋檐下寄居的留學生同胞,雖個性迥異,各有所好,卻能集結起最初的歡欣,以苦作伴,以苦為樂。有時利用周末時間,買點好吃的東西,各自施展烹飪手藝,廣東風味福建風味也罷,海派風味京派風味也好,真是味中有味;有時對酒當歌,煮酒談古論今,各抒己見暢敘一回慨嘆一番;抑或來一杯清茶,高談闊論故土風情和潛藏記憶深處的隱憂,其樂洋洋!有時我們利用節假日難得的機會,四處浪跡,郊游觀光;抑或舉行周末PARTY,歌舞聯歡,唱幾首懷舊歌曲,西北風、港臺風摻雜各種流行歌組成變奏曲,偶爾扭一扭奔放的迪斯科,輕松輕松,把那些煩憂、苦悶和郁結心中的情緒拋到九霄云外;有時興之所致,你朗誦一首詩歌,他來個二胡獨奏,我講個幽默故事,天南地北,盡情施展各自的技藝;抑或放幾曲音樂,從貝多芬交響詩到肖邦小夜曲,乃至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現代音響,讓騷動不安的心平靜片刻,之后步入音樂的幻想王國,去啜飲藝術美感的甘露。當然,我們也談國事家事天下事,有時為了一個論題,展開針鋒相對的辯論,似乎只有唇槍舌戰渲泄一陣方算過癮。每當有人遇難,大家都伸出熱情的援助之手,把面臨的難題切成一片片共同分擔;當有人獲得意外的喜悅,我們也少不了要平分秋色,一道品味。此情此景,最易激發詩人的靈感,A君常常亮出詩人的本色,在興致盎然中,吟詩高歌……
“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國外并非天堂,現實石頭般冰冷無情。我們在飄泊中尋夢,在遠行中沿著邊緣的切點企冀圓夢。獨在異鄉為異客,更令人永久地渴望那個難以接近的家。想到這里,翹首北望,故國情懷頓生。但我們終將會尋找到家,尋找到可以作為家的土地。